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玮顺利的黏贴好古籍最后一处,满意地吁了一口气。
瞧见龙君玮小心翼翼的阖上手中的古籍,司徒竣相当意外:“你在修书?”
“嗯!”龙君玮起身把修补好的古籍归回原位,又自书柜上取下另一本有破损的古籍回座。
这不识货的女人居然会修书?司徒竣随后翻阅龙君玮方修补好的古籍,对于她完美的修补功夫大感意外,不输他的用心。
一个想把珍贵古籍拿去当柴火烧的人,竟然会如此煞费苦心的修补古籍?!
司徒竣被搞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这是怎生情况。
“听衍说,你之前曾扬言烧了这书斋,怎么这会儿却在这儿修补起古籍来?”
龙君玮眸底绽露深刻笑意:“那只是吓唬我那病夫君,好教他听话锻炼身子的威吓之辞罢了。这书斋里收藏的,全是些极其珍贵稀罕的古籍经书、古董字画呢!谁会那么不识货的把它们给烧了?简直是造孽。”
这女人是在唬他?!而他居然深信不疑的给她耍的团团转,又是“闻鸡起武”,又是“陶侃搬书”的折腾了半死?!司徒竣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栽在这女人手上,心中又惊又气,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说谎耍他的骗子。
龙君玮未察司徒竣的怒意,整个人沉醉在修补古籍的活儿里,轻轻一叹,衷心忖赞道:“我那病夫君真是个极其爱书、爱画的风雅之人。”
“何以见得?”莫非她早已怀疑他这皇甫逍遥的身分?司徒竣不动声色的提防着。
龙君玮就是在等着他问话,好畅所欲言:“你瞧瞧这满室的古籍、字画.上从秦朝、两汉、东晋、西晋,下至当朝太宗先皇贞观之治时期,直至时下文人所看的典籍经文、诗词字画应有尽有,而且几乎全是真迹或已绝版的书籍,实属珍贵难得,如此收藏绝非一朝一夕可成,需得经年累月、耗时费力去四处寻觅方能有成。而我那病夫君现年不过二十有五,又已病卧床榻五、六年之久,足见这满室的古籍、字画,绝大多数是在他未染恶疾时所收集。换句话说,我那病夫君定是自小便极醉心古籍、字画的收藏了。”
“原来如此。”有见识,不简单。确定龙君玮并非识破他的身分,司徒竣撤掉了防心,对她的观察入微和推敲判断极为印象深刻,“不过公主能有这般见识,想必也是爱书惜画之人。”
“嗯!我自己也一直醉心收集古籍字画,所以深知其得来不易。我想在与我那病夫君充当夫妻的这一年里,尽己所能的替他修补、整理一些古籍字画。”这确是她对同为爱书惜画的司徒竣一片心意。
“为什么是一年?”司徒竣极感兴趣。
龙君玮不讳言的坦白道出个中原委:“不瞒公子,其实我并无意嫁人为妻,想无拘无束的过一生。咱们龙家人并不在意我这般决定,可太皇太后却非要我出阁不可。所以我才会想出这个计谋,挑个病夫君嫁;若夫君早死,我便是‘寡妇’,若夫君康复,我便是‘弃妇’,今后皆可不再为逼婚所苦,逍遥度日。偏偏太皇太后心疼找,而开出了我那病夫君若是在婚后一年内死去,我便得再嫁的条件才允婚。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那病夫君在一年内死去。为了避免他短命早死,我才会煞费苦心的锻炼他的身子,让他至少能熬过这一年。”
“所以你才会说是一年。”司徒竣万万没料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这等曲折的来龙去脉。
本来以为龙君玮是存心恶整他好逼他“康复”,所以他才会那么震怒难平。不想,她竟是真心真意想保他小命——虽然原因有待商榷。
不过这么看来,她便不是皇上和太皇太后来揭发他的人马了。
可,回想起那封“休妻状”,和眼下所说的“一年夫妻”,司徒竣不知怎地,一颗心突地郁郁沉沉,没来由的闷闷不乐。
“公子有心事?”发现司徒竣心不在焉,龙君玮暂停高论问道。省得自个儿猛唱独角戏,那多无趣。
“不,没事。不过这和你代为修书有何关联?”
司徒竣重振精神问道。他根本不必在意她嫁他的动机为何,更不必在意什么休妻状和一年夫妻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依计行事赶走这女人,否则这一年内他不给折腾死才怪。
龙君玮原本神采奕奕的亮眸倏地蒙上一抹阴霾,轻叹一气才道:
“该说我对我那病夫君有种惺惺相惜的感慨吧!”
“此话怎讲?”司徒竣发现自己似乎很喜欢和她交谈的感觉。
“公子有所不知。我从小便很羡慕我那病夫君……他和我一样,自幼便资赋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一十有三就已中了状元,因而深受当今皇上赏识,当下宣布待我那夫君年长些,便要召他入朝为官,羡煞了天下人和满朝文武。而我却因深为女儿身,即使再如何才气纵横也进不了闱场,更不可能受皇上赏识奉召为官,充其量不过是知书达礼的相府千金。我的遗憾无奈是身为女儿身,我想我那短命夫君必也为病重无法大展长才而深感遗憾。所以,我应是这世上最能了解我那注定早死的夫君这些年来感受的人了。然,眼下我还是比短命的他幸运些;因为我只要熬过这一年便能自由逍遥,他却一直到病死都得活在这般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遑论再有机会入朝为官、施展抱负。因此我想趁这一年内,尽己所能的替无法亲自修补这些古籍、字画的他尽点心,好让注定会短命早死的他,哪天真不幸病死时能走得少些遗憾。”
虽然龙君玮左一句短命、右一句早死,着实不中听极了,但司徒竣却能感受到她言语间的真诚和心意。
他知道世人皆羡煞他的际遇,可,无心某官的他却视此等幸运为畏途、避之唯恐不及,甚至为了逃避入朝为官,不惜长年装病。
无论有再多人羡慕他,他都无动于衷,未曾受到丝毫影响。
可今天,龙君玮一席话却让他颇多感触。
“你想入朝为官?”
“不尽然。我只是觉得男人比女子幸运多了,可以自主的过活。不像女人,无论自身意愿如何,非得被迫依附男人过活不可,否则便不见容于世上。至于入朝为官,得看看是什么官职。若是整理照料古籍字画之类的差事,我便极有兴趣。毕竟皇宫大殿里的藏书、字画最为丰富了,且全是些咱们这等寻常百姓终其一生都可能没机会见识的珍贵书画。如能一辈子在古籍、字画中工作,我自是不会排拒入朝为官,不过其他官职就没兴趣了。”龙君玮坦率的道出她心中的想法。
司徒竣愈是和龙君玮深入交谈,愈发现龙君玮的独特之处。
这女子不若他先前所想般愚昧,而是个极有思想、主见的聪慧女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一生佳配……
不经意地,他瞧见她手绢上绣有字句,不禁好奇地问:“公主手绢上可是绣着字?”
“嗯,是一首自我解嘲的诗。”龙君玮个性使然,一有机会便不忘大肆宣扬自己的才学,很大方的将手绢借给了司徒竣赏玩。
好洗练的绣功!不过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绣在手绢上那首诗:
学富五年,
才貌无双,
志比天高,
叹为红妆。
司徒竣阅毕感触极深,相较于龙君玮的无奈遗憾,他着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有了这等想法。
“如果我们能互换就好了……”司徒竣无意间脱口叹道。
“你说什么?”龙君玮不解其意。
“没事……”司徒竣心头一惊,连忙敛口。
好险!差点露出马脚。
不过,那不经意脱口的话,却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真话……
第七章
窈窕淑女 难得
君子好逑 自然
昨儿个和龙君玮在书斋里修补了一整天的古籍字画,使得计划一直未有进展,所以今儿个司徒竣特地起了大早,决计好好施展计划。
他一用完早膳便向龙君玮提出要求:
“在下已有一阵子未到洛阳城来,想趁这趟前来好好游玩一番,不知公主能否妻代夫职,尽一番地主之谊,陪在下四处见识见识?”
一句“妻代夫职”轻易打动了龙君玮,只见她大方的应允:
“公子远道而来,又是司徒王府的贵客,妾身自当尽这地主之谊,好生招待公子。”
“这么说公主是答应了?”他就知道这招铁定见效。
“乐意之至。”
“那我们这就启程。”司徒竣不想做无谓的担搁。
“嗯!”
※ ※ ※
见着王府大门前有两匹骏马,龙君玮颇为诧异的问向总管刘福道:
“这两匹马是……”
“是我向衍和昭借的。”司徒竣代替总管刘福回答。
“公子?”
“公主会骑马吧?”他相信以龙君玮的个性与其搭马车,应该会较喜欢自个儿骑马。
“嗯!”龙君玮落落大方的坦承,漂亮俐落的翻上了马背。
司徒竣吹了声口哨也随后上马,“走吧!”
望着并肩共骑、渐行渐远的一双俪影,在王府门口目送的司徒衍和司徒昭打趣的讨论不休——
“你认为大哥真要赶走君玮吗?”司徒衍问道。
“难说。”司徒昭回道,“不过大哥若真不要君玮,我倒是很乐意接收。”
“敢情你性喜受虐,喜欢被女人使唤?”司徒衍揶揄道。
司徒昭扬扬眉,不以为意的笑言:
“如果对象是君玮,我倒是很乐意。正所谓:‘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福伯,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总管刘福轻叹一气,道出真心话:
“如果大少爷真把大少奶奶赶走,实在太可惜了。”怎奈他只是下人,不便多加置喙。
司徒衍下了结论:
“顺其自然吧!如果大哥和君玮注定是夫妻命就会在一起,如果注定无缘,也只能说天意如此。”
※ ※ ※
策马飞奔过街的龙君玮,神采飞扬的问并骑的司徒竣道:
“公子可有特别想去之处?”
“听说今儿个南城门外十里的狩猎场有狩猎和烤烧的盛会,咱们过去瞧瞧。”司徒竣凭着对龙君玮的了解,挑选她可能会热中的事儿玩。
这盛会不但能大享追逐猎物的乐趣,又可体验亲手料理乡野野味的鲜事儿,必能深得龙君玮欢心。
如此,他便宜能和龙君玮顺利培养感情、诱惑龙君玮倾心于他。
“真的?”龙君玮果然喜出望外。
“上回我来洛阳城时便去参加过,挺有意思的。”
“那我们快去!”说着便快马加鞭、一马当先的朝南城门狂奔而去,将司徒竣抛诸脑后,早已忘了主随客便的待客之道。
司徒竣见状,两眼盛满笑意。
这丫头真有意思,
纵笑间,他亦加快奔驰,追了上去。
到了狩猎场,龙君玮便迫不及待的展开行动,对司徒竣下了战贴:
“咱们来比赛,一个时辰后,看谁较为丰收就是赢家。输家待会儿要负责烤烧,如何?”
“在下正有此意。”司徒竣奉陪到底。
战火既点燃。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追逐自个儿的猎物去。
一样争强好胜的两人可是谁也不想输给对方,皆全力以赴,尽情享受狩猎的乐趣。
一个时辰后,司徒竣和龙君玮双双带着猎物回到起点。清点成果后,司徒竣小胜两只鸽子。
龙君玮极有风度的服气道:
“公子真是好本事,妾身甘败下风。”
“公主也不差哪!”司徒竣很意外龙君玮有如此泱泱大度。
他以为依她争强好胜的个性,必会恼羞成怒的大发脾气呢!
霎时,对她的欣赏和好感油然而生,不过这并未动摇他进行计划的决心。
“我一起帮忙烤烧吧!”为了计划,司徒竣极为殷勤。
龙君玮心领的婉拒:
“愿赌服输!公子就歇歇,等着吃我亲手料理的烤烧吧!”
“哎哟哟哟——我说这不是咱们的吉祥公主和逍遥公子吗?”胡梨拔尖儿的嚷嚷,打断了司徒竣和龙君玮之间的对谈。
“哎唷喂呀——还真是吉祥公主和逍遥公子呢!”和胡梨一道出现的胡衣也来者不善的夸张惊叫,“没想到你们也来狩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哪!”
龙君玮没兴趣与实力不足的对手争辩——胜之不武,于是向胡衣、胡梨兄妹俩点个头便打算旋身准备升火烤烧去。
胡梨存心找碴的跑过去挡住她的路:
“你给我站住……哎呀——”
见胡梨朝龙君玮跑了两步,司徒竣一言不发的弯下腰去捡拾地上的柴薪,巧妙地以柴薪辟了胡梨一下,让她跌个狗吃屎。
胡衣见自家妹子遭好人暗算,立即一前恶形恶状的向司徒竣叫嚣:
“放肆!居然敢对赵小王爷夫人无礼,还不快磕头谢罪?当心我一状告到赵小王爷那儿去……哎唷——”
这回是龙君玮礼尚往来回报司徒竣,不偏不倚的以柴薪砸中了胡衣的头,痛得胡衣哎哎嚎叫。
“大哥,你要不要紧?”胡梨过去关心胡衣,新仇加旧恨的指往龙君玮的鼻子怒道:
“你这没教养的贱女人……哎呀——”胡梨才开骂,司徒竣便故意跌倒猛地撞倒胡衣,连带着胡衣倒向胡梨,将她用力的压在地上当肉垫,折腾得胡梨全身骨头险些全数折断,连气都快喘不过来,更遑论还有气力咒骂龙君玮。
龙君玮心照不宣的对司徒竣投以感谢的笑靥,旋即专心的升火准备烤烧。
司徒竣又教训了胡家兄妹半晌,才放过他们。
然,胡梨偏又一前去挑衅龙君玮,找她麻烦,于是司徒竣再次出招替正在升火的龙君玮解围。
只见他拉开嗓门,放声对四周的人群道:
“在场的诸位,在下是来自长安城的逍遥公子,今有幸蒙吉祥公主亲手烤烧款待,特别做了即兴诗一首相赠致谢,请诸位听听,评评在下吟的是否够贴切。”
本已要对龙君玮大打出手的胡梨,见人群全朝他们围了过来,只得暂时收手,佯作和大伙儿一齐等着听司徒竣正要吟咏的即兴诗。
司徒竣便在众目暌暌下一展长才,朗声吟道:
吹火朱唇动,
添薪玉腕斜,
遥看烟里边,
恰似雾中花。
吟罢,立即赢得热烈喝采:“好!吟得好哪!不愧是人称长安第一才子的逍遥公子,真是吟得太好了。”
司徒竣谦虚道:
“诸位过奖了,其实是咱们这位雾中美人着实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司徒竣一番话把龙君玮捧上了天,非但逗得她高兴至极,更让她成为众所倾慕的焦点,看得一旁的胡梨又气又妒,极不是滋味。
为了和龙君玮互别苗头,胡梨心生一计。只见她也卷起两管袖子,捡拾了一堆柴薪到另一处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