直到几天过后，他们才断断续续地，从女儿口中，套出她与禾家儿子吵架的经过，也才晓得，女儿为什么哭得这么可怜。
但事情虽然是知道了，可古禾两家的家长，也只能相叹无言。
※ ※ ※
两个星期过去了，古映岚一直没再出现。
禾翰飞知道她回家了，但再进一步的消息，却没有人肯告诉他。
而他，也因为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泪，所以也没回家看看状况，虽然心烦意乱，可禾翰飞也只能抱持着乐观的想法，认为只要小岚回家了，大概就没事了。
他一直回避去想起，小岚当时说要回家后所说的第二句话——
嫁给别人。
“教官，这是目前新生的训练状况，还有下半年度的训练表排程，请你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一个男声在人身保全部的主管办公室响起，清亮的声音向来只出现在训练中心里，今天会出现在迅雷保全本部，着实令人讶异。
男声放下手中的资料夹，再抬头，赫然正是助教。
“助教，你认为呢？”禾翰飞并不急着看那些资料，反倒问起助教的想法。
“这回的新生有几个是以智力取胜的，我对他们挺有兴趣，认为可以增列思考型的保镖。”虽是临时接下问题，助教倒也回答得不慌不忙。
禾翰飞点点头，在翻阅过资料夹后，心中已有腹案。
“教官，请问你什么时候回训练中心？”助教好奇地问道。自从教官被调到本部之后，虽说训练中心的工作，可以按照既定课程继续进行，但训练上多少会有力有未逮的地方，这才是助教担心的。
“至少要等个半年。”略略思考了下，禾翰飞勉强说出一个数字，在助教眼睛瞪出来之前，他又缓缓地道：“不，可能要一年左右。”
“为什么？！教官，到底是谁请的假啊？居然可以这么大牌？”次就请个半年、一年？上头的老板都不会说话吗？”
助教一向在训练中心工作，对本部的事情自然所知不多。也不晓得今年迅雷保全年度大新闻的第一条，正是身为头号保镖的水银，在年底嫁人拥有迅雷保全的欧阳家，并在前些时候开始，请起她那遥遥无期的产假。
禾翰飞正打算回答，就见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无预警地推开。
“阿飞，我给你带点东西过来的。”
来者是禾家的现任当家，也是禾翰飞的父亲。
“爸？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送过来？”禾翰飞连忙起身，让老父在接待来客的沙发椅上坐下。
“小岚的喜帖。”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轰得禾翰飞一阵头昏眼花，待他回过神时，只见与什么人都可以立即攀谈上手的助教，正满口恭喜地向禾爸爸追问着。
“新娘是你们家吗？不是啊……喔！是你们对门家的女儿啊，从小与教官的感情很好？那伯父不就像在嫁女儿吗？真是太好了……”
助教笑眯眯地的模样，看在禾翰飞眼中，莫名地刺眼，禾翰飞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助教，在父亲身旁坐下。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清楚。
“爸，小岚要嫁了？”禾翰飞没发现，他问这问题时的表情，活像是听到自己老婆偷了人的黑脸。
“是啊！喜帖都印了。”禾爸爸一脸无所谓地掏出红帖。
喜气洋洋的大红帖子上，还烫了大大金字，增加其富贵吉祥的意象。禾翰飞接过手，却差点因力道过大，而当场撕坏喜帖。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小心一点，别把小岚的喜帖给弄坏了。”像是觉得儿子受的刺激不够多，禾爸爸又说道：“算了算了，反正他们过几天就要结婚了，这张帖子只是个形式。”
闻言，禾翰飞差点在拆信的过程，把喜帖当场一撕为二。
好不容易，他终于安然把喜帖摊开，里头写了什么，他没有注意，禾翰飞惟一看到的，是新娘栏上，填了“古映岚”三个大宇。
“她真的要嫁给别人？”禾翰飞喃喃说着，极低的声音，几乎没有第二个人听得到——除了禾爸爸。
“咦！这个新郎的名字……怎么跟我学长一模一样？”被人遗忘的助教，此时却一语惊人，当场把另外两个男人给惊呆了。“这年纪……跟我学长同年耶！禾伯父，说不定结婚的真是我学长。”
助教兀自笑得开怀，没料到身旁两个男人为这句话，而出现完全不同的心情。
“你学长？”禾翰飞非常怀疑地问。
“是啊！这上头不是写了吗？‘陆仁斝’他是我大学时的社团学长，人很优秀……优秀过了头的那种。”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有趣的回忆，助教一个人倒是笑得挺开心的。
“路人甲？”禾翰飞拧眉，怎么会有人取这种名字？正想说会不会是假造的，再抢过助教手中的喜帖，禾翰飞这才知道，此路人甲非彼陆仁斝。
“爸，为什么小岚会匆匆结婚？难道干爹、干妈都没有任何反对吗？”禾翰飞转头看向父亲，心中的疑问可大得很。
“说起来爸爸也是不清楚，好像是小岚嚷着要结婚，对方也就顺着她的意，赶在年底前办一办，再说，今年的农历年特别的早，所以他们想赶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结婚，说是有纪念意义……现在年轻人的想法还真是难懂。”
禾爸爸叨叨絮絮地说着，但那些话究竟有多少人了禾翰飞的耳，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第十章
当晚，禾翰飞就搬回老家，
他冷眼看着禾家对面热热闹闹、门庭若市的古家，一堆陌生男女在上门之后，就像不打算离开似的，直到良久良久以后，这才又带着满面笑容离开。
禾翰飞注意到，那些人手里拿着的，许是各式布料的样本、许是磁砖的样本，还有人带着像是装了设计图的圆筒，浩浩荡荡的架势，看起来好像准备来个大翻修的工程……或是为人布置新人房？！
相较于楼下的喧腾，位于二楼的古映岚卧室，却从头到尾都是安安静静，禾家与古家隔了一条街，这么远远看着，禾翰飞其实没办法看出什么端倪。
但他却知道她一直待在房里。
偶尔，她会走到卧室外的小阳台，似乎在眺望远方。
没有人在她身边，而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在都市光线下，勉强露脸的那一、两颗星子，面无表情得教禾翰飞担心。
她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禾翰飞也乐得这么默默看着她。
虽然彼此间有些距离，但他仍是注意到她黯淡的神情，那是一张没有任何喜气的脸孔。
为什么她不快乐？她要嫁人了不是吗？新娘不都该是最快乐的人？
禾翰飞心中有许多疑问，关于那个叫做陆仁斝的男人、关于他们怎么认识、那个男人对她好不好？那个男人是她所喜欢的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转过禾翰飞脑中，但他却刻意回避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当自己听到小岚要嫁人的消息，他第一个反应竟是愤怒？！
仿佛……他心爱的人儿将被抢走般？
禾翰飞拧眉，复杂的情绪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定下心思考，思考他的反应为什么如此的异常。
如果他只把小岚当成妹妹，那他应该要为她高兴啊！但为什么……他现在的心情会如此低落？低落得让他只想把小岚抢走，不让她嫁给别人？
想起了那一夜她的泪、她的吻，禾翰飞就觉得唇上还隐隐发烫，仿佛那个吻才刚刚烙上去。
不可否认的，他动摇了。
房门传来几声剥啄，接着，门便被打开了。
禾翰飞转过身，来者是他的父亲。
“爸爸？”禾翰飞显得有几分讶异，因为父亲手上正捧了碗浊白的热汤，飘散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阿飞啊！刚刚我跟你妈去逛街，顺便买了碗四神汤回来，你就趁热喝吧。今天的天气特别冷，你就喝点汤，暖暖身。”禾爸爸笑着说道，顺手把碗放在桌上。
“你跟妈的感情真好。”禾翰飞促狭地笑道。父母的感情一直都是这么好，两人没事就一起出门遛达，运动运动，顺便培养感情。
“你这小子，长大后就会笑话你老爸爸，喝汤喝汤，这可是你以前老爱带小岚去喝的那家四神汤。”禾爸爸的老脸微赧，连忙吆喝儿子喝汤。
看着汤，禾翰飞沉默了。
以往他的确很爱带小岚去喝汤，曾几何时，他不再带她去那里喝汤了？
这些年他都很忙，忙着念书、忙着当兵、忙着在训练中心当教官，渐渐地，他与小岚见面的时间少了，纵使两人勉强见上一面，也不过只是匆匆一瞥，连好好说句话都没办法，若不是去年小岚也考进了训练中心，他们大概还是老样子。
他依旧忙地的，而她，则偶尔写些傻气的信，诉说她近来的生活，然后在信末期待着早日嫁给他的那天到来……
禾翰飞赫然惊觉，如果说，一个人老把结婚的话挂在嘴上，或许不值得一信，但这句话若说上了十年，那该有多大的毅力，才能让一个小女孩维持期待？
他的心被撼动，但旋即，禾翰飞的心情却又低落下来，以后，就要让别的男人带小岚去喝汤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禾翰飞的手不由得收握成拳。
他不喜欢这个可能性！
禾爸爸把儿子的异状全看在眼底，差点因偷笑而破了功，他连忙收妥情绪，又快快装出一副担心不已的表情。
“以后小岚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如果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也不知会不会回来跟我们说，你也知道我和你妈把小岚当女儿在疼，她嫁得这么匆忙，让我们这几个老的都很担心。”
“应、应该不会的。”禾翰飞的声音僵硬，原本好听悦耳的男中音，此刻却硬生生降了八度不止，像是突然走了调的乐曲。
他从没想过，小岚以后如果受了委屈怎么办？！
父亲突然提到这个话题，莫名让禾翰飞担心起来，那个叫陆仁斝的家伙有可能让小岚哭泣吗？！
偷偷观了禾翰飞反应一眼，禾爸爸又道：
“阿飞，我本来还以为你娶定小岚了，没想到，现在小岚却要嫁到别人家，爸爸实在很失落。”禾爸爸一脸不胜唏嘘。
“爸？”禾翰飞拧眉，不解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他现在所有心思，都放在如果小岚被欺负了，他该怎么办上头——宰了那个王八蛋吗？
这个嗜血的想法，稍稍让禾翰飞愉快了些。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你存了笔钱，好不容易才买下你的第一辆机车。那天车子刚牵回来，你正打算出门试车，结果小岚见那车漂亮，就死命缠着你，要你顺便带她出去兜兜风。任我们再怎么劝，她就是执意要跟你出门试车。”
禾爸爸一脸的怀念。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他们这些大人都怕让小岚冷着就不好了，毕竟小岚是个早产儿，小时候她的身体又比较差，所以他们也特别担心。
被父亲这么一提，禾翰飞也想起那时的事情。
因为拗不过小岚的要求，最后他把她包成一颗小粽子，这才勉强带她出门，后来实在是怕她冷着，因此，他们也没兜几圈，他就在那家四神汤店停了下来。
那晚的天气特别冷，四神汤的生意也特别好，店里坐不下了，他便让小岚坐在机车后座上，自己则叫了碗四神汤，给小岚暖暖身。
怎知，为了抵挡骑车时的冷风刺骨，而穿的重重御寒衣物，和一双厚实的毛手套，反而让她抓不稳汤匙，见状，他干脆动手喂起她。
看着小岚一口一口喝着他喂的汤，原本冻红了的小脸，也因为热汤下肚，而不再打着哆嗦，莫名地让他觉得幸福。
本打算就这么把一碗汤喂尽，怎知小岚却突然抓着他的手，对他说：
“阿飞哥哥也喝啊！天气真的很冷喔，你是骑车的人，应该会更冷吧？”
虽然只是一句小小的关心，但禾翰飞却觉得有这句话便足够了，后来他便和小岚一人一口地把汤给喝完，这才开开心心地返家。
之后，他们便时常光顾这家店，每回总是叫一碗四神汤，然后两人分着喝，一起回味那个冬夜的记忆。
“你大概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四个大人其实就跟在你们后头。”禾爸爸笑道，打断了儿子回忆从前的动作。
“什么？！”禾翰飞呆了下，没料到这件事还有后续。
“因为老古实在太担心女儿了，所以你们前脚才出门，我们后脚便开了车跟上去，后来就见你车子也没骑多远，却跑去吃四神汤了。”禾爸爸笑着摇头，早就知道儿子最疼小岚了，怎么可能让小岚受什么冻？！
“后来我们车子就停在对街上，本来打算下车跟你们一起喝汤，结果就看到你们两个像对小情人似的，对分一碗汤，那股亲热劲啊……啧，连我们这些老夫老妻都比不上，所以我们就没下车了，只在对街看看就走了。”
想起那甜甜蜜蜜的一幕，禾爸爸到现在还觉得非常有趣，他这儿子曾几何时对一个人这么好过？就连对自己的老爸、老妈怕也没这么孝顺过。
但只要一牵扯上古家的小娃娃，儿子就会自动变成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也是在那一夜，他和老古说好了，以后干脆就结为儿女亲家。
可没想到现在却……
“从小你就和小岚特别亲近，长大后也没看你带个女朋友回家，再加上你回家时老跟小岚玩在一块，没事就带着她东溜溜、西跑跑的。本来啊……我和老古他们早当彼此是儿女亲家了，怎知道……唉。”禾爸爸摇了摇头，无限感慨。
“小岚、小岚就像我的妹、妹妹一样……”闻言，禾翰飞习惯性地就想反驳，伹不知为何，总被他挂在嘴边的借口，从没像这回说来如此拗口。
当说到“妹妹”二字，他竟差点被自己的话呛到。
“妹妹？”微微扬高的声调，代表了禾爸爸的不信。
在父亲了然的目光之下，禾翰飞不再开口。
他的心再度动摇。他……真的把小岚当成妹妹吗？如果他当她是妹妹，那他为何会有这些动摇的情绪？会有那些类似嫉妒的情绪？
看到睡着的她被助教抱在怀里，他只想砍了助教凑数；看到她与别的男人谈笑风生，他会想把那男人狠揍一顿；看到那个不知名的家伙握住小岚的手，他就想冲出去把小岚夺回来；知道小岚与男人出门约会，他担心得在家中坐立不安……
这些情绪，该是一个做哥哥的人会有的吗？
禾爸爸没再开口，只是默默退出房间，把空间留给儿子，让他好好想一想。而他自己呢！则要赶着去打电话，把这里的情况转播给对门的老古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