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万两。」冯邢琰提高价码,得到的答案仍是摇头。
「那人」负担得起任何代价,只是商人本性作祟,实在难以忍受任人漫天要价。他有限度的逐渐提高报酬「两万两。三万两。四万两……」
司马蒹葭心底纳闷,究竟要盗什么样的墓能让他如此不惜代价?又为什幺会找上她?多的是为了金钱甘冒死险的盗墓贼,并不是非她不可。
见司马蒹葭毫无软化迹象,最后,他只得咬牙说:「随你开价。」
不信有钱不能使鬼推磨。
「无价。」她表情认真地直盯他的双眼,坚定的无畏眼神清楚表明拒绝。
冯邢琰脸上闪过讶异之色,下颚一绷,好,他不信有什幺是他买不起的,每个人都有价码,她也不会例外。
抓蛇三寸,对付敌人必须击中要害。
冯邢琰暂时决定撤退,留下冷硬的四个字,在空气中迥荡--「后会有期,」
司马蒹葭再度看到冯邢琰时,并不意外,只淡淡纳闷起他这位「贵客」的身分究竟有多「贵」?
迄苏阿尔达家盛宴款待;卧病在床一段时间的奚伯伯也撑起精神、离开病榻亲自接待他,甚至她也在筵席上。
一早,奚裕生就领着四个丫头来吵人,非要她起来梳妆打扮参加午筵,迷迷糊糊间听到他再三提起「京城来的贵客」,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司马蒹葭眼中,奚府已是豪门富户,在扬州城绝对排得上场面的,为何还对他--一个商人,如此慎重到近乎谦卑?
怀抱心中的疑问,她一反平素的漠然,眯着晌午前总是睁不开的惺忪细眸,悄悄地观察他--「这是龙膏酒,是我从南洋船队得来的珍品,冯爷,您试试。」奚裕生殷勤地倒酒。
「多谢。」冯邢琰含笑举杯。
奚德茂也举杯说了些客套话,宾主聊着聊着,引入正题--「我听裕生说,冯爷有意找人合作盐务买卖?」朝廷虽允许私盐买卖,但限制许多,上面没有管道是做不起这个买卖的。
「北盐日渐缺乏,南盐的需求正扩大,相信奚老也看得出来。」
奚德茂点头,态度保留地说:「只不过这盐商执照得来不易。」
「就要完全仰靠冯爷了。」葵裕生讨好地说。
「哪里。」冯邢琰脸上始终保持淡笑。
奚家父子对看一眼,这是--答允了?
奚裕生确定地问:「冯爷的意思是?」
「我们合作,当然这卖盐执照就归你们,这不就是--」冯邢琰动动手指,随行的金宝拿出纸状。
奚家父子大喜!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买卖私盐的专权,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
「做生意贵在诚信,我这诚意够大吧?」冯邢琰含笑问。
「大!大!大……」奚德茂连连点头。私盐的买卖可说是一本万利,奚家事业可望更上层楼。
合作确定,宾主更加可以尽欢--奚裕生唤来家里的乐伎,弹奏小曲吟唱歌谣,好不热闹。
看着冯邢琰与奚家父子交谈的态度可亲、笑容满面,令司马蒹葭联想到「笑面虎」这辞儿。他嘴儿笑着,眼儿却没笑,在她看来表面和善,骨子里仍透着傲慢,令人纳闷他银奚伯伯合作的诚意。
她因脑中出现的念头噫哦出声,这不可能是为了--「你怎幺什幺都没吃?」奚德茂关心地问,看到她跟儿子坐在一块,心里的担忧减轻不少,小俩口能渐入佳境他就没什么可挂怀的了。「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去。」
司马蒹葭摇头。
奚德茂像个父亲般,不满意地看看她裸露出的细瘦臂膀。
「多吃点东西,爱吃什么就多吃点什幺,不把你的身子养健壮些,我可是会觉得对不起你爹。」
「唔。」她点点头,回了微笑。
奚德茂想了想,自己作了主:「我让厨房预备青精饭给你补元气。」
「青精饭?」冯邢琰故意插话,司马蒹葭觉得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仿若毫无所觉。
「这是咱们地方上流行的饭食,用黑饭草汁液浸泡后蒸熟食用,有益精气、强筋骨之效。」奚德茂解说。
「哦?我倒想尝尝。」
奚德茂一愣,笑言道:「地方野菜,没什么特别,冯爷若真要尝,我让人马上预备。」
主人说的是客套话,冯邢琰却说:「那麻烦奚老爷了。」他又别有暗示道:「出门在外,特别怀念家常小吃,客栈的东西吃久也腻了。」
「冯爷若不嫌弃,就在这儿住上几天。」奚裕生提出邀请。
正合他意!冯邢琰毫不客套地说:「那就叨扰了。」
他就这样住了进来?司马蒹葭讶然看着冯邢琰,不期然,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冷眸与她的视线对个正着,奇异的光芒一闪即逝。
司马蒹葭一怔,眯眼思忖:那眼神,酷似猎人狩猎时的眼神。
她的猜想果然正确,现下他做的是撒网工作,紧接着,时机来临时就会收网捕猎,而--她就是他要的猎物?
分辨不清是哪样的情绪,但想到他操纵玩弄奚家父子,令司马蒹葭胸口一阵不舒坦,她微恼地瞠视他不管他怎么做,她是绝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
「少夫人对冯某有意见?」他突然问,莫名对她的眼神起了反感。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司马蒹葭脸上,司马蒙葭不自在地蹙眉,别开视线。冯邢琰眼一眯,脸上突然蒙罩一层黑郁之气奚家父子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冯邢琰心情不佳,刻意找碴:「如果少夫人不欢迎冯某住下,冯某立刻离开。」
奚裕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警告地瞪一眼司马蒹葭。
「她怎幺会不欢迎冯爷呢!」
「随你,爱留不留。」与她何干?她不想再看到他了。
倏地,司马蒹葭站起,座椅应声而倒,她对奚德茂一欠身,快速迥旋转身,浑然不觉她飞扬的袖摆扫落了桌缘的小瓷碟,幸亏婢女反应灵敏,承接住了。
铃……发髻上簪着的金铃花串步摇自飘扬的发丝滑落,坠在地上,小小金铃散了一地,叮铃……叮铃……煞是错落有趣。
一个小金铃,铃铃铃……一路滚向冯邢琰脚边,他脚一抬,铃声嘎然而止!
铃……铃……铃声不断。
屋里的电话铃声响着--也许是他们她的父母。
不能,她忍住接电话的冲动,让他们以为她这么晚还没回家,也许他们会担心她,就算生气也行……那么,说不定他们会回来--她这样希望着。
铃……电话继续响着,她故意偏过头,不让自己一直盯着电话看。
铃铃……又一响,她忍不住回头,像看到毒蛇猛兽似地瞪着电话,内心挣扎着--再响一次,她就接。不行,不能接!蓦然,她伸手向话筒,铃声却嘎然停了。
无限懊恼地看着电话,幸悻然收回手,心里不住骂着自己:为什么要犹豫?
也许真是他们打的,她为什幺不接?
笨蛋!笨蛋!笨蛋!她生气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欸,我以为小姐睡了。」被电话吵醒的管家阿姨口渴出房,看到她吓一跳。
她懊恼得不想说话,管家阿姨喝了水踅回来,看到她还坐在电话旁,以为她等电话,随口提了一下:「刚那通电话是太太打的。」
「你怎么没叫我听!」她闻言生气地问。
「嘎?我不知道小姐要跟太太说话。」管家阿姨楞了下。
「她……她没说要我听电话?」她眉头皱起。
「没呀,太太只交代明天让人来取几件衣服,要我先预备好就挂断了。」
她脸色一凝,泪花在眼眶打转,突然迸出声音说:「下次她--再打电话回来,你就告诉她,我每天晚归、喝酒抽烟样样都来,甚至……甚至喝醉了还砸坏电视!」
「你没喝酒也没砸电视呀。」管家阿姨大大不解为何她要这样说。
她气愤地看看四周,找不到酒在那里,握拳表示决心说:「我、我……我明天就开始喝酒!电视电视我现在就砸!」
她抓起桌上的东西往电视砸--杂志正中目标,烟灰缸偏离,杯子、笔紧接着抛出--落地!
她突然哭出声,孩子气嚷着:「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讨厌这个地方!」
哭泣的泪眼对上管家阿姨的目瞪口呆,难堪的一面被看见,她觉得丢脸的掩面奔回房,跑了一大步,硬生生又停住,可怜兮兮地回头说:「下次,我妈再打电话来,一定……一定要跟她说……说,我真砸了电视……」
这样,妈妈会不会回来?
第四章
「这阵子都不出门了?」
「嗯。」司马蒹葭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陪着奚德茂坐在廊下乘凉。奚德茂在躺椅上休憩,司马蒹葭坐在矮凳上,精神疲靡的脸蛋无力枕着手臂,靠在自己屈起的膝上,金丝犬呼嗤呼嗤则趴在她鞋边睡觉。
奚德茂嗓音低哑,气虚无力地问:「在外头遇上麻烦了?」
「没有。」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地上画来画去。
奚德茂充满回忆地说:「我跟你爹虽然不常见面,但是情同手足,他把你托付给我,我当你就像自己的亲生子女,你也把我当成你的爹吧,有什么事别放在心里。」
她嗯地应了一声。奚德茂暗自叹气,这孩子就像颗闷葫芦,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她会到他这儿来,必定有什幺原因。唉,只能等她自己开口了。
两人就这么谁也没说话的,看着天边的云彩由绚烂转至被黑暗俺没--「老爷,我扶你进屋去。」
强壮的男仆撑住奚德茂行动不便的身体,司马蒹葭抱着毛毡默默跟在后面,金丝犬盹开左眼,呼嗤呼嗤喷口气,懒洋洋爬起来,摇着尾巴也进屋里去。
男仆点好灯火,退出房。
「你饿了没?要不要我陪你吃一点?」奚德茂半坐床榻上。他刚吃过药的,晚饭就晚点才吃了。
司马蒹葭摇摇头。
「我不饿。」
「不饿不勉强你,不过饿了就一定要吃,就算是三更半夜也别嫌麻烦,叫厨房给你做就是了。」奚德茂真心关切司马蒹葭,除了因为她是好友之女、奚家的媳妇以外,她小小个子、纤纤细细、苍白荏弱的模样,看了就让他自然而然心生怜惜,忍不住要叮咛一番。
「嗯。」这样殷切的关怀,让司马蒹葭内心沉重。说还是不说?
说了,奚伯伯肯定会担心;不说,奚伯伯不知情,无端陷入「他」设的陷阱里。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跟裕生。」奚德茂感慨起来,「当初不该强逼你们成婚,你会不会怪奚伯伯?」
「不怪你,那也是我爹的意思。」她抬头说。
「你爹和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以为让你跟裕生成婚,我们就可以保你一辈子稳稳当当,没考虑到你跟裕生两个的意思。不过你放心,不管裕生怎么胡闹,我都不许他欺负你。」
「我知道,他说你不会准他休了我的。」
「休你?他敢休你?!」奚德茂挺直腰杆,生气地问。
「嗯……我没答应他。」司马蒹葭困扰地回想。
「这么说他是说了?!」奚德茂气得脸色发青,「不肖子!你安心待在这儿,谁也没胆赶你走!」
「您别生气,」司马蒹葭不知该说什幺,困惑地皱眉,想了想,保证似地跟奚德茂说:「我一定不会让他休了我的。」
奚德茂心里考虑得较实际。说实话,裕生这孩子算是听话的孩子,但,自己还在,他就动了休妻的念头,等自己走了,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这叫他怎么有脸去见老友司马业?
不是自己不顾亲生儿子,既然裕生与蒹葭不合适,他就不再坚持不许裕生纳妾便是;可是休妻,万万不许!
奚家能有今天,多亏好友司马业在他最困顿的时候伸出援手,借了他一笔银两,让他有机会东山再起;他的日子不多了,得想个办法不负好友所托「你帮我打开那个柜子,把里头的铁盒拿过来。」奚德茂突然说。
司马蒹葭没多想,照他吩咐做。奚德茂从胸前拉出一把钥匙开了锁,拿出铁盒里的纸状:「你好好保管,有了这,裕生就不敢对你怎样。」
司马蒹葭傻眼,没伸手接。这不是中午他拿出来的私盐买卖权状?
「拿去,这给你。」奚德茂拉过司马蔡葭的手。
怎幺办?说还是不说?
司马蒹葭烦恼地鼓着双颊,吁出一口长气,下定了决心,她仰起脸--「这个人没安好心。」
奚德茂想了想,问:「冯爷?」
「嗯。」她用力点一下头。
「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司马蒹葭低下头考虑片刻,说了部分事实:「……在迄苏家有过一面之缘,我觉得他看起来像个坏人,你别被他骗了。」
奚德茂好奇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仔细回想午筵时冯邢琰与她之间并没什么异常,只除了冯邢琰突然将话题指向她。
「你在京城时没听说过冯爷?」奚德茂推敲着。
司马蒹葭摇头,心里松了口气。这她不需说谎,她从没听过他。
奚德茂私下打听了冯邢琰的背景,知道他家世特殊,行事作风偏颇无常,端看是否有利可图,但确实是个有信用的商人,传言说只要是他涉足的生意绝对获利,废铁也能变黄金。
「你别多虑了,冯爷这人我信得过。」
「他真的不是好人。」司马蒹葭懊恼地看向窗外,不知该如何说服奚德茂相信他另有所图。
她不能告诉奚伯伯他要她盗墓的事,奚伯伯知道了一定会反应过度,再也不许她出门,免得流言传开,引来麻烦。
看来,只好找他说清楚了。
冯邢琰不满自己异常的举动,为何她一个动作就引起自已过度的反应?!
尚未了解对手前,正面冲突是最该避免的。
她的眼神似乎具有点燃自己情绪的效果,冯邢琰推断有这样的影响是因为他不习惯居于下风,向来都是人求他,何时轮到他求人?
冯邢琰心火郁闷地想:哼,「他们」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来补偿他。这样的想法稍稍平息他心中的烦闷,精神专注地思考对策--根据送到他手上的情报,她不定时出门,想来是去盗墓;他住在奚府时,她几乎不出门,镇日待在自己屋里,奚府下人对她的看法是古怪,不多话。
她确实古怪不多话,冯邢琰皱了眉,这点他可有实际体验;莫怪奚裕生直嚷着要娶小妾,他想到上回听到醉酒的奚裕生跟司马蒹葭说的话。
他必须找出她的价码--也就是她在乎的东西。这是个难题。本想从奚家父子下手,但今日所见,显示他们之间的关系透着不寻常。
他斟酌思考的视线落在桌上价值一千五百两的东西,这笔帐当然也算在那群家伙头上。迄苏力克提供的情报应该不会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