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又不是只住一天、两天,这次回来,起码要大半年才会再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宏大量了?」吴雪湄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
「呃?」叶梨若涂著银亮蔻丹的手指,在五彩缤纷的货架上游走。
「那个邵风在你最需要他帮忙的时候拒绝你,为什么你现在却依然愿意跟他说说笑笑的?」
「那我应该怎么样?」
「换作你以前的脾气,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吴雪湄失笑的摇了摇头。
「这次在法国遇到风风,跟他一起到处看看走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开心的,这个世界上对不起我的人太多了,我可没有力气把他们统统杀光。」
「虽然不记仇是美德,但现在这个窝囊的你,一点也不如从前可爱。」吴雪湄实在很不习惯她的政变。
叶梨若没有接话,只抽起一条明亮的丝巾,「哈,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什么?你拉我到店里来,就只为了一条丝巾?」
「对呀,妈咪在杂志上看中了这个,我到米兰的时候替她买了,谁知到巴黎的途中却不小心弄丢了,那儿又正好缺货,所以,听说你这儿有新进的义大利舶来品,就过来碰碰运气喽!哈,我的运气果然好。」
「我的天啊!你以前只会大呼小叫的威胁别人送你礼物,想不到你现在也懂得送礼物给阿姨孝敬老人家啦?」
「对呀,我以前不懂得讨好别人,吃了很多亏,现在学乖了。」
当年,如果她的嘴巴甜一点,哄得江晨皓团团转,哪会惨遭他的抛弃?
正值下午茶时间,几位店员小姐买了点心及咖啡,在时装店的一角摆了张小小的圆桌,招呼她俩过去饮用。
叶梨若侧身坐下,轻轻搅动咖啡,香气随即四溢,优雅的一举一动引得路过的男子下顾绅士风度,纷纷往店里张望,投来爱慕的目光。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注视,一边用叉子小口、小口吃著蛋糕,一边随意翻著手边的杂志。
但忽然间,一张照片印入她眼廉,惊得她优雅的姿势无法再保持,咖啡杯晃了两下。
杂志上,那张俊颜飞扬,让她的一颗心狂跳不止。
曾经以为自己早将他忘了,即使还记得,再见面时也不会慌张失措,但仅仅一张他的照片就把她打得乱了阵脚。
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情绪恢复平稳,并故作漫不经心,不动声色地将那本杂志扔到一边,另换一本。
不料,她力道掌握不准,杂志居然直扔到地上,「啪」的一声,正好又翻到让她精神紧张的一页。
「啊,又有费阙伽的新闻了!」女店员捂著通红的脸低呼。
「哇,这张照片好帅,听说他本人更帅耶!」另一个跟著起哄。
吴雪湄看了叶梨若一眼,发现她异常的沉默,仿佛明白了什么,於是故意笑著与员工闲聊,「你们这么喜欢他呀?不是听说,这个费阙伽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吗?」
「那有什么关系?那个傅太太愿意包养他,又不是他的错!」女店员维护偶像,「我们平时总是羡慕那些钓到富翁的幸运女人,为什么同样的事情男人做了,反而要鄙夷他们呢?」
「因为男人这样做实在太没出息了。」吴雪湄有意反驳,「更何况,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应该对人家忠诚,可他倒好,今天跟李太太约会,明天与周小姐亲匿的出席晚宴,实在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人家傅太太都不介意,湄姊你又何必打抱不平?」女店员们异口同声的反问。
「对呀,说起来这个傅太太还真是奇怪,天天听到费阙伽的绯闻,竟无动於衷,甚至还把整个家族企业都交给他管理。」吴雪湄满脸迷惑。
「这就是爱情力量的伟大!」女店员们毫不以为然,「更何况,听说自从傅太太的丈夫去世后,她夫家那边的人都对她得到的遗产虎视眈眈,傅太太当然要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替她管理公司了。」
「难道费阙伽这个小白脸靠得住?」
「我们都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傅太太把公司交给他管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非但没有携钜款潜逃,反而把傅氏在台湾和大陆的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简直可以去评选香港十大杰出青年了。」
叶梨若默默听著这一番对话,知道表姊是好心,故意引别人说给她听的。
从前,费阙伽的身影只会出现在香港的八卦杂志上,但现在,台湾、大陆甚至新加坡,都有关于他的报导,虽然其中的花边新闻仍不少,但更多是刊登在财经版上。
她以为自己去了英国,从此就与他永无再见的机会,没想到他并没有回香港,而是留在这座城市,甚至把事业投注在这里。
他……是在等她吗?
不,不可能的。叶梨若马上推翻这种荒唐的想法。
他跟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傅太太才是他的归宿,玩倦的鸟儿迟早要归巢,想必傅太太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他。
「你会害怕吗?」吴雪湄忽然按住她的手,悄悄问。
「怕什么?」她有丝诧异。
「听说你明天要去给江家的祖母祝寿。」
「哈,表姊,难道你以为我对江晨皓还没死心?」
「我不是说江晨皓。」吴雪湄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弄假成真』的故事?」
「呃?」她装傻。
「听说,明日江家的晚宴,费阙伽也会去喔!」
丢下这句话,吴雪湄哼著歌站起身来,并吩咐几个女店员随她去布置橱窗,把叶梨若冷落在一旁,因为,听了刚才那句话,原本装傻的人这会可真的完全傻了,需要一些时间发呆。
第七章
时间并没有改变一切,江家的宴会仍是那么的「中西合并」,在大厅里年轻的客人们端著一杯香槟四处走动、谈笑风生,小客厅里几位上了年纪的贵妇则气定神闲地坐著,围成几桌,眼睛盯著手里的麻将。
叶梨若穿著飘逸的枫叶红长裙,走到江家奶奶面前,送上礼物。
江奶奶刚刚打牌赢了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满脸的皱纹全跑出来了。
「我说这是谁家的丫头,这么标致啊!」她心情大好之下,拉著叶梨若的手,上下打量著。
「哪有奶奶您标致呢!」叶梨若甜甜地奉承,「我还正想问问奶奶是如何保养的,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您的岁数?皮肤比我还好呢!」
女人总喜欢听些好听的话,无论老少,无论听到的话是否可信,一律乐得嘴巴阖不拢。
「真的没有皱纹?」江奶奶摸摸自个儿的脸庞,「呵呵,丫头,你少哄我,我都七十二了。」
「是吗?奶奶这么一说,我这个二十七的人好像显得更老了。」她故意幽伤地叹了一口气,「奶奶,快把您保养品的牌子说出来吧,再不说,我可要到您房里去搜了!」
「现在的保养品化学成分太多,我是不用的,」江奶奶经不住哄骗,春风满面地分享独家保养秘方,「我呀,每天早晨会用新鲜的牛奶洗脸,再抹上一层橄榄油。」
「怪不得这么神奇!」叶梨若拍掌娇笑,随即又扯扯老太婆的袖子,「哎呀,奶奶您的衣服真漂亮,料子也好,是蚕丝制的吗?」
「对呀,这可是没有掺一丝化纤的纯真丝呢!」江奶奶随即站起身子,似乎想让满堂宾客观赏她的衣服,「我呀,只穿两种料子的衣服,一种是丝的,一种是棉料的。丝质只穿杭州产的,棉布的只穿日本产的,日本的花棉布呀,可漂亮了,一打开,就是一幅画呢!」
「还是您老人家有见识。」叶梨若三言两语就把这老太太哄得快乐地快昏过去,「我们年轻小辈的可不懂这些。」
「外国人设计的衣服,坦胸露背的,我可不喜欢。」老太太严厉声讨,「不过,丫头你这一身衣裙我看得还算顺眼,今天这么多女孩子到场,就数你最漂亮了,你瞧瞧,我过个生日,她们不是穿得像叫丧的乌鸦一般黑,就是暴露得跟没穿似的,简直存心气我!」
一句话说得周围的晚辈都下不了台,叶梨若连忙出口打圆场,「哎呀,奶奶,这可不能怪我们,都是那些外国人不好,不断宣称自己是流行的尖端,硬要全世界的人跟著他们的尾巴跑,好像不穿他们的衣服就会很丢脸,骗我们年轻人的钱。」
「对呀,奶奶,我们都被外国人骗了,您就原谅我们吧!」众人纷纷求饶,朝叶梨若投来感激的目光。
「既然是外国人的错,那就算了。」江奶奶宽容大量地挥挥手,再次笑咪咪地盯著叶梨若,似乎看不够,忽然,她惊叫一声,「哎呀,我怎么瞧著你像晨皓以前的那个女朋友?」
「妈……」江太太尴尬地想打断婆婆的直言。
「我的确是呀!」叶梨若大方地承认,脸上甚至没有一丝难堪的神色。
「晨皓这孩子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舍得抛下你这惹人疼的丫头,去娶那个女人呢?」江奶奶不由得掏出手绢,毫无预警的声泪俱下。
「奶奶,婚姻大事讲求的是缘分,我跟皓哥哥没能在一起,不是他的错,只不过是我们没缘分罢了。」叶梨若反而好言劝慰著老人家。
「难道是我们家晨皓上辈子造了孽,偏跟那种女人有缘分?」江奶奶不禁提高了嗓音。
「妈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江太太连忙替婆婆抚背顺气。
「不,我要说,趁著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让每个人都知道,那个林诗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江奶奶手中的拐杖「叩叩叩」,沉重地敲著地面。
这一回,叶梨若没有再劝阻,让老人家把心里的怨气全然抖露出来。
其实,江家这几年来所发生的事,她从表姊那里,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
据说,林诗仪嫁入江家的第一年,还算温柔娴淑、老实本分,江伯伯满意之余便拨了笔钜款到她名下,再加上看在她生了一个孙子的份上,又让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归她所有,没想到,她从此小人得志,无法无天了起来。
她不但当著丈夫的面跟婆婆吵架,当著婆婆的面跟丈夫吵架,甚至骂江奶奶是老不死的,趁有人想收购江氏企业的时候,她便利用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威胁公公,逼他给自己更多的好处。
原本,江家完全无法容忍媳妇的这种恶行,直想把她扫地出门,可林诗仪将儿子当筹码,出言恐吓,使他们对她无可奈何。
最可怜的是江晨皓,天天对著这匹母狼,没人为他做饭洗衣,没人与他软言细语、放洗澡水,还动不动就被赶到客厅睡沙发,在外面只要对某个女人多说一句话,老婆就嚷著要带儿子一起服毒自尽。
他成了可怜的太监,随时随地得小心翼翼伺候林诗仪这个凶残的太后。
江奶奶叨叨絮絮,讲述著这一段惨无人道的辛酸史,引得在座宾客无不感到世风日下。
「大喜的日子,有什么好哭的啊!」忽然,一道尖锐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小客厅里的人纷纷转身,只见刚才那个令人感到悲愤痛心的故事女主角大驾光临。
叶梨若吓了一跳。眼前的女人,真是林诗仪吗?
只见她原本清丽的脸上堆满了横肉,腰比水桶还粗,肥臀像冬瓜,花花绿绿的衣著搭配如同一只火鸡,脸上妆容浓艳,仿佛万盛节的妖魔。
表姊说,她生下孩子后就体型大变,但没想到会变得如此令人惊骇。
「小杰,给奶奶磕头祝寿。」她粗鲁的将身后一个苍白的孩子给拉到面前。
「小杰乖,跟奶奶说声生日快乐就可以了!」江奶奶心疼著孙子。
那孩子不过一岁半,刚学会说话,仅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林诗仪立即向老人家摊开手掌,「奶奶,您孙子这么懂事,有没有红包呀?」
「有有有。」江奶奶宠溺地拿出事先备好的红包。
「就这么一点!」林诗仪看了红包袋里的金额,不满地大叫,「奶奶,您今天过生日,就收到这么一点礼金啊?在座的各位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会这么小气?」
「又不是结婚宴客,哪来的礼金?」江奶奶不甚高兴的板起了脸,「就算有,难道我得全都拿出来给你不成?」
林诗仪冷笑一声,随即反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并厉声喝道:「肯定是你不讨奶奶欢心,所以她不肯给你大一点的红包!快,跪下磕头!」
孙子挨打,奶奶怎么会忍心,她於是抹了一把眼泪,吩咐媳妇,「我床头有一本存摺,拿出来给她,另外今天客人送的礼物,她喜欢什么就让她挑去。」
「哎呀,奶奶,您的寿礼我怎么好意思要?」林诗仪贼溜溜的眼睛向四周转了一圈,「不过,那匹镶了宝石的玉马,您孙子很喜欢,想拿回家当玩具呢!」
「拿去、拿去。」江奶奶气得浑身发颤,「拿了东西就快滚!」
「儿子,你奶奶叫你快滚呢,还愣著干什么?」林诗仪又朝那未经世事的孩子打了一下,让人怀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按照叶梨若从前的脾气,早就上前狠狠揍这可恶的女人一顿了,但现在,她只是站在角落里闷不吭声,当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这样的自己她打从心底的不喜欢,但她知道,若按照从前火爆的脾气行事,别人又会对她指指点点了。
沉默,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更何况,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也轮不到她来出来。
谁叫江晨皓当初抛下她,娶了这样的媳妇呢?
她很想说一声「活该」,但看到那孩子可怜的模样,她的心感到一股酸涩,这种落井下石的话,她实在说不出来。
游移的目光忽然凝住,她看到了另一个更可怜的人——江晨皓。
他明显消瘦了许多,一边是家人,一边是老婆,中间还夹著不断挨打的儿子,他左右为难,不敢怒亦不敢言。
他当然也看到她了,唇瓣蠕动,似乎想跟她打招呼。
深切的目光蕴藏著一言难尽,伤感若隐若现。
叶梨若知道他不能主动跟她说话,因为这样做,只会让那匹母狼找到藉口把家里闹得翻天覆地。
「咦!你怎么也愣在这儿?该不会看到满场的美女不想回家了吧?」林诗仪瞄了一眼江晨皓,冷嘲热讽地说。
可怜的江晨皓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因为叶梨若身上那条枫叶红的裙子太过显眼,林诗仪居然看到了她,「原来是遇见初恋情人了。」
「两位,好久不见了。」迫於无奈,叶梨若只好礼貌地上前问好,
「你的初恋情人在同你说话,为什么不理人家?」林诗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