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安亚微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妳不能接受他就是我的事实?”
“啊!这个嘛……”能说吗?
看她迟疑的神情,狄修斯忽然自嘲地轻轻一笑。
“因为他太残忍、太恐怖、太邪恶、太凶暴、太冷酷、太无情吗?”
唇瓣轻启,却没发出声来,安亚不自在地回开视线,于是,狄修斯不再出声,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而且一直持续到天亮。
然而,这一晚却跟前一晚不太一样,前一晚他是在等待,等待她先开口;但是这一夜,他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想得好认真、想得都忘神了。连安亚都被他影响而开始胡思乱想,也想得睡不着了,因此,第二天当大家都窝到帐篷里去补眠的时候,她也跟着阵亡了。
可是才刚过午,正当阳光最炙热的时候,她就醒了,被嘉肯摇醒的。
“安亚,妳知道狄修斯跑到哪里去了吗?”嘉肯的神情有点紧张。
“我哪知啊!”安亚揉着眼睛,不耐烦地咕哝。“他不见了吗?”
嘉肯没有回答,只是一叠声地叫着“糟了!糟了!”地跑出去了。
安亚耸耸肩,转个身又躺回去了,可是不到一秒,她又弹坐起来,满脸的惊诧。
“狄修斯不见了?难不成他又……拜托,这儿可是沙漠耶!”
于是,慌慌张张的,她也跟着跳起来跑出去了。果不其然,一出帐篷,她就发现全部的人马都在找狄修斯,他是真的不见了!
嘉肯开始派遣人手出去寻人,安亚连忙赶到他身边,一近身,她就听到他一边指挥、一边焦急地嘟嚷。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又给我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一听到嘉肯的话,安亚直觉就想到昨晚她和狄修斯之间的简短对话,还有他后来的沉默不语。
老天,是她害的!
是她逼他胡思乱想的!
“这下子糟糕了,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要是不赶快把他找回来……”
“我也要去找!”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又是心焦,安亚抓住嘉肯的手臂急切地要求。
“妳疯了!”嘉肯不以为然地瞪她一眼。“到时候连妳也不见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保证……”
“妳保证个屁!”嘉肯口不择言地低骂。“妳留在这儿,以防我不在的时候他自己回来了。”
可是直到夜幕低垂,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他,而狄修斯也没有自己回来,根据游牧民族的猜测,狄修斯应该早就迷失在大沙漠中了。
而且,在阳光下曝晒这么久,如果他无法补充水分,也没有把自己遮掩好,不但会中暑,还会晒伤,再倒楣一点的话,还可能碰上那些毒蛇、毒蝎什么的,那就只好等着替他收尸了;即使没有那么衰,要是晚上再找不回来,到翌日再晒一天,他也可以直接向老祖宗去报到了!
“这次我一定要自己去找!”安亚坚持道。
看她神情那么坚决,恐怕不让她去她也会自己偷偷溜走,而且,他也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好像只有她才找得到狄修斯,所以,嘉肯就带着一个游牧民族跟着她去找了。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只知道在凄凉的夜空下,他们高高低低的爬过许多沙丘,当游牧民族正想提议回头时,安亚突然定住了。
银色月光下的沙漠有如一张波浪起伏的灰布,安亚眯起眼遥指着灰布上的一颗类似小石子的白点。
“那是什么?”刚问罢,突见那小石子好似在蠕动,于是不待回答,她便又滚又爬地跌下沙丘往前奔去了。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缩短,她就跑得越快,因为越靠近,她就越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的确是一个人,一个抱着一团毛毯坐在沙地上指着星空不晓得在咕哝些什么的人,在寒冷寂静的夜色里、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中,就好像一个被恶意丢弃的孤儿,独自一人默默忍受着深沉的哀伤、寂寞和痛苦。
直冲到那人面前,“狄修斯?”安亚立刻扑跪下去仔细察看那人的面貌,旋即又惊又痛地低呼,“天哪!”
月光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人的脸上、脖子上和手上,只要是暴露在空气中的地方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嘴唇也已经干裂出血了,他的眼神恍惚、呼吸急促,坐在沙地上摇摇晃晃的,一根手指头却还固执地指着天空。
“有……有一只骆驼飞……飞过去了……”他的嗓子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声音了。
“天哪!天哪!”安亚捂着嘴呜咽,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起来是那么那么凄惨、那么那么无助。“天哪!狄修斯。”
“……牠……这样……这样飞,那样……那样……飞……”
哽咽一声,泪水倏地溢眶而出,“哦!狄修斯……”安亚伸出颤抖的手想安抚他,却又迟疑着不敢碰触他。
“不要碰他!”刚赶到的游牧民族适时低喝。
安亚赶紧收回手,看着游牧民族为狄修斯检查伤势。
“相当严重,”游牧民族凝重地说。“他的皮肤好像比其他人都白,这种人特别容易晒伤,我看他的皮肤至少要半年以上才能完全恢复正常。”
“半年?”安亚不禁掉出更多的泪水了。“那我们赶快去找唐恩,他是水神依附者,水神是医疗之神,应该可以快点治好狄修斯的。”
“不,他身上的水神还未觉醒,”嘉肯立刻否决了,同时小心翼翼地扶着狄修斯,再用湿布润湿他的唇瓣,并设法倒一些水进他的嘴里。“事实上,他们五个人身上的依附之神都没有觉醒。”
“乱讲,在风魔觉醒的同时,所有的神和魔都会跟着觉醒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啊!”
“因为他们并不是原来的依附者,其实,早在六年前的那四场杀伐中,真正的金、木、水、火、土神的依附者都已经战死了,之后祂们才转移到现在的依附者身上。”
“可是当年水族并没有……”
“水族是没有参战,但当时的水神因为喜欢上土族的一位女子,所以特地跑去帮忙,结果……”
“也战死了?”
嘉肯点头,安亚顿时沮丧地垮下了脸。
“那现在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
安亚精神一振,忙问:“什么办法?”
“找残罗族的巫师,听说他特别精通晒伤的治疗。”
安亚脸色一喜。“那我们赶快去找他吧!”
于是,嘉肯抱起已经意识不清的狄修斯跟在游牧民族身后,安亚则紧随在他身边,不时用愧疚、心疼的目光轻掠过狄修斯。
“啊……”
揩拭着泪水,“又看到什么飞过去了吗?”安亚柔声问。
“有……有一只椰子……飞过去了……”
“是吗?它怎么飞?”
“它……那样……那样飞……这样……这样飞……”
狄修斯不但严重晒伤,而且因为中暑而发高烧。一回到营地里之后,他们便立刻按照游牧民族的指示,先除去他所有的衣物,再用湿毛巾不断擦拭他全身上下,除了晒伤的部分之外。多亏沙漠入夜后的低温帮助了他们,他在午夜过后不久就开始退烧了。
“除非完全治愈,否则,他晒伤的部位绝对不能再晒到阳光。”游牧民族一边警告他们,一边在晒伤起水泡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抹上一层薄薄的白色药膏。“他一醒来就给他喝加盐的水。”
清晨黎明前,狄修斯半睁开眼,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个字,“水。”
安亚慌忙地用游牧民族给她的芦苇杆把水缓缓滴入他嘴里,至少喝下大半杯之后,他才微微偏开头又说了两个字,“好痛。”声音虽然沙哑不清,却有点委屈撒娇的味道。
安亚不禁又心疼又好笑地俯下脑袋在他脸上轻轻吹着气。“好、好,我帮你吹吹、我帮你吹吹,这样就不痛了喔!”
直到他又睡着,她才停止吹气,并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发。那乌黑细长的发丝在她的手指之间,感觉起来是如此柔软与清爽,他的脸庞原该是那样细致端秀的,他的皮肤原该是比女孩子还白皙娇嫩的,可是如今却弄得这般凄惨,这到底是谁的错?
缓缓地,一股自责与怜惜之情在她胸口扩散开来。
是她!是她的错!
为什么现在才让她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自私呢?
从一开始,她脑子里想的就都是她自己,她该如何西对他?她该如何适应他?她该如何对待他?却完全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情,没有顾虑到会被风魔依附又不是他自愿的,风魔的觉醒也不是他愿意的,从过去走到现在,会演变成今天这种结果更是违背他的意愿。
明明他才是最无奈的,所以他会逃避,逃避到风神的庇护下。她却要把这一切都归罪到他身上吗?
其实,不管他的个性有多烂、思想有多扭曲、行为有多乖张,那全都是他,只要是他,她就有办法“对付”,不是吗?
黑魔王原本是要灭绝水族的,不就是她用几句话便使他反过来帮助水族击退侵略者了吗?当黑魔王打算斩绝掳走她的悍罗族时,不也是她拿出一个荒唐至极的理由就把他给叫回来了?
水跟火无法融合在一起,那就接受它们必须分开的事实,然后两个都接纳不就行了!
所以说,要摆平他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才对,既然是那么复杂的个性,那就把他当作是不听话的别扭小孩子一样看待不就万事OK了?
他不乖就骂他、他生气就哄他、他胡闹就踢他屁股、他别扭就泼他一盆冷水、他耍白痴就揍扁他、他使坏就处罚他、他做错事就纠正他、他笨就敲他脑袋、他听话就奖赏他、他乖乖的就称赞他,他有进步就鼓励他、他体贴就谢谢他,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还要思考这么久呢?
她不禁叹息了。
“对不起,狄修斯,都是我不好,不过你看着好了,等你再清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了!”
可是天一亮,气温逐渐升高,狄修斯又开始发烧了。昏睡中,他呻吟着要去抓脸、抓手,大家只好按住他的手,然后一个人尽量喂他喝水,另两个人拚命替他擦拭身体退烧,这样折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他终于又退烧了。
“水。”
安亚惊喜地发现他又清醒了,连忙喂他喝水,同时忍不住气愤地唠叨道:“该死的狄修斯,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又跑去把自己弄成得这么凄惨,我就先把你扒下一层皮来再说,听到了没有?”
而狄修斯则一边喝水,一边听得两眼开始发亮。
“妳……在骂我吗?”
“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唱歌给你听吗?”
狄修斯笑了,虽然仅仅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已,但他的确是笑了,从他眼底的笑意就可以明显的察觉到。
“我喝不下了。”
“不行,再喝,你要多喝一点,免得明天又发烧了。”
“不要。”
“不要?你这家伙,你要我掐着你的鼻子灌下去吗?”
“妳喂我。”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干什么?跳舞吗?”
“用嘴巴喂。”
“……来人啊!给我掐住他的鼻子!”
第四章
狄修斯没有再发烧了。
事实上,他脸上、手上虽然伤得很严重,但精神却好得很,于是,嘉肯决定可以开始赶路了,因为狄修所晒伤的部位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的行动。不过,他们都是在天黑的时候尽量多赶点路,天一亮就休息。
只是,因为手伤的关系,狄修斯无法随意控缰,嘉肯建议要和他共乘一骑,狄修斯却喃喃唸着,“我才不要,跟男人一起骑马一点都不好玩,又没有豆腐可吃。”坚持一定要和安亚共骑,于是就变成安亚控缰,而他则抱着安亚的腰部,并且总是很依赖似的靠在她背后。
“你这家伙,很重耶!”
“我累了嘛!”
安亚噘了噘嘴,不说话了。明明知道他是在揩油,却又担心他是真的累了,只好任由他煎煮炒炸她这块嫩豆腐了。
该死的狄修斯,如果不是已经答应嘉肯了,谁理你啊!
当他们终于又回到残罗族时,还真是把残罗王给吓得差点又落跑了,已经损兵折将到残余无几的残罗族再也没有能力实现任何妄想了。
但是,安亚看得出来卡罗还没有放弃,从他注视她的眼神中就可以感觉得出来,更夸张的是,他的目的与标的也改变了。
“别那样看我,卡罗,我不会做什么神女,更不愿意嫁给你们那个猩猩王,”安亚很严肃,也很不耐烦地警告他。“我最想做的是阉了那个色狼,免得他再去荼毒其他少女,这样你明白了吧?”
“什么神女?”一旁的狄修斯好奇地插进来。“妳变成神女了吗?什么时候?怎么会?那妳……”
“没你的事,你给我惦惦!”安亚立刻把他轰回去,然后又认真地对卡罗说:“无论如何,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再这样下去,你们残罗族会更灰头土脸的,搞不好还会烟消云散呢!”
卡罗沉默不语。
安亚不禁摇头叹气,“卡罗,我知道你们这种沙漠生活的日子真的是很不好过,但你也不能因为这种缘故,就想去侵占别人的领地啊!你们可以用和平的方式去加入他们嘛!”她用最后仅剩的一点点耐心劝告他。“好了,现在麻烦你帮我们这个顽皮的坏小孩治疗一下,等他好了之后,我就可以好好打他一顿屁股了!”
“什么时候我又变成顽皮的坏小孩了?”狄修斯不满地咕哝。
“就从你莫名其妙给我跑去把自己晒出一堆水泡开始!”安亚忿忿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狄修斯低喃。
是啊!他也不是故意的呀!
心口一疼,安亚不觉缓下脸色。“我知道啦!反正你给我听话点,快些把这些水泡治好,看了很让人心痛的你知不知道?”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狄修斯的眼睛立刻弯成了下弦月。
她会心痛吗?
嘿嘿,太好了!
于是,他们就在残罗堡里暂时住了下来,嘉肯也先行将半数的黑武士遣送回风堡,免得空城计唱得太久,人家还以为是空堡待售。
可是一个多月后,不知道为什么,嘉肯就突然带着剩下的黑武士匆匆赶回去了,只留下黑魔王的特卫黑武士队保护狄修斯和安亚,就连狄修斯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嘉肯只说:“有点麻烦,但是我会处理,没有问题的。”然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