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刚说得没错,你别这么悲观,小凝一定没事的。”方父边说,边扶着方母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方母仍然抽泣着。“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想看她结婚,想看她生儿育女,我想看她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石承刚搂着方凝的肩,神情坚定地说道:“方伯母,您放心,我和凝凝会结婚,会生儿育女,她会每天都过得快快乐乐的,我保证。”
他的承诺,令病房内所有的人同感惊讶。
方凝仰首凝视着他,清楚看见了他脸上坚定的神情。
结婚?
她低下头,凄凉一笑。
天很蓝,云很白,窗外的木棉开得正盛,火红的木棉花让高挂天际的太阳都为之逊色。
三月的天气时常阴晴不定,一下冷得像冬天,一下又热得像夏天,冷热不定的气候,着实令人吃不消,不过,今天天气很好,从天上散发刺眼光芒的大太阳来看,外头的气温一定很高。
方凝曲着膝,整个人委靡地缩在床上,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无神地望着远方。
“老板……”
突然传来的叫唤让方凝一惊,她望向来者,意外地看到权哥和Clin,她生病的事,并没有对外宣布,因此他们的来访,让她颇感讶异。
“你们怎么来了?”
Clin走近方凝。“来看你啊,我打电话到你家,方妈说你在医院,所以我就过来了。”
老板还是一样美丽动人,只是不像以往那般开朗,此刻,她的神情充满了哀伤。
方凝笑道:“我住院的事,可别宣传开,我受不了一堆人跑来看我。”
“我知道。”Clin哽声说道口“你……你要好好养病。”老天爷真的太不公平了,老板这么善良、这么有正义感,老天为什么要让她得这种病!
生病的事,她不想多谈,于是转移话题,道:“公司还好吗?”
方凝努力平抚内心的波动,自从她离开主播台后就没再看过任何新闻节目,这或许是一种逃避的心理吧。
Clin摇摇头。“很不好,换了一个新的女主墦,每次播报晚间新闻就有一堆观众打进来骂,一下说她咬字不清、一下说听不懂她播报的内容,观众好像想藉此对电视台施加压力,让你重回主播台。”
权哥接着说:“没错,抗议的声浪不断,再加上晚间新闻的收视率又一落千丈,所以董事会已经开始考虑要请你回来。”
方凝苦涩地一笑。“替我谢谢他们吧,我想短期内我不太可能……重回主播台。”
Clin忍住哭泣。“你要乐观点,说不定很快就没事了,到时你就可以回来了,我们整个新闻部的人都好想你。”
乐观?她何尝不想乐观一点,只是现实逼得她振作不起来,她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对了,赵福海已经被董事会除名了,而且,他儿子也遭到收押,整件虐妻案件已进入司法程序。”权哥补充说道。
“那太好了。”方凝点着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有了结局,包括她的工作、她的爱情,以及她的……生命。
石承刚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他刚才去买东西,所以离开了一会儿。望着病床上的凝凝,他发现她嘴边虽挂着笑意,但眉头始终深锁着。
他不禁仰首叹气,明天的检验报告将是最后的关键。
第二天一早,方凝和石承刚在取得医生的同意之后,回家收拾一些衣物。之前匆匆忙忙入院,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为了不让方家二老辛苦地来回奔波,所以两人决定返家一趟,拿齐所需的用品。
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着。
石承刚腾出右手紧握住方凝的手,发现她的手好冰凉。“冷吗?”
方凝摇摇头,脸上毫无表情。“不会。”
石承刚暗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颊。“一切都会没事的。”
等他们回到医院,医生将会做最后的“宣判”,说“宣判”绝对不过分,因为她对他而言万分重要,如果检查的结果不乐观,那么不只是方凝,恐怕连他也承受不了。
“承刚,”方凝开口轻声说。“你不要娶我好不好?”
这对她而言,是一个极困难的决定,她并不怀疑承刚对她的心,但“脑瘤”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即使只有零点三公分大小,手术依然相当的困难。
现在只是不确定脑瘤的名称,所以不管最后检查的结果是什么,根本就没有分别。就算可以开刀切除肿瘤,还是有可能并发一些后遗症,也许是颜面神经麻痹、也许是听力丧失、也许是视力受损,甚至是肢体残障,而这些一都将造成生活上极大的不方便。她不愿以婚姻束缚住承刚,她不愿自己成为承刚的包袱,她更不愿承刚看到那么丑陋的自己。
石承刚丝毫不介意方凝所说的话。“我爱你,所以一定会娶你。”
方凝闭上眼,强忍悲伤。“我不是你的责任,我不要你看到我变丑、变委靡,变得不像现在的方凝!”
她哭了,激动的泪水倾泻而下。“我不要你看到我变成那个样子……”
石承刚在路旁停下车,他环抱住颤抖不停的方凝,她的泪水湿了他的衣襟,也灼痛了他的心。
他手抚着方凝素细的发丝。“我的立场已经表明得很清楚,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在你的身旁,我爱你,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会努力让你快乐;而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陪在我身边,让我天天看得到你的人,听得到你的声音,闻得到你的味道,这样就好了。”他哽声地说道。
“承刚……”方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忍不住痛哭失声,在悲伤哀恸之中,她唯一感受到的就是紧抱着自己的那股坚定的力量。
到家后,承刚先回自己家梳洗、整理东西,他早有长期抗战的准备。
两人在门口吻别后,她并没有马上进家门,她呆立在自己的车旁,思绪不停地翻腾。
她记得遇袭的那一夜自己非但不害怕,甚至还破口大骂,而如今她已不再那么勇敢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无敌的,只是没想到一颗零点三公分的脑瘤却轻易摧毁了她的坚强。
她叹了口气,转身欲进家门,却在转身的刹那顿住了脚步。
“淑媛?!”
淑媛就站在她的面前。
“嗨!”淑媛打着招呼。“好久不见。”
方凝笑得有点勉强,在医院待了三天,她不但毫无打扮,而且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这让她在美丽的淑媛面前感到自惭形秽。
“是啊,有八年不见了……”那天淑媛撞了她就跑,所以两人并未正式打照面。
淑媛语气平静地说:“我看到阿刚吻你。”
方凝一愣,随即想到刚才两人在门口拥吻,她脸一红,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别不好意思,其实我并不意外阿刚和你在一起。”
“呃?”方凝相当惊讶。
淑媛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处。“那年你去台中念书,我在德国,他在当兵,那时我和他偶尔会通电话,他不多话,但言谈之中多半会提到你。”
方凝皱起了眉。“我?为什么?”
“他担心你的状况,他认为你大学联考故意放水,跑去台中念书,全是因为他的关系,所以他很自责。”
方凝惊愕得完全接不上话。
“阿刚很少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他会烦恼就代表他在乎,所以你和他在一起我并不讶异,也许当年他早就把你放进心中了。”
方凝捂住嘴,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从不知道这些事,也从没想过承刚心里也许早有她的影子。
淑媛收回视线,浅浅一笑。“我知道我再回来找承刚显得很唐突,是我先背叛了他,竟还奢求他的原谅……如今看到你在他身边,我真的替他感到高兴,我祝福你们,也希望你们过得快乐,能让承刚爱上,你一定会很幸福。”
沉默片刻后,淑媛调侃地道:“话说回来,我还不曾看过承刚那么霸道地吻一个女人呢!”说完,她笑着转身离开。
方凝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潸然而下。
能让承刚爱上,你一定会很幸福。
她当然知道被承刚爱上,自己一定会幸福;而她同样希望,被她爱上的承刚,也能幸福,她不愿见到承刚因她而变得不幸……
“小凝啊。”方母在身后轻唤。“外头风大,怎么不进屋里来呢?”
方凝迅速拭去泪水。“妈,我在看花。”
方家门口种了两株木棉树,火红的花开得正美丽。
方母走向前,挽着女儿的手臂。“今年的花好像提早开了。”
方凝仰头望着盛开的木棉花。“是啊,听说阿里山的樱花也开得美极了。”每年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会上阿里山赏樱。
“是啊,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上山看樱花。今年有承刚可以帮我们开车,你可轻松了。”
方凝笑道:“有承刚的宾士在,我的BMW在家休息就可以了。”
她的视线飘向隔壁二楼,那里有她心爱的男人。
一朵木棉花正好飘落在她的脚跟前,火红的花朵灿烂耀眼,然而再美的花朵也有凋谢的时候,或许在最美丽的时候凋谢,反而会让人们永远记得盛开时的美好,只留下美丽的回忆。
“妈,我好想看樱花。”她眨了眨眼,硬是压下几欲夺眶的泪水。“我好想看樱花瓣随风飞舞的样子。”
方母拍拍方凝的手臂,然后挽着她进屋,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异状。
“凝凝不见了?!”石承刚震惊地大吼。
方母泪如雨下地说道:“我在厨房炖补品的时候,她跟我说她要出门了,那时我以为她是要过去你家找你。”
方父指指沙发上的行李袋。“她的东西没有带走。”
方母哭倒在自己丈夫的怀里,不断地自责。“都是我的错,她心情不好,我应该紧紧跟在她身旁的……”
“凝凝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他心急如焚,恐惧令他刷白了脸。
方母回想了一下后,回道:“她有说想去阿里山看樱花,但她的车子还在……”
“我上山找她,方伯父你请陈警官帮忙找人,有什么消息,我们电话联络。”石承刚当机立断,一说完话,随即转身跑出方家。
“老伴,小拟会去哪儿?如果小凝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方父搂着爱妻,心急的泪也在眼眶中打转。“没事的,承刚一定会带小凝回来,你别哭,别哭……”方父柔声安慰着怀中的挚爱。
石承刚一路狂騵,由台北直奔嘉义,再疾驶向阿里山,抵达阿里山后,已近黄昏。
他停好车后,便沿路询问商家有无见到方凝,她是公众人物,或许有人认得她。
“有啊,我有看到方小姐,她说要去派出所那边看樱花,已经上山一个多小时了。”杂货店的老板娘将方凝的走向,告诉石承刚。
石承刚听完话,立刻转身往山上跑去,过度的紧张让他的心不停地狂跳,他的呼吸无法顺畅,他的双手在发抖,但他的脚步未曾因此而有所停滞,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她在这里!他终于找到她了!
石承刚来到梅园,在一株樱花树下,发现了心系的人儿,她肩上围着一件披巾,樱花瓣落在她丝缎般的发上,她脸上噙着一抹柔美的微笑,置身在樱花雨中的她美得令人惊叹。
石承刚走近她,赤红的眼盈满男儿泪。
“你怎么来了?”方凝惊愕不已。
石承刚蹲下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你别吓我……”
“我搭火车上来才会这么快,你开车走高速公路竟然只比我晚到一个多钟头,我才会被你吓死……”
她在他怀里,他闻得到她醉人的香气,他听得到她轻柔的嗓音,她真的在他怀里,他没有失去她……
“不准吓我!”石承刚摇撼着方凝的肩,失控地大吼。“你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吗?!”
方凝被摇得眼都花了,现在的承刚就像是被惹火的狂狮。
“我不能没有你,你懂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就像我的生命一样重要?”
她又被大力搂进温暖厚实的胸膛,承刚藉着摇晃和紧搂方凝,发泄满腔的愤怒与恐惧。
“我没事。”方凝抚着他的脸,在见到他眼中含着泪水时,她的泪不禁再度落下,她不爱哭的,但这些天所流的眼泪恐怕比过去这二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她没想到自己的泪线竟然这么发达。
她吻着他的下颚。“我真的没事。”
石承刚搂紧了她,俯首封住她的唇,她可以感觉到他灼热的舌强势侵入,夺取她的呼吸。
两人唇舌交缠,激情拥吻,似乎想藉此确定对方的存在。
良久,他终于放开了她,他抚着她酡红的脸颊。“不准再吓我。”
方凝努力地喘气,承刚这个吻实在是太霸道、太扎实了。“以后我绝对不敢再吓你。”
石承刚笑开,搂着她一同坐在樱花树下。
“怎么想来这儿?”
“来找死……”
“你?!”
“你听我说,”方凝赶紧抚平石承刚又要爆发的怒火。“之前我的确有寻死的念头,幸亏这件披巾及时救了我。”
方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原本想死在这片樱花杯里,不过当我到达山下时,杂货店的老板娘认出我来,她以为我是上山来赏花的,她看我穿得少,还硬塞了这件披巾给我,就怕我着凉。”
石承刚凝视着她,比起这两天的委靡不振,现在的她有精神多了,眼神就像在主播台上时那般炯亮。
他有些吃味了。“难道我的关心不是关心吗?想不到一个陌生的欧巴桑轻易就能让你重振信心?”
方凝忍不住笑道:“当然不是,你的关心是无可比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主动而热情的关怀,真的让我很感动。”
石承刚抱紧了她。“我应该颁个奖牌给她,她替我留住了你。”
方凝偎在他怀里,同时将好心人的披巾分一半给他。“是不是很温暖?”
石承刚点点头。“的确很温暖……那,你的打算呢?”
“我想再重回主播台。”
“然后呢?”
“既然我连那个财大势大的立委都可以撂倒,那么我想我一定可以打败小小的脑瘤!”
“然后呢?”他邪魅地瞅着她。
“然后……”方凝拧眉细想。“然后,我要带老爸老妈来这里看花。”
“再然后呢?”他的大手开始不规矩地吃她豆腐。
“然后……耶,颁奖牌给山下杂货店的欧巴桑。”
“再然后呢?”他的大手停留在她的胸线下。
“哪有那么多然后……”他的眼神太暧昧、动作太煽情,令她不由得羞红了脸,支吾其词。“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