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我们会再见面的。”思及他那夜留下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早该想到他神通广大,早就在江水楼守株待兔了。
她默默放下窗帘,思寸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时外头的黑鹰出声了:
“万盛年,五行教水月门主特来投帖拜庄。”直呼名讳,语气十分嚣张。
“久候大驾,门王光临令寒舍蓬毕生辉。”万盛年也不是省油的灯,故意挖苦了他一句。“只是小庙容不了大神,老夫怕陋居放不下那辆名贵的马车啊。”
黑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万盛年的话教他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他本想给他个下马威,结果还没进门就似乎被对方一句淡淡的客气话挡在门外。
“黑鹰,不得无礼。”莫云儿隔着窗帘听得一清二楚。“万楼主,敝教属下多有得罪,请楼主见谅。此次前来实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冒昧进府一谈?”
万盛年先前已从燕飞处知道莫云儿的来历,对于女儿的救命恩人,他口气缓和下来:“不敢。寒舍早已备好酒菜迎接贵客,门主请。”
莫云儿被黑鹰迎下马车,淡淡地看了万盛年及燕飞一眼,莲步轻移至江水楼门口。
两旁的仆役虽然低着头,但是在惊鸿一瞥后都拼了命的挤眉弄眼想再看一眼莫云儿。即使曾听过燕飞的形容,老成持重的万盛年仍不免讶异于莫云儿的美貌。
“门主国色天香,世间少有,在下见识了。”他大方的称赞。
“不敢当,门主谬赞了。”莫云儿没有太大的欣喜,这种话她听多了。
“好了,大家也别你谦我让的,先进屋去再说吧。”燕飞故意表现出和莫云儿不甚熟稔的样子,暗地里偷偷朝她一眨眼,笑着与众人入内。
※ ※ ※
席间除了万盛年、燕飞及莫云儿外,还有万夫人、万茗秀在场。黑鹰基于身份关系只能站在莫云儿身后。
由于燕飞都和江水楼的人套好招了,所以万茗秀也装作不认识莫云儿的样子,这让莫云儿松了口气,不必再煞费心思去向黑鹰掩饰。
“不知门主此次大费周章的前来江水楼,有什么指教?”万盛年连寒暄劝菜的话都省了,直接切入重心。
“是这样的。”莫云儿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明来意:“本教希望楼主能出让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听说贵楼有百年不遇的珍品‘灵犀角’一只。”
“是有这么一样东西。”万盛年有些疑惑。“灵犀角的确是稀有之物,不过贵教的摆设随便一样应该就比灵犀角珍贵数倍,不知门主指定要此物有何用处。”
“我们自有打算,只问万楼主意下如何?”
”这……实不相瞒,这只犀角在寒舍也有数十年历史,是先代相传下来之物,所以……”也就是没那么容易。
“无所谓,不急于一时。”莫云儿有把握能让万盛年双手奉上。
“哎呀!”万夫人突然轻叫一声,佯怒的对万盛年道:“客人都还没用菜呢,怎么净谈些令人食不下咽的话题。”
“是啊,是啊。”万茗秀帮着腔。“莫……门主,这些都是湖广有名的佳肴,请品尝看看吧。”
只见默不作声的燕飞将一只剥好壳的河虾放到莫云儿碗里,这是以前在朝阳堡时两人相处时常见的情景。莫云儿见状也想起那段往事,当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得讪讪地道:“谢谢。”
身后的黑鹰看着这一幕,心里起了些疑窦。这个燕飞招待客人未免周到过头了,而且按照五行教和朝阳堡水火不容的形势,他没理由对莫云儿另眼相待。
万茗秀见英云儿尴尬,笑着转移众人注意:“对了,门主停在我们楼前的那辆马车,还真美着呢。”
“姑娘若喜欢,送你也行。”想到那辆夸张的马车,完全和行事简朴的莫云儿格格不入,她就想赶快把它脱手。
“这怎么可以呢!”万盛年忙制止,他可不想欠五行教的情。
“无妨,我说可以就可以。”莫云儿淡然的一挥手。“若姑娘有意远行时,那辆马车倒很舒适、方便。”
“茗秀可能短期内不会远行,”万夫人替她解释着,顺便也推卸莫云儿赠车之意。“她数月前才在外地受了伤回来,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再让她出门呢?”
“夫人!”万盛年用眼神制止万夫人,示意她话说的太多。
“哦?万姑娘受了伤?”莫云儿明知故问,眼神故意扫过燕飞。
燕飞接收到她富含寓意的一眼,有些发窘的笑了笑。
“只是遭到宵小袭击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由于有五行教徒众在场,万盛年淡化内情。
中了那么严重的毒,还没什么大不了?莫云儿暗暗冷笑。“那名宵小也忒大胆,连江水楼的小姐都敢下手。”身后被称为“宵小”的黑鹰仍面无表情。
“不知姑娘有何高见?”燕飞插了口,叫莫云儿“姑娘”已经是他可以忍受的极限,休想他唤她一声“门主”。而且那夜莫云儿受了刺激后就离开了,只有她见过歹徒的样子,他一直想问问她。
莫云儿知道他的意思,刻意的反问他:“不知那名歹徒束手就缚了吗?”
“还没。”燕飞陪她演起戏来,当然这场戏是演给五行教众看的。
“应该有人见到歹徒的样子吧?”
“在下认为应该有。”燕飞这个回答答得奇怪,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连这个也不能确定吗?
听到这句话的黑鹰开始有些紧张,那晚月黑风高的,他又蒙着脸,即使和某人对了一掌,也不可能就这样认出他。只有万盛年父女两人心里有数,看着燕飞和莫云儿装模作样的对答。
“很好,”莫云儿若有似无的颔首。“稍后就请贵楼描述一下那人的样子,若有本教使得上力的地方,或许可以略尽绵薄。”
坐着的所有人都听懂这是莫云儿承诺会协助他们找出那名夜袭者,惟独当事人黑鹰听完此话后感到不太舒服。
“老夫先替小女谢过门主。”万盛年这句话说得十分真诚。“贵教众人千里迢迢由川中来到此地,请务必盘桓数日,让老夫尽点地主之谊。”
“那就打扰了。”莫云儿也不跟他客气,尤其留在江水楼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更加有利。只是……她心中有些在意燕飞的存在。
“洞庭湖一带景色冠绝天下,”燕飞很高兴他又可以接近莫云儿。“若姑娘缺乏引路的向导,我很乐意毛遂自荐。”
莫云儿趁众人不注意白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别太过分了。
第八章
在江水楼三天,黑鹰亦步亦趋的跟在莫云儿身旁,表面上是护卫,事实上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莫云儿也充分利用了这三天,在燕飞的陪伴下遍游了长沙几个著名的景点。诸如湘江中的桔洲、汉代贾谊故居、麓山寺等,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她并没有刻意与燕飞保持距离,两人有时候甚至还有说有笑的,虽然没有以前卿卿我我,不过看得出这两人交情匪浅。
黑鹰对莫云儿的怀疑日渐加深,为什么她与朝阳堡二堡主走得这么近?燕飞似乎对她也不甚提防。最重要的,他们到江水楼是为了取灵犀角,可不是来游览的,但莫云儿三天来绝口不提,只顾与燕飞游山玩水,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他静静地观察眼前考虑游河的两人,正兴高采烈的比手划脚,挑选河上的游舫。
“那艘如何?”燕飞比了这方船舱门装设绛色轻纱的游舫,看来颇为高雅。
“不错。”莫云儿也是一眼就看中那艘。“要举手叫船夫划过来吗?”
“好啊。”燕飞正欲举手,却被后头黑鹰阻止了。
“门主,时候不早了,此时游河不太恰当。”黑鹰严肃的“指正”莫云儿。
“我都不急了你急什么?”她不太高兴他坏了自己游河的兴致。
“近日落时分了,再游河天就黑了。”
“哼!本门主的事什么时候由你管了?”莫云儿有些发怒。
燕飞笑着安抚她:“别气,我们还是游河吧,只要快点上岸就好了。”其实他心里也有些不悦黑鹰这个夹心人儿一直跟在后面,索性不理会他,径自招来河上游舫。
船夫看到这对郎才女貌的佳偶,再看他们衣着不凡,心中除赞叹不已外,还暗自欣喜财神上门了。
“这位客人想游河吗?”他勤快的招呼他们。“湘江的夕照可不输洞庭,现在出发刚好。”
燕飞率先跳上船,再伸手扶莫云儿站上甲板。两人也不管身后的黑鹰,命令船夫开船。
可怜那船夫被面色铁青的黑鹰死瞪着,呐呐地道:“岸上那位客人……”
“别理他了。”莫云儿连看也不看黑鹰一眼。“你尽管开船就是,他要上船自会上船。”
船夫只好勉为其难的划开岸边,黑鹰双足一蹬也上了船。可是他身上散发的怒气,教老实的船夫船划得战战兢兢的。
莫云儿没好气的瞄他一眼,和燕飞走到船尾观赏落日。不过她心中极满意黑鹰的反应,他愈生气、愈怀疑她,她的计划就愈可能成功。
※ ※ ※
翌日,燕飞与莫云儿来到著名的开福寺,两人后头仍然跟着满腹牢骚气的黑鹰。
这座寺庙位于城北,庙宇建筑壮丽宏伟,许多信徒特地不远千里而来。燕飞意态飞扬的向莫云儿介绍此寺风光历史,及曾出过的多位名僧。
燕飞的讲解方式不像学堂夫子般沉闷,反而非常引人入胜,妙语如珠,常逗得莫云儿莞尔,好似自己也身历其境。
说实话,她十份佩服燕飞广博的见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朝阳堡位于北方,他却对湖广的风土人文也如此熟悉。就是在这长沙的一碑一木,他都说得出其典故及意涵。
“你常到这里来吗?”她想或许是他常常到江水楼,所以才懂这么多。
“其实只来过一次。”他微笑解释,以为她是指这座开福寺。“庙里的僧人曾为我介绍过这座庙,所以还有点印象。”
方才听他讲解的头头是道,有板有眼的,这才叫作“有点印象”?如果不是他见识太过丰富,就是她太过浅薄了。
“你似乎对湖广这一带也很熟?”
现在才对我兴起好奇心吗?燕飞暗自决定以后要让她更深入的了解他。“我曾有近十年的时间在五湖四海间游历,所以每个地方都有点认识。像长沙,我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走遍了这座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莫云儿听完有些感慨。她从小被师父收养,就一直住在山谷里头,哪有机会三山五岳的游历呢?想到这里不禁一阵黯然。
燕飞瞧出了她情绪的转变,露出了个和煦阳光般的笑。“只要你愿意,你也会有机会的。”他暗示她如果愿意重回他身边,他可以在他们未来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里陪她到天涯海角。只是碍于黑鹰在当场,他不便说得太明白。
三人离开寺庙走到大街上,燕飞指着一家卖糕饼的小铺子。“这家饼店的点心十分有名,我们带一些回去吧。”其实他是希望让莫云儿尝尝。
到了店门口,燕飞看里面人多,便叫莫云儿在路旁的树阴下等一等,他自行进去买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黑鹰在燕飞离开后,冷冷地对莫云儿道:“门主,这几天你似乎忘了正事了?”
“什么意思?”
黑鹰嘲讽的一笑,你会不知道?“此行到江水楼是要取灵犀角,但现在连一点进展都没有。”
“我有我的打算。”莫云儿淡然的回答,并不想多说什么。
“门主该不会被燕飞迷住了吧?”依他的观察很有可能,莫云儿和燕飞太过热络了。“别忘了他的身份,门主请自重些。”
“我和燕飞的事你管不着。”她音量微微大了起来,像是心事被说中很紧张的样子,她就是希望黑鹰误会、怀疑。
黑鹰看她的反应,以为被自己猜中了,心中一阵冷笑。原来她平常一副圣女的形象,私底下也是男盗女娼。这下只要能找出她和燕飞私通的证据,就可以让教主对他更加推心置腹。
“希望门主好自为之,不要误了大事。”这是一句明显的警告。
话声未完,燕飞刚好从饼铺中出来,笑容可掬的走了过来。
“好了,”燕飞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我买了蓬蓉糕和蜜酥饼,这是本地最有名的名产。”
“听来颇为可口,”莫云儿温和的语气,与方才和黑鹰对话的口气差了十万八千里。“回去后一定要尝尝。”
当然,这可是为你买的呢!燕飞心想,口中却不敢说出来。
※ ※ ※
清晨,雾浓得遮蔽了刚升起的曙光,到处都是一片白蒙蒙。
黑鹰躲在一棵梧桐树下,眼神凌厉的直盯着莫云儿房门看。果然不一会儿,门无声的开启,从里头走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几乎和浓雾合为一体。
燕飞!终于被他逮着了。黑鹰阴险一笑,不枉费他从半夜便守到现在。他在太阳尚未升起前见到燕飞鬼鬼祟祟的拿着一盒东西摸进莫云儿房里,现在又看到他飞快的离开,莫云儿和他一定密谋了什么。
关键就在那只不知装了什么的盒子,黑鹰猜想。有了十足的把握,黑鹰反而不急着拆穿他们,缓缓地走回自己房里。
卯时一过,黑鹰如往常般来到莫云儿房前等她出来。他此时脑海中堆满了对莫云儿的鄙夷,什么水月门门主卧房不准男人进去,全都是假的,这只是掩饰她放荡行为的幌子。
咿呀!莫云儿推开门出来。早晨的她看起来清新亮丽,常让黑鹰有瞬间的迷惑。
只是今日看穿她骨子里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反而在想,像这么美丽的女人,却没有与容貌匹配的纯洁。
“今天又要和燕飞去哪里?”他难得开口,一开口便放意挖苦她。
莫云儿也不在意,反正这个属下从来也没真的把她当门主看。“今儿个去逛城西的闹街。”
“你好像很惬意,”黑鹰讥讽她。“把教主交代的工作忘得一千二净。”
“这是我的事,你只要做好你护卫的责任就好了。”她也反讽回去,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狐假虎威的下人罢了。
“今日你们自己去吧,我有其它事要办。”
“你放得下心?”莫云儿故意问他。“你不是‘奉命’要将我看得紧紧的吗?我有时还以为你才是门主呢。”
哼!你再嚣张也没有多久了。黑鹰没有答话,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 ※ ※
就如莫云儿所说的,燕飞带她来到城西的闹城上。没有了黑鹰,两人反而一路沉默,前几日的热络不再,莫云儿冷漠的表情和燕飞不发一语的态度使他们看来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