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幺了?」方茗兰被女儿吓了一跳。
胡黎璃张着大眼、神魂未定,嘴唇嚅动说不出话,站在书房门口。
方茗兰急忙起身离开书桌,快步走向愣然站立的女儿。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这么冰--」
胡黎璃摇摇头。
「我以为……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吓了一跳。」
她累到睡着,乍然醒来,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恍然间她以为所有的一切是她作的梦。
蒹葭不见了,所有的事也都回到了原点。
方茗兰松了一口气,取笑道:「你都十六岁了,胆子还这么小,羞羞哦!」
还好不是梦!
胡黎璃松口气呵笑,挨着母亲撒娇汲取温暖。方茗兰揉揉女儿的发。「傻里傻气的,是不是念书念到呆了?」
学期开始了,胡黎璃转入附近的升学中学,以父亲为目标,希望能考上大学的考古学系。
「别笑我呆,我一定会考上的。」胡黎璃嘟嘴抗议。
「别只顾着念书,有时候也该跟朋友出去玩玩。」方茗兰关心地说。
「放心,我的朋友多得不得了。」胡黎璃刻意露出大大的笑容安抚母亲的心。
虽然他们绝口不提一个月前,她在挖掘现场发生的事,但是她知道他们一直担忧着,以为她是因为他们对她疏于关心,长期的精神压力下造成的失常。
她不再跟他们提起蒹葭。
在新的学校,她也有了新的朋友。
但是,在记忆的一个角落,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有个朋友,在唐朝。
她希望她过得跟自己一样好。
第九章
众皇子在宫苑聚会。
笃信佛教的五皇子大胆提议奉迎凤翔法门寺供奉的释迦牟尼真身佛骨到长安来供奉,祈求佛祖的恩泽圣光,能让皇上病体康复。
「这要花一大笔银子。」
「劳民伤财,不好不好。」
「我也反对,到时候大伙都得供奉布施,麻烦。」
问题症结都在银子问题上。
所有人期待、等着冯邢琰表示意见,太子也想知道他有何想法--「你觉得如何?」
「我不反对。」
冯邢琰说,众皇子笑了,他接下去说:「不要叫我出钱就好。」
众人脸色转灰,只有太子一人神色如常。
太子说:「迎佛骨惊师动众兹事体大,派人到凤翔法门寺去倒是可行,只需张罗供佛的献品。既然是我们身为人子的孝心,就不该动用朝廷国库,大家意见如何?」
老大说话了,下面的人纷纷表示赞成,各自提供敬佛献礼,冯邢琰没兴趣,先起身告退。
「你不捐点东西出来?」说话不经大脑的六皇子首先发难。
已经欠一屁股债的四皇子楚王,不怕死地凑热闹:「大家都捐,你一个不捐,说不过去。」
冯邢琰当没听见,甩甩衣袖。太子刻意说给他听:「据说,供奉佛骨舍利能让病重之人得愈、断腿之人得立,不知是真是假?」
虔诚佛家子弟的五皇子说:「心诚则灵,佛光普照,供奉佛骨功德莫大,定能保佑身体健康,福气平安。」
「我捐。」他下了决定,「你们捐什么,我就加捐一分。」
冯邢琰突然被急召入宫。
看到皇上安然无事坐在龙椅上,他危险眯眼,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你没事?」
「怎么朕没事你很失望?」皇上今天不大一样,杠照抬,可是火气没了,笑咪咪地看着他。
「别阴谋对我笑。」冯邢琰皱眉。
皇上还是一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听说,你们要为朕祈福?」
「是他们。」冯邢琰纠正呈上的错误。
「凤翔法门寺?」
他懒得回话了。
「你为朕捐了不少东西。」皇上笑得眼眯眯的。
「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我是捐了。」冯邢琰看皇上脸色不错,应该受得了实话实说。「不过,不是为你捐,是为她捐。」
皇上好半天说不出话,下垂的脸皮抽搐。
「你跟我说是『谁』说的,我帮你找他算帐。」他自己跟这个「谁」也有笔帐要算。
皇上当没听见,努力撑住老脸皮,问:「你什幺时候才让朕见她?」
「等她腿伤痊愈。」冯邢琰给了期限。
「佛祖有灵,那应该很快。」皇上掩不住满腹酸气说:「就下个月十五,中秋宴,朕一定要看到她。」
中秋日,人团圆。
皇上设宴曲江池,众王妃、皇子、皇女都到了长安东南的曲江池畔。
为了显示升平盛世,特别允许皇亲国戚、大小官员都携家眷、侍女以及歌伎到曲江池畔与君同乐。
皇上在池南的紫云楼摆设午宴,其它官员由大到小,以紫云楼为中心往外扩散开,处处是筵席。曲江池上彩舟点点,各个楼台有不同活动,杂伎、乐伎、歌伎,处处可见。
过了晌午,腿伤刚愈的司马蒹葭跟着冯邢琰一进入园子,就被欢乐喧腾的气氛包围。
西域来的杂耍团吸引了一圈人潮,也吸引了司马蒹葭的注意力。冯邢琰护着她往中心挤,三个高鼻凸目的胡人,头缠着包巾,身穿白色长袍,盘腿坐在骆驼上分别演奏琵琶、胡笛、羯鼓。
两个美艳胡姬随着音乐曼妙舞动,手臂上的银环发出清脆的铮钤声,姿态妩媚柔软地向后仰,以嘴叼起地上的红花结束表演。围观者抱以热烈掌声,随即分别散去。
司马蒹葭在推挤中掉了香囊袋,被喝得醺醺然的小官员捡起。
「这是姑娘的?」
司马蒹葭颔首,小官员读着香囊袋上绣的小字--蒹葭,突然兴致高暴地朗声吟唱以蒹葭为名的歌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
小官员流转优美的歌声,将这首高逸出尘的情诗表现得缠绵恍惚,吟毕,引来一片喝采。
「多谢姑娘。」
他步伐不稳地一裣衽,文质彬彬将香囊袋送回满脸羞红的司马蒹葭手上,完全没发觉司马蒹葭背后铁青着脸的冯邢琰。
冯邢琰不着痕迹拿过司马蒹葭手中的香囊袋。「我帮你保管,免得又掉了。」
她担心地摸摸头上的金钗、步摇、银簪,心里数着数,「还好,都还在。」
「掉了就算了,别紧张。」冯邢琰技巧地避开熙来攘往的人潮,往紫云楼去。
「这些都是珠宝挑的,掉了她会伤心的。」司马蒹葭一手小心翼翼护着珠宝梳理的发髻,一手扯高翠蓝丝裙免得绊脚。
冯邢琰在紫云楼下停住,帮她整整身上穿的藕丝短衫柳花裙,经太监通报,登上楼去,司马蒹葭才想起来问:「你说我们来看一个人,看的是谁?」
「是朕。」
一眼望去,中间坐了穿著黄底銮金绣龙袍的--皇上;两旁都是她在冯府见过、冯邢琰口中去还债的那些人。
「你是谁?」她困惑地问。
「我是我。」冯邢琰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讥诮地扫过众人说:「至于这些人,你就没必要认识了。」
他的话引起此起彼落的抗议声,也在司马蒹葭心中留下不同解读。
「我可是付了一万两。」
「我也是呀。」
「闭嘴!朕可是付了五万两。」皇上代替冯邢琰赶起人来,「一万两只能看,看过了,就统统给朕滚出去,别妨碍朕说话!」
妄想沾点便宜看看热闹的全被赶走了,楼阁里清静多了。
「你过来,让朕瞧瞧」
「没什幺好瞧的。」冯邢琰阻止,担心地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司马蒹葭。「你坐这儿就行了。」
「难道朕会吃人吗?」
「皇上不会吃人,只会杀人。」他讽刺回去。
「你出去!让朕跟她说话。」
「时间不多,有话快说。」冯邢琰大摇大摆坐下。
皇上吹吹胡子、瞪瞪眼睛,转向司马蒹葭告状:「你看到没?这就是朕的好儿子!」
「我姓冯。」冯邢琰提醒皇上,皇上当没听见。
他是皇上的儿子!司马蒹葭猛抬头,震惊写在脸上。
「他没跟你说?」皇上看到了生气问:「朕这个父亲见不得人吗?」
「她不需要知道你的风流事迹。」
「朕说一句,你顶一句,朕还要不要跟她说话!」
「快说!」冯邢琰没好气地闭上嘴。
「你是哪家小姐?」皇上毕竟是当父亲的,」开口就是这八股问题。
司马蒹葭抬起脸说:「我是个盗墓贼。」
冯邢琰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怪异地看她;她盯着自己的手看,没睬他。
「盗墓?」皇上皱眉眯眼看她片刻,不怒反笑说:「那正好,你可以告诉朕,怎样才能防止盗墓贼盗墓?」
司马蒹葭发现皇上表情正经,不像是玩笑,想了想回答道:「最可靠的方法就是:使其中无所欲,必保安全。」
「那倘若。其中有所欲。又该如何防盗?」
「很难,防不胜防。」司马蒹葭摇摇头,举例道:「汉武帝去世才四年,墓室中的玉箱、玉杖就已经被人盗出在长安街上出售。」
「防不胜防也要防,朕要带着那些宝贝走。」
司马蒹葭突然想到跟黎璃参观过的博物馆。
「与其因为那些画物引来盗墓贼盗挖盗卖,不如干脆将那些宝物集中起来,让后代子孙也能欣赏。」
「你这孩子有趣,叫他带你到宫里来。」
冯邢琰回皇上一句「你别想!」到了司马蒹葭耳里却成了「你别想!」一字之差,差了八千万里。
「够了。」冯邢琰起身。
皇上说:「今晚晚宴,朕还要见到你们二人。」
冯邢琰扬高眉头,张口正要说话,被皇上抢白说:「五万两是吧?朕付!」
晚宴设在紫霞亭。
亭边草地上摆着一张张大方桌,上面铺满佳肴美酒。
冯邢琰、司马蒹葭与皇上、王妃同在紫霞亭进喂。
「你怎么了?」冯邢琰注意到司马蒹葭一口东西也没吃,他从下午开始,就一直觉得不对劲。
她闷闷不乐地说:「我想回去。」
冯邢琰担忧她苍白的神色,伸手想要试试她的额头,她却避了开。他觉得怪异,拧眉正想问清楚--琴声扬起,宫廷歌伎名伶来为皇上献唱,一个接一个演唱,嘹亮婉转、歌行九陌,音量完全阻挠了冯邢琰开口的机会,他看司马蒹葭专注听着歌唱,暂时放下心。
献唱完毕,琵琶乐音一转,换上一批能歌善舞、娇娆美艳的胡女舞伎,她们快速飞旋转动腰肢,裙摆飞舞露出健美的小腿,看得人目瞪口呆。
乐音转缓,胡女舞伎转入席间,热情劝酒。司马蒹葭招架不住被灌了杯高昌葡萄酒;冯邢琰拒绝了两个胡女舞伎,回头一看,不胜酒力的她两颊酡红,迷茫星眸着迷地看着来自石国都城的拓枝舞穿著层层绣衣的舞女,随着先是忽快忽慢后转为越来越快的鼓点,蛊惑舞动,一件一件褪去衣物,最后几乎半裸!
司马蒹葭脸红舌燥、心枰坪的跳;冯邢瑛看到她抚媚诱人的神态,眼一瞪,吞咽困难似的,立刻带她回府。
一路上,她昏昏沉沉睡着;冯邢琰将她放上床榻时,她却突然醒了。
晶亮异常的银眸,好似清楚又好似迷糊,一瞬也不眨地看着冯邢琰。小巧的舌头舔过泛着红粉光晕的薄唇。
「这里是哪里?我要回家。」她挣扎爬起来,又倒栽下去;多亏冯邢琰一把捞起,否则就要头磕地了。
「你回什么家?这里就是--」冯邢琰看到她裸露的香肩,说不出话了。
「我要回扬州,我要回扬州……」她嚷嚷着。
冯邢琰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固定在她背后的床帘子,安抚地抓住她挥动的手。「你的家就在这里。」
「不,我要回扬州。」她坐在床上坚持着。
冯邢琰不知她是怎么回事,捧住她的头,要她看着自己,坚定地说:「你、不、准、回、扬、州。」
司马蒹葭看着他,突然哭了。「你是冯邢琰。」
冯邢琰困惑地看她,以为她醉傻了。「对,我是冯邢琰,你是司马蒹葭。」
「你骗我!」她像只小猫伸出爪子攻击他。
「我怎么了?」冯邢琰脸上出现三条血痕。
她可怜兮兮指控他:「你……不要我。」
「我不要你?」冯邢琰难以置信地重复,眼睛盯着又往下滑了一点的司马蒹葭,腹部升起灼灼热意,血液涌上头部,耳膜鼓胀,他满脑绮思说:「你再说一次。」
「你不要我。」她嘟着嘴啜泣,「我要回扬州--」
冯邢琰猛呼气,忍耐咬牙说:「是不是我要你,你就不吵着回扬州?」
司马蒹葭偏头想了想,「嗯……」
「是你说的喔。」冯邢琰再三确定:「我要你,你就不回扬州去?是不是?」
她被他用力摇晃,头昏昏地直点头。他得到答案,放开她,让她躺下,像恶狠扑羊似地扑上。
她被压得透不过气,喘息地说:「你为什幺压住我?」
「我要欺负你。」他抵着她芬芳的唇说。
「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她委屈地噘嘴。
「因为你要我要你!」不让她有机会再发问,他封住她的唇。
急促换气的空隙,依稀听到娇弱的惊呼--「你……咬我……」
「……不可以咬那里……」
「呜……好痛……」
小绵羊被大野狼彻底吃了!
不止一次。
翌日,清晨。
「司马蒹葭,你骗我,」
冯邢琰气愤的吼叫声传遍光禄坊。
他衣衫不整、赤脚裸足冲出司马蒹葭的闺房。
珠宝努力缩着庞大的身躯,缓缓挪近躲在花盆后面的司马蒹葭问:「小姐,你在跟主子玩躲咪咪吗?」
司马蒹葭吓得往前趴,额头磕上坚硬的瓷盆,满头金星乱飞;她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呼痛,含泪回头要珠宝噤声。
珠宝竖起食指压住自己厚厚的唇,司马蒹葭对她点头赞许。
「我可以说话了?」
珠宝以为可以说话了,大嗓门马上打开,司马蒹葭飞快捣住她的嘴,以气音说:「嘘……不能说话。」
珠宝压着自己的唇,不敢说话,手指指指自己、指指司马蒹葭,表达她也要一起玩的意思。
「好,你不出声,就让你玩。」司马蒹葭小声说。
「我呢?我不出声也可以一起玩?」
冯邢琰的声音居高临下,司马蒹葭缩着头,不敢抬头!
「主子,你好厉害!明明走了,可是还在。」珠宝钦佩地拍手。
冯邢琰持起司马蒹葭,在她耳边冰冷地低咒:「司马蒹葭,你骗我!」
大野狼持着颤抖的小绵羊进房里算帐--司马蒹葭正襟危坐像个小媳妇,冯邢琰威胁地站在她面前。
「你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把衣服扣上了。」她好意提醒他。
「有什么关系,你昨晚都摸过了。」
「我才没有!」她脸蛋瞬间转红。
「有,该做的你都做了。」
「明明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