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公主因生而断掌,遭王鄙弃、视为不祥的罪孽,自出生便被禁足于这深林中的别苑,终生不得离开。
若是再让她的公主身遭不测,那老天便太苛薄她的公主了……
怎奈宰相偏是带来令嫣翠扼腕的王令:
「化蝶公主听令,王要妳两日后代替紫熏公主嫁至秦国,不得有异,否则格杀勿论!」
「我知道了,我嫁。」化蝶十分干脆。
「公主──」嫣翠不敢置信的当场落泪。
宰相倒是认为理所当然,满意的匆匆离去。
化蝶替嫣翠拭泪,抢白道:
「别哭了,我若不答应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吗?」
「可是……」
「我知道秦王是个无血无泪的恐怖屠夫,也知道我或许活不过周公之夜;但我也有可能安度危机,成为秦王的妾室,对吧?」化蝶乐观的安抚嫣翠,「或者妳认为我该和紫熏一样,引鸩自尽?」
「嫣翠不是这个意思,嫣翠是……」嫣翠难过得无法竟语,无助地猛哭不止。
化蝶深为动容的紧抱嫣翠,低咽着道:
「好嫣翠,妳听我说,其实我挺高兴能代替紫熏出阁,嫁给秦王。」
母后已故,这世上真正关心她的就只有嫣翠了,所以化蝶不想隐瞒嫣翠任何事。
「公主?」
「妳知道的,我自出生就被禁足于此,若不是今天发生这事,只怕这一生我将终老于这别苑……」
「嫣翠宁愿公主在这别苑终老,嫣翠会侍候妳一辈子!」
化蝶感动得热泪盈眶,声音更为哽咽:
「我知道妳对我好,会陪我一辈子,可是我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想终老于这别苑里……何况,眼前情势已非我能自主,我是非嫁不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公主……」嫣翠只能无奈的嚎啕大哭,她怨自己的无能为力,除了哭泣,什么也帮不了命运多舛的主子。
「好了,别哭了,我们快来准备行囊吧!」化蝶柔声劝解嫣翠。
她不是安慰嫣翠,而是真心想代嫁秦国,将它当做改变断掌宿命的契机……
* * *
秦国。
星月交辉的夜,秦王宫殿深处依然灯火通明。
秦王嬴政正和两名心腹:副宰相李斯、禁军统领樊于期于御书房密商要事。
副宰相李斯率先禀明邑国的探子传来之紧急密报:
「王,邑国那边传来消息,说紫熏公主于昨夜引鸩自尽,邑王隐瞒此事,打算以紫熏公主的孪生姊姊化蝶公主代嫁。」
「那个紫熏公主有孪生姊姊?」嬴政冷哼。
稀奇!那般绝色世上居然有两个。
「是。据说那化蝶公主生而断掌,邑王怕『在家克父、出嫁克夫』的断掌咀咒会应验,自那公主出生便将她禁足于『忘尘别苑』;这回会以此一断掌公主代嫁,一来是怕亡国,二来亦不无替邑王消除威胁、咀咒大王您的目的。」李斯精明的分析。
「想用断掌咀咒克死本王?哼!」嬴政寒气逼人的嗤哼,决定让邑王为自己的蠢行付出惨痛的代价。
「王打算怎么着?」禁军统领樊于期问道。
嬴政冷酷无情的下令:
「和『紫熏』公主的周公之夜照旧举行,不过那公主一出发就派兵消灭邑国。」
「属下遵命!」
他们口中的「周公之夜」真正的目的在于借口消灭他国。
所以他们总是和邻国订下婚盟后,在邻国公主嫁往秦国途中,乔扮蒙面恶徒威吓该国公主,要胁公主在周公之夜行刺秦王,否则将见不到翌日的太阳。
公主们往往为了保命而孤注一掷,结果自然失败被杀,同时也给了秦国借口该国缺乏诚意而出兵加以消灭。
说穿了,秦王根本无意册立妾室,邻国公主们只是无辜的祭品。
因此化蝶公主亦在劫难逃……
* * *
邑国。
吉辰一届,宰相便催促化蝶起程,化蝶在没有任何亲人送行之下,孤孤单单的踏上命运难卜的秦国之行。
虽然父王连临别的最后一面也吝于相见,让化蝶颇为寒心,但化蝶不愿为此沮丧。
她终于如愿踏出囚禁她十七年的牢笼,化蝶心情是激动的。眼下,她该想的是,如何在秦国寻得改变断掌宿命的方法。
暮霭沉沉时分,陪嫁队伍下榻于城郊的悦升客栈。
嫣翠听见更声,催促化蝶就寝:
「公主,夜深了,快安歇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妳先睡吧!我把这卷《神农医谱》读完再睡。」化蝶虚应着,全副精神都驻留医谱上。
嫣翠深谙主子说到做到的脾性,没辙地坐下来陪伴主子。
「读医书有那么好玩吗?」
化蝶唇角薄抿的浅笑。
「就是有趣才读它。」一开始,她研读医书是为了替病弱的母后治病,慢慢的读出了兴趣,如今已成了一种习惯。
嫣翠知道读书是主子的兴趣,但今夜不同。过了今夜,赶明儿她们就要进入秦国,为什么她的公主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安详闲适得一点也不像即将出阁的新嫁娘?
「公主,明晚就是妳与秦王的『周公之夜』,妳都不会紧张吗?」虽说这是桩生死未卜的婚姻,但身为姑娘家或多或少还是会心存幻想才是。
就算公主没那份心情,至少也该担心一下自身安危。
化蝶偏是一副处之泰然的安适,专心于手上的《神农医谱》。
「该来的就是会来,不如以平常心待之。」
「妳想嬴政会是什么模样?」嫣翠试着挑起主子的兴致。
化蝶却随口敷衍道:
「不就是和妳我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不只这样吧?」尽管嫣翠是和化蝶一块儿长大,但对于化蝶一些异于常人的反应,嫣翠还是经常纳闷不已。
「噢,是还有一点不同。」化蝶眼眸透出光采。
「哪一点?」嫣翠倍受鼓舞,还好,她的公主到底还是有待嫁女儿心嘛!
「他是个男人。」
「我当然知道嬴政是个男人,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是……」面对化蝶那一脸无知的呆相,嫣翠说也不是、气也不是。
化蝶等不到嫣翠回话便又把注意力移回书上。
蛰伏梁上多时的嬴政,把化蝶主仆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不觉地对始终背对着他的化蝶产生了一丝兴趣。
自有「周公之夜」以来,他将夜袭的公主,不是哭得柔肠寸断就是寻死觅活,像化蝶这般平心静气研读医书的,嬴政绝对是头一遭遇着。
「王,是时候了。」同行的樊于期提醒嬴政。
嬴政理理神,依计夜袭化蝶主仆。
厢房内倏地陷入一片暗黑,化蝶和嫣翠双双被制伏。
「不准叫,否则我一刀毙了这女的。」嬴政以匕首抵紧化蝶的颈项,恫吓被樊于期制住的嫣翠。
嫣翠吓得噤若寒蝉,反倒是化蝶没事人似地朗声道:
「你的脉象很正常,呼吸也很平稳,可见你此刻十分沉着。」
这女人怎么回事?被人挟持命在旦夕,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替挟持她的恶徒诊脉?嬴政暗愣。
「不知死活的笨丫头,妳给我听好:我要妳在周公之夜行刺嬴政。」嬴政更加沉冷地对臂弯中的化蝶下令。
「行刺?用匕首刺吗?」
「对!」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很痛吗?」化蝶低叹一声,好象她被刺到般微微打了个哆嗦。
嬴政再度暗愣。
「废话少说,想活命就照做!」
「不行,趁人不备太卑鄙了,不够光明正大。」化蝶不受威胁的直陈心中想法。
光明正大还叫行刺吗?嬴政暗叫好笑。
此时,厢房外有了骚动,嬴政为免节外生枝,决定走人。
临走之际,他对化蝶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妳惜命,就乖乖行刺嬴政;还有,不准张扬此事。我会在暗地监视妳,是死是活,妳自己斟酌。」
* * *
翌日一早,尚未苏醒的秦国大街已扬起清亮的马蹄声,朝着皇宫疾奔而去。
「王,邑国已顺利攻陷。」副宰相李斯人未下马便忙着向嬴政告捷。
「邑王人呢?」嬴政和往常一样,没有明显的喜怒哀乐。
「那贪生怕死的鼠辈一见我军压境、兵临城下,便吓得魂飞魄散、携家带眷的敞开城门出降求饶了。」
「这么说来,我军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取下邑国?」
「正是。」李斯接着请示:「王,邑国既已投降,今晚与邑国公主的周公之夜是不是可免了?」
嬴政静默片晌,冷漠如昔的下令:
「不,照样进行。」
照理是不必进行今晚的「周公之夜」了,但他想知道那个奇怪的丫头究竟会怎么做?
第二章
周公之夜是在李斯精心设计的「迎凤阁」进行。
当黑夜再度拥抱秦国,化蝶和嬴政的周公之夜也随之揭开序幕。
以往嬴政都把周公之夜当成消灭邻国的阴谋进行,除了野心便是无情的残酷,今晚却多了一份期待。
这古怪的丫头会怎么对他?想着,嬴政不觉加快了脚步。
为了让房里的一切动静一目了然、便于监视,迎凤阁的房门一向是大敞的,所以嬴政远远地便捕捉到化蝶的倩影。
她面对敞开的房门端坐着,心无旁骛地埋首于昨夜那本《神农医谱》,完全没注意到嬴政已来到门外。
嬴政三度暗愣。
一个命在旦夕的姑娘家居然还悠哉地钻研医书?就算她不把蒙面恶徒的威胁当真,那也该是在忙着侍候他才是。
敢情她是城府深沉、故做镇定,想令他放松戒备、疏于防范好趁隙行刺他?
霎时,嬴政面色转为森寒阴鸷。
他决定以静制动,看看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还能佯作没发现他到何时?
嬴政以为化蝶在他的监视下,不消多久便会沉不住气地采取进一步行动。
然,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化蝶依然没有半点动静,反倒是门外的嬴政已等得不耐烦。
好个定力十足的女人,在他的逼视下居然还能熬这么久不露出半点破绽,小觑不得。不过,他也不是小角色。
嬴政瞪视化蝶的视线,除了森冷又多了几分杀气。
此时化蝶有了动静。
只见她倏地起身离坐。
嬴政鄙夷的暗哼:怎么?沉不住气了?
哪知化蝶不消多久又旋身回坐,手上多了一本《百草通典》,搭配着《神农医谱》研读,愈见专心一意。
嬴政四度暗愣,几乎是看傻了眼。
这丫头简直不可理喻!
他不再以静制动,刻意撞门发出响声。
化蝶没有动静。
嬴政加了点力道再撞。
化蝶还是没有动静。
嬴政用力狠狠一撞。
化蝶终于有了反应,兀然抬首。
当那花般娇颜映入眼帘,嬴政双眸不觉迸射异样光彩。
邑国的紫熏公主是个倾城绝色,所以他至今仍记忆犹新。眼前这张花容月貌几乎和紫熏公主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绝艳,却少了忧郁,多了股出尘灵气,更胜紫熏公主几分。
波光潋滟的美眸、白皙如凝脂的雪肤、比降樱红嫣的朱唇、飘逸撩人心弦的云发,没有任何杂质的纯净气质,揉和成足以撩拨天下英雄豪杰的绝俗柔媚。
嬴政猛地回神,气恼自己的失态──假如方才化蝶行刺他肯定会得逞!
他含怒地冷瞪化蝶,化蝶正一脸困惑的直视着他,似乎在思索什么,又好象想确定什么,久久才笑逐颜开的轻声问他:
「你就是秦王嬴政吧?」
嬴政未发一言,在没搞清楚化蝶的意图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化蝶又自顾自的热络道:
「如果你是夫君,请过来同坐,臣妾有事要相谈。」
化蝶收拾书卷,俯身拉了椅子,态度极为友善诚恳。
夫君?臣妾?原来这丫头打的是这番算盘。嬴政并未放松戒备,确定化蝶四周无暗藏凶器才入门就坐。
化蝶面色转为凝重,语气严谨的直视嬴政道:
「老实说,有人要臣妾今夜行刺夫君你,否则臣妾将性命难保。」
「既是行刺,为什么告诉我?」想卖他人情、取信于他?
「因为我……臣妾讨厌趁人之危偷袭别人的勾当,那太卑鄙下流。」化蝶坚持己见的重申。
嬴政不知该说她是太过憨直还是不解世事,对化蝶的警戒猜忌倒是在不觉间消褪不少。
「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妳打算怎么着?」他有点好奇。
「当然是行刺你。」
「妳不是才说行刺是卑鄙之事?」
「那是在我……臣妾还没告诉你之前才叫卑鄙下流,现在就不同了。我……臣妾已经向你秉明要行刺你,如果你……夫君不小心提防而遭臣妾行刺就是夫君自己不对了,不能怪臣妾卑鄙下流。」化蝶自有一套独特的见解。
他被行刺居然是他自己不对?「我明白了,妳仅管动手,只要妳够本事。」
嬴政愈来愈觉得这个奇怪丫头有趣得紧。
「臣妾还有一事相告。」此时,化蝶眸中少了几分凝重,却蒙上一抹淡淡的忧伤。
嬴政捕捉到了,但他并未有动静。
化蝶举起右手,紧握于胸前,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展开右掌,朗声的坦言:
「请看……臣妾是个断掌之人。人说断掌女子『在家克父,出嫁克夫』。臣妾不希望夫君娶我之后有被骗的感觉,这会儿先向你说分明。我不该擅自以夫君、臣妾相称……我只是想……之后就没机会了,所以……不过刚刚是最后一次逾矩了……」
化蝶极力掩饰泉涌的酸楚,奈何无力阻止眼前冉冉升起的氤氲热气。
嬴政只是面无表情的冷瞪化蝶。
化蝶以为他是不好当面给她难堪,明理的又道:
「你大可以当下拒婚,不必顾虑我的感受……」其实她希望嬴政不会嫌弃她,可她无法放任自己做强人所难的要求。
嬴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但并不是化蝶以为的顾忌,而是猜忌。
他在忖度她这番话隐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然,对化蝶而言,嬴政的沉冷反而给了她一丝希望:
「如果你再不走,我就当你是不在乎我的断掌了。」
这是以退为进的陷阱吗?嬴政狐疑的暗忖。
见嬴政久久未曾离去,化蝶难掩欣喜,有点激动、有点胆怯的说:
「我可以当你没走是不在意我的断掌吗?你若没摇头就算数了哦!」
想逼他表态?太天真了!嬴政鄙夷的冷哼,决定继续保持缄默,以静制动,看这丫头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化蝶等了片晌,见嬴政并未摇头,真当他是不在意她的断掌。
霎时,她的双眸盈满泪水,气势磅礡的淌落双颊:
「我终于找到愿意接纳我的人了……」
嬴政五度暗愣。
深埋心底,以为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突然得以实现,化蝶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
「我好高兴……好高兴……」
化蝶毫不掩饰心中的欣喜激动一个劲儿地嚎啕猛哭,脸上的脂粉早已模糊污脏一片,样子十分狼狈不容见人,她却未加理会,愈哭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