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化蝶定睛一看,脚边有尾被她跌跤时坐毙断气的鱼。
化蝶弯下腰掬起那尾鱼,雀跃万分的嚷嚷:
「我抓到一尾鱼了。」很好,立了一功。
李斯忍不住又调侃她:
「不,公主是『坐到』一尾鱼。」
嬴政闻言终于憋不住大笑。
化蝶没有意会李斯的捉弄,以为李斯是在肯定她的建树,十分开心的大声询问嬴政:
「王,你说我算不算立了一功?」
嬴政笑得更不可收拾,李斯也跟着大笑。化蝶以为他们是默认了她的建树也跟着笑不可抑。
岸边的嫣翠不知该不该告诉化蝶笑声的真相,不过眼见化蝶那么快乐,嫣翠甚是欣慰。
在忘尘别苑十七个年头,她从未见过化蝶如此开怀地笑过哪!
* * *
凤凰花盛开,蝉声喧天的午后,燠热难耐,即使在走动的马车中,不时拂过微风,依然舒解不了多少暑气。
化蝶却处之泰然,一路闲适安详地酣睡,一点都不受路途颠簸和燠热暑气所扰。
嬴政不可思议地凝睇沉睡中的化蝶,暗自佩服她能睡得那般适然。
随着马车晃晃摇摇,化蝶愈来愈接近并坐的嬴政,歪斜的头渐渐进占嬴政的肩膀,终至枕在嬴政肩上甜睡。
嬴政冰眸寒气淡祛几分,爱怜的轻抚枕在肩上的嫩颊,心中有股不曾萌生的满足感觉。
马车外,烈日依旧,嬴政一行人终于抵达避暑别殿「凉夏宫」。这凉夏宫距离修建中的阿房宫仅一里之遥,所以嬴政每每前来巡视阿房宫工事,便会落脚于凉夏宫。
李斯来到马车门外,方要出声,嬴政便示意他闭嘴。
马车依照嬴政的命令直驱凉夏宫内。
待马车停妥,嬴政不许旁人惊醒化蝶,亲自抱着化蝶入殿。安置好化蝶,嬴政无声无息地在她颊上烙了一吻才退出房门,召李斯前往御书房商讨正事。
* * *
化蝶意识朦胧中,隐隐约约听闻嫣翠的频频呼唤。
「公主,公主,妳快醒醒,晚膳时间到了。」
「耶──!?我得去侍候王才行,嫣翠快帮我。」话落,化蝶已踉踉跄跄的移近镜台前就坐。
相较于化蝶的慌忙,嫣翠神情闲适多了,慢声细气的对化蝶道:
「不急,先让嫣翠帮公主换件衣裳。」
「不必了,随便梳理一番即可,我不想让王以为我故意怠忽差事。」化蝶十分珍惜现下的生活,所以急欲立功。
嫣翠拉起化蝶的手引她到桌案边,笑意满盈的执起案上的新衣说:
「我的好公主,妳别紧张。是王命令我替公主换上这袭衣裳,好生打扮后再到清莲殿觐见。」
化蝶闻言才稍事安心,转眼,她也给轻柔的霓裳吸引住了。
「这衣裳好特别,轻飘飘的、质地又细柔,相当漂亮!」
「那就快换上吧!」嫣翠一脸跃跃欲试。她有绝对的自信,她的公主穿上这袭华裳,铁定天仙化人、颠倒众生。
「嗯。」化蝶着实喜欢,很温驯的让嫣翠大展身手替她妆扮。
* * *
嬴政端坐清莲殿上位,眼睛睇着满桌珍馐美馔,心魂却早已不在焉。
他满脑子都是化蝶穿上那袭霓裳羽衣的模样。
那袭霓裳羽衣是去年齐王特地托使臣献给他的稀世珍宝。传说是仿照下凡仙女所着的仙衣而制,手工极为精细,那丝绢更是罕见的极品。
就在嬴政出神当儿,化蝶莲步轻移的来到清莲殿,她一现身立即艳惊四座。
「王,化蝶来服侍您了。」化蝶巧笑。
嬴政闻声回神,旋即被天仙般的化蝶夺去心魂。
化蝶身上除了那袭霓裳羽衣,没有太多装饰,却反而将她那出尘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她花般的娇颜也没有过多妆彩,只是薄施水粉,却掩不去倾国绝色。
在嬴政眼中,化蝶几乎是天上仙女的化身,出尘绝俗中透着一股无邪的纯真,深深触动他从未拨弹过的心弦。
「王?」化蝶再一次轻唤。
嬴政及时回神,敛起失控的情感,冷淡命令:
「坐下。」当然是他身旁的位子。
「好。」化蝶顺从的就坐,完全没注意到樊于期惊诧的神情。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全天下第一个被允许坐在嬴政身旁、如此贴近秦王的人。
待化蝶坐定,李斯便依计传唤舞娘入殿献舞。
在丝竹缭绕中,舞娘们个个大展身手的婆娑起舞,曼妙动人。
化蝶看得如痴如醉,神情十分激奋,不知不觉淌落了两行清泪。
嬴政一下子便注意到化蝶的泪,猛地把她搂进怀中,蛮横但不失温柔的揩去她的泪水。
化蝶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加以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破坏王的兴致,我是因为生平第一次看到献舞太过激动了才……以前我只能听嫣翠说,连做梦也不敢奢想有一天能亲眼目睹,所以……」话未竟,泪水便又泉涌。
化蝶想止住泪却无能为力,嬴政未再替她揩泪,转而淡漠地下令:
「本王命令妳学会跳舞,日后随时献舞愉悦本王。」
「我……我可以学舞?」化蝶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
「是本王命令妳非学不可!」嬴政沉声强调。
以为这么一来能让化蝶破涕为笑,哪知化蝶却哭得更凶。且又是毫不掩饰的嚎啕大哭,哭得一张脸皱巴巴、红扑扑。
嬴政索性拿她的哭脸当下饭小菜,边欣赏边进膳,果然胃口奇佳,心情畅快。反而是舞娘们的奋力翩舞完全被他拋诸脑后。
睇着化蝶千变万化的哭脸,再瞧瞧案上佳肴,嬴政静忖片晌,夹了一块盐烧鱼片送至化蝶嘴边,好奇的等着化蝶反应。
只见化蝶边哭边张嘴吃了那鱼片,然后边哭边咀嚼、又边哭边咽下。嬴政静默片晌,又夹了片烟醺鸡肉送至化蝶嘴边,化蝶又如法炮制地吃掉。
嬴政三度喂食,化蝶三度受食,反复不息。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
下头的十来位臣下舞娘却看得目瞪口呆──
素以恐怖冷血闻名的秦国暴君居然会亲自喂食一名微不足道的侍女!?莫非这是天地异变的前兆!?
只有角落的嫣翠感动莫名。或许嬴政如传闻般残酷冷血,但他却比邑王待她的公主好上千万倍哪!
* * *
结束镇日于阿房宫的巡视,嬴政在李斯、樊于期随行下,载着夕阳余晖返回凉夏宫。
穿梭于园中曲廊时,忽闻化蝶娇柔的嬉笑声和旋律悠扬的乐音,嬴政因而改变行进方向,寻声而去。
几经转折,嬴政在曲廊尽头的湖畔水榭寻得了化蝶的娉婷倩影。她正在琴师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嬴政不禁驻足眺望。
婆娑旋舞间,飞来三两只蝴蝶伴着化蝶共舞,让化蝶看起来像个舞蝶仙子,迷惑了嬴政冷酷的眼,也迷惑了他冰封的心。
一旁的李斯脑海掠过一丝灵光,热络的上禀:
「王,属下听闻春秋时期,吴王夫差曾为宠妃西施在宫殿里建了一座『响屧廊』──」
「响屧廊?」
「传闻那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回廊,每每吴王宠妃西施穿著镌空的舞屧踩在那回廊上起舞,那回廊便会扬起叮叮咚咚的乐音,十分神奇有趣,总是逗得西施笑声不绝于耳──」
「说下去!」嬴政命令道。
李斯当真滔滔不绝:
「属下以为,王不妨也在阿房宫增建一座响屧廊,日后可召舞娘于廊上起舞娱悦龙心。若王首肯,属下明早就传唤设计师傅们前来觐见大王,共商增建事宜。」
「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嬴政当下做了决断。
此刻,他眼前已浮现化蝶在阿房宫内的响屧廊上翩舞嬉笑的娇俏模样,唇边不觉勾勒起一弧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深刻笑意。
* * *
在凉夏宫的日子闲适又快意,化蝶因嬴政的「命令」,不但学会了跳舞,也学会了弹琴;更在李斯的巧妙安排下,陪伴嬴政游尽阿房宫与凉夏宫一带的山光水色。
转眼夏季已尽,时序进入初秋,凉夏宫名符其实地沾染上微凉秋意。
「公主,妳小心端哪,别给烫着了。」嫣翠盛了碗红枣桂圆粥让化蝶端去侍候嬴政。
「我知道,妳别老是瞎操心。」化蝶已不像初学时那般笨手笨脚,行进间偶尔还会轻哼小曲儿。
方要踏入御书房,忽闻里头传出的不寻常对话,化蝶不觉驻足聆听。说话的是李斯,音调听来十分严肃──
「王,您打算怎么着?」
「不必理会,本王自有盘算。」嬴政话声比平日更形冷峻。
「可是太后信上所言也不无道理,以现下情势,娶齐国公主为妾室,确实有助于王加速取得天下──」
「放肆!」嬴政怒喝。
李斯退而求其次的加以劝说:
「王可以不必理会齐国婚盟的请求,但太后信上所提的另一件关于与皇后间的房事,倒是不能不正视。而且王此趟出巡已逾三月,也是回宫的时候了。毕竟皇后的例行房事也是必要的,请王三思。」
嬴政静默半晌,做出了决断:
「传令下去,明早整军回宫。」
门外的化蝶听闻嬴政与皇后的房事一事,整个人瞬间虚脱,心口像给什么压着,郁闷得几乎窒息。
怎么了?
她是怎么了?
嬴政早有皇后是天下人皆知的事,他和他的皇后之间会有房事更是天经地义,她干嘛感到惊讶?何况她不过是个投降之国的公主、卑微的贴身侍女,和嬴政非亲非故,凭什么感到惊讶?
偏偏一想到嬴政将皇后抱在臂弯中宠爱的画面,化蝶的心便不能自已的揪结成一团,不时涌出令她晕眩的酸楚……
第五章
雨潺潺。染上秋意的凉夏宫凭添一抹轻愁──是骚人墨客抒发文采最佳的情境。
嫣翠却没有那份闲情雅致欣赏悲秋之美,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化蝶的芳踪。
「公主、公主!」一开始,嫣翠以为化蝶又犯了玩心,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过去,嫣翠愈来愈感到不对劲,一颗心恓恓惶惶的猛跳不已。
「公主──」寻着、找着,一不小心撞上了嬴政和李斯。
嫣翠见闯了大祸,连忙跪下,没命地讨饶:
「请王、李大人恕罪,奴婢找公主找得太过心急才──」
「公主怎么了?」李斯不待嫣翠话竟便问。
「公主不见了……奴婢找了两个时辰就是寻不着公主的人……」嫣翠不知所措的急出两串泪珠。
李斯立即下令樊于期全面搜索化蝶的芳踪。
「王──」李斯才想请嬴政宽心,旋身时,嬴政早已不见踪影。
天色渐晚,雨势愈形滂沱。
嬴政却丝毫不受雨势所阻,穿梭在大雨中一刻不停地搜寻化蝶。
为什么遍寻不着?莫非那丫头已遭不测?
嬴政心口一阵窒闷,拒绝续想他不愿接受的结果,面无表情地寻遍凉夏宫每一个角落。
觅觅寻寻、寻寻觅觅终得苍天见怜,让他在湖畔的曲桥下,找着了全身湿透的化蝶。
「妳在干嘛?」嬴政冷睨化蝶,语气复杂地问。
「不要你管。」化蝶想说得更有气魄些,可是全身冰冷的她着实无能为力。
嬴政不再开口,像只被激怒的黑豹,倏地俯身一把攫获化蝶。
「放开我,不准你碰我!」化蝶惊吓之余,对嬴政又踢又打,挣脱了嬴政,却也失去重心跌得浑身泥泞,狼狈不已。
化蝶索性蜷在泥泞中,顾影自怜地自怨自艾起来:
「我不过是个降秦的弱国公主,微不足道的低下奴婢,不敢劳高高在上的大王关照……」
说着怨着,化蝶更止不住泉涌的酸楚,愈说愈激动哽咽:
「反正我什么都不是……你和皇后要好是你的事,我没有资格过问……我什么都不是……」
「妳这是在怪本王没立妳为妾室?」
「谁稀罕当你的妾室──我最讨厌你了──」化蝶气愤难平地胡乱抓起地上的泥巴,胡乱地掷向嬴政身上「最讨厌你了──」
化蝶只顾着悲伤心碎,完全没警觉她这一连串的无状已大大激怒了嬴政。
阒黑的天际划过银色闪光,旋即落下骇人心肺的急雷。
然,骇住化蝶的不是闪电急雷,而是嬴政那比雷电更加森冽恐怖的目光和怒火。
她像被人用钉子钉在墙上般动弹不得,嬴政也不容她动弹,光是阴沉的怒咒便足教化蝶背脊发凉,寒彻心骨。
「不过是侍女,胆敢反抗本王?」这丫头厌恶他、想逃开他!?
化蝶自尊深深受损,委屈的反唇相讥:
「是──你是伟大的秦王,我算什么东西……」不争气的泪偏恼人地如落雨滑下双颊。
「妳竟敢讨厌侍候本王?」嬴政一只大手箝住化蝶脆弱的纤颈,随时都有掐断它的危险。
化蝶不受威胁的讪笑:
「我哪配侍候你这位伟大的秦王,人家秦后金枝玉叶比我会侍候多了,哪需要我这卑微的奴婢侍候?」
「妳这是在吃醋?」嬴政顿悟个中玄机,不再杀气腾腾。
化蝶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地大肆哭闹:
「谁在吃醋?我干嘛吃秦后的醋?我最讨厌你了……」
嬴政以炙热霸气的吻封住化蝶未落的咒骂。
这吻来得既汹又极具侵略性,化蝶无法招架,魂儿濒临出窍边缘。
嬴政吻得痴、吻得投入。
女人于他,从来只是工具,嬴政做梦也想不到会有眼下的光景──他居然会对一个女人的唇如此不舍。
「不──你掐死我吧……」化蝶哀哀地呜咽。
嬴政闻言,当真用力捏掐化蝶的颈子,一副置她于死地的阴鸷森峻。
这丫头如此厌恶他?宁愿死也不愿让他吻她!?
可恨!他就如她所愿──掐死她!
偏偏冷睇咫尺前紧阖双眸、毫不反抗的泪颜,他硬是狠不下心,他……想要再一次品尝她双唇的甜美芬芳……
「不要碰我!」化蝶再一次拒绝嬴政的吻,「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要你用吻过别的女人的嘴吻我……」
嬴政不信邪的霸王硬上弓,强吻化蝶。化蝶心一横,咬了他的舌头,逼退了嬴政的吻。
「你再造次,我就咬舌自尽。」化蝶视死如归地噙泪低喊。
嬴政大为震怒,但他知道化蝶是认真的,所以投鼠忌器,未再妄动,气势骇人的怒咒:
「妳想怎样?要本王废后,改立你为皇后?野心不小──」
「我才不要那些──」化蝶失控地掴了嬴政一巴掌。
「妳敢打本王?」嬴政用力捏掐化蝶的素腕,彷佛要折断它般,毫不怜香惜玉。
他该一掌劈了她,不该容许她继续放肆,为什么他不?
「你就给我一个痛快,杀了我吧……反正我无论如何也要不到你的心……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心!?嬴政暗愣一阵。
化蝶自知必死无疑,索性一股脑儿说出藏在心底的真情:
「我是个很小心眼又善妒的女人,我无法容忍心爱的郎君心里有我以外的女人,我想独占郎君的心,不要和别的女人分享,否则我宁愿死……谁稀罕当什么皇后?当了皇后就能保证独占君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