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摇摇头,轻咳了一下,“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梁山伯见状,脸上也是讪讪的,便不再说话。一时间,亭内寂寂无声,只有亭外雨点滴答的落地声不时地传进亭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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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雨停了,该赶路了。”银心挑起行李,轻声提醒望着亭外出神的祝英台。
祝英台向亭外望去,果然云势开朗,雨已然大停,青天丽日,慢慢地显露了出来。柳条枝杖下垂,经过雨水的冲刷,远远望去,呈现一片碧绿之色。柳树下那道浅浅的细流清溪,曲曲弯弯的,从草亭右边经过,缓缓向麦垄中流去。站在亭内,隐约可以听到溪水流动的泠泠轻响。溪边开了两株不知名的粉花儿,被绿叶配衬着,不时地向亭子里微笑。
祝英台向梁山伯微微颔了下首, “梁兄,小弟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银心抬起下巴,冲着四九冷哼了一声,随后挑着担子出了草亭。
四九“呸”了一声,“有什么好神气的。”
梁山伯摆手,不以为意,“富贵人家的公子,总归是孤傲些的。雨既然停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不经意的,刚才四目相对的一幕,又闪人脑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是哪里见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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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刚才那人也是会稽人,也姓梁,”银心边走边想,越想越觉得巧“莫不是你那梦,真的准了吧?”
是他……祝英台没去理会银心的话,独自沉浸在刚刚的震憾中。是他,那眸子,她认得的。
狠狠地咬住下唇,祝英台心绪大乱。刚刚四目相对之时,那双曾夜夜人梦的黑眸,如一颗石子般,再次扰乱了她原本已渐渐平静的心湖。
“咦?你们怎么又跟来了?”银心看着跟上来的梁山伯主仆,诧异不已。
四九冷笑,“哪个要跟着你?我们往钱塘而去,这是必经之路。”
“钱塘?你们也是要去钱塘?”
“是呀,我家相公是要往钱塘求学的。”
“祝兄,我们又遇上了,看来还真是有缘呀。”梁山伯笑笑,对这个略微有些冷淡的少年
书生颇有好感。
祝英台默然地点点头,暗自感叹原来这世间万物都有个缘字在暗中牵动的。孰不知,早在四目相对之时,命运之轮便已经开始缓缓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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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霞余阳。
夕阳褪脱了金黄色的衣衫,换上火红色的披氅,拼命地燃烧着它最后的一丝热力,似乎下意识地在抗拒着黑夜的来临,可惜这最后的一丝热力只染红了天边的云霞。夕阳的晕轮与一片华丽的霞光,交织辉映成一天之中最盛妆的告别仪式,萧瑟凄美得令人感伤不已。
官道上,行人廖廖无几。祝英台微眯着眼欣赏着那最后的绚烂,她终于看到了——这片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辽阔!
不同于绣楼外的狭隘与局限,这才是真正的天际。天与地相连的地平线形成灰色的界线,隔开了天地间的强烈对比,极目望去是四面八方与地表相连相映的天际!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日子了。在她的生命之中,早已习惯了不公平的待遇。生母的早逝、父亲的若即若离、继母的冷嘲热讽皆因她的不祥,背负着上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不公与诅咒,柔弱的双肩承受住了旁人异样的目光。身为女人诸多的禁忌令她纵有再多的不甘与不平,也只能消极以对。三从四德压迫了她所有的青春岁月,但她将坚强的心志隐藏得很好。既然这是男人的天下,她又能如何?所以她从不曾将心中的不满与渴望诉诸于言词去反驳任何人!
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对她唯一的宽容便是允许她念书。肆无忌惮沉浸在书海中,那里有着她的渴望,她的热情,在那里她突然惊觉她竟是如此的寂寞。终于,她这个十几年来一直被传统礼教紧紧包裹住的大家闺秀,在褪去了一切的束缚
之后,破茧而出。她不再会是那个凡事都逆来顺受,不敢有所怨言的深闺小姐了,也不再是那个温柔典雅的祝英台丁。当然她不会粗鲁到哪儿去,自幼所受的庭训早已根深蒂固,她自会保留住大家闺秀应有的合宜举止和文雅风范。但是,她知道她的心变了,再怎么愚钝的女人在开阔了视野之后也会惊叹于绣楼外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广阔无际。在她看到了天、看到了地,看到了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一切辽阔之后,她再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一生终老于封闭的绣房之中……
霞光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光彩,夜幕悄悄拢近。梁山伯侧首看了看独自出神的祝英台,再度相遇之后,他们很自然地结伴而行。然而这一路上,祝英台却常常这样望着远方失神。
东晋是在南渡过江的中原氏族与江南氏族的拥护下,才得以偏安江南一隅的。统治阶层大部分是由过江避难的中原名门望族与江南的土居氏族组成的,两者间存在着地域、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彼此之间一直相互排挤。中原氏族始终占据着统治阶层中的主导地位,而南方土居氏族则一直被排斥,因此东晋时期,门第观念分外严重。梁山伯自知家境贫寒,初识时他曾以为祝英台的冷淡是因为门第之故,但再次相遇之后,他却发现这个俊秀少年的眼中并无排斥与岐视。
“咳厂梁山伯轻咳一声, “祝兄,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在那里投宿可好?”
没有意外地看到祝英台回神之后歉意地一笑,“哦,客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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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哟,客倌,您二位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店家一身靛青的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口略向上挽起,显得十分的干净利落:他刚在灯下落了账,一抬头见梁山伯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进来,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几人。那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定是个富家公子,他开店这么多年不会看错人的。于是忙起身离了柜台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昨儿个我还寻思着,是不是小店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到,得罪了二位爷,所以住别人那儿了?不想您二位还是惦记着咱们老交情,又回来了。二位爷这次是打尖还是住店?”
祝英台多少有些明白这是店家招揽顾客用的惯用把戏,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他。
梁山伯却是一脸的茫然之色,愣了半晌,“店家请了,你想是认错人了,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店家怔了一下,闪过瞬间的尴尬,随即装作恍然地一拍脑袋, “唉哟,真是该打。您看我这记性,对不住您了,我还真是把您错当成另一位了。”
梁山伯憨厚一笑,倒也不介意,“请问店家,此处距离钱塘县还有多远的路?”
“原来您二位是要去钱塘县的呀?”店家看了一眼担子与书箱,笑笑,“小的明白了,一定是去拜师的吧?就凭您二位这气度,将来一准儿是个状元!”
“店家,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此处离钱塘到底还有多远呀?”银心听他越扯越远,开口截断他的话。
“这位小哥,这里是永兴县。顺着官道一直走,出了县城,过了江,便是钱塘县了。”店家一边不停地讲,一边手脚麻利地沏了一壶热茶,“那江边呀,有一座桃源庙,凡是过江的人都要到庙里拜祭一下,添些香火什么的。好多人还在那里效仿刘关张三位老爷,义结金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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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梁山伯几乎彻夜未眠,店家那句义结金兰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桓。不知为何,他就是对萍水相逢的祝英台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似是相识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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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梁山伯等人起了个大早,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江边。
桃源庙就在江边,由于年久失修,略微显得有些破败,但香火似乎还算旺盛。庙里塑着三尊神像,中间一尊是白脸孔长胡须,左边一尊是红脸孔五缕须,右边一尊是黑脸孔圆眼睛的将军,蓄着蓬蓬松松的短胡须。
“祝兄,你我同来钱塘慕名拜师,一路结伴而行。据我看来,多少有一个缘字相引。在下想与祝兄在此结盟为金兰之好,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这——”祝英台迟疑,下意识地握住了掌心。那条手中的横纹……
梁山伯见她面露难色,也不再强求, “既然祝兄嫌弃在下出身寒门,那在下也不敢高攀。结拜之事,就当我从未讲过好了。”
祝英台苦笑,心知他是误会了。“梁兄千万不要误会,英台绝无此意。只是英台自幼丧母,道土说是因为英台不祥之故。英台是怕连累梁
兄,所以才会……”
“嗳,”梁山伯正色道,“你我孔圣之徒,怎可相信道士胡言乱语。祝兄如若不嫌弃,在下愿与祝兄结为异姓兄弟。”
说罢长衫一甩,跪在神像前。“今日会稽梁山伯愿与上虞祝英台结拜为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天长地久,永不变心!”
祝英台抬眸看他,眼中盈盈闪动。“天长地久,永不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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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四月,杨柳轻风、百花初绽,遍地万紫千红,处处皆可入画。赏春的人潮带动了钱塘的热络,豪门大族纷纷开出赏花宴大作排场,海棠、杜鹃争奇斗艳交织成繁华似锦的贵气天堂。
相对于钱塘湖岸边的热闹景象,“四明书馆”前则显得有几分冷清。“四明书馆”位于钱塘县的近郊,开馆的夫子周土章是贤良方正出身,曾
做过几任的地方官,后来终因不惯官场里的那一套阿谀奉承,索性辞了官告老还乡,就在钱塘县里开馆授徒。由于他博古通今,是有名的《尚书》通,所以慕名而来登门拜师的学子倒也不少。
“公子,应该就是这里了。”银心放下担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四明书馆!”祝英台站在大门前,仰望着略微有些破旧的匾额上写着的朱红色小篆,眼中隐隐闪动着激动与喜悦。
就是这里了,她风尘仆仆的目地的。回首,对梁山伯笑笑,“梁兄。我们到了。”
第四章
情形和她事先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祝英台端坐在墩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一直在流汗——冷汗!
事实上,从踏进“四明书馆”见到夫子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不停地流汗。老天,夫子不应该都是呆板而又很迂腐的那一种人吗?但是眼前的这个夫子却锐利得令她有些吃不消。下意识地伸手入袖想要拿出丝帕擦擦汗,却在手指方动的刹那蓦然醒悟,这么做无异与是在暴露她的心虚!
她是沉静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该是沉静的,因为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的闺阁千金,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想大叫。好在从小根深蒂固的教养,令她不会有任何失态的表现,但在那两道审视的目光下,她开始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天!她已经被看穿了吗?
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梁山伯,祝英台暗自松了口气。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正满脸谦逊地等待着夫子的答复。
周土章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笑笑。
那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第一眼看到祝英台时他就有这种感觉。曾做过几任的地方官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丁。梁山伯和祝英台虽然都有点英气逼人,但祝英台的英气之外,总是带着几分女人的柔媚之气。所以即使她一身男装打扮,但那股女儿家特有的味道,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辩出来的。只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梁山伯似乎尚未看出祝英台是女儿之身,是否书生在这方面都是有些迟钝的?一如他当年一样……周士章的眼神因想到某些久远的事情而变得有些模糊。
捕捉到祝英台看向梁山伯时眼中那份难掩的爱意,周士章眸底的笑意更深。唔,也许他该推波助澜、乐见其成才是。
“咳厂轻咳了一声,周士章打破了室内沉寂,没有意外的,看到祝英台的神色更加紧绷了,“二位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都有不少进取的模样,我就收下两位做我的学生。只是
......”
看了祝英台一眼,周士章面露难色, “我这里的学生—向比较多,所以现在只剩下南院的那两间彼此相通的正房还空着,你们两位——”
“不妨事的;”梁山伯起身施了一礼,“我与祝贤弟早已义结金兰,如今邻室而居,正好可以一起切磋学问。”
“哦——”意味深长地看了祝英台一眼,周土章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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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外边的世界也并不非她想象的那般美好!离家已数月有余,祝英台对于这个她曾一心向往的地方多少感到有些失望。
周士章教书极为认真,先是讲授《尚书》后又以《春秋》、《楚辞》为教材,传授学子。梁山伯虽然有些迂腐,但在做学问方面却是极有天分,夫子又这样循循善诱,学问自然是突飞猛进。《尚书》是一本极高深难懂的书,梁山伯却能对《尚书》的内容融会贯通,还做了一篇名为《尚书释疑》的文章,周士章看了连声称赞,将这篇文章在同学中间轮流传阅,当作范文典型。加上年终的作文试卷成绩,梁山伯又名列第一,周士章不免对他另眼相看。时逢简文帝登基,朝廷颁布了一道圣旨给各郡太守,要每一郡里选出—位博学多才的青年学子,中选的称为贤良方正。于是一向被周:亡章当作得意门生的梁山伯,在成为最有可能中选的学子同时也很自然的成了众矢之的。一时之间某种诡谲的气息开始慢慢盘桓在他的周围,一双双暧昧不明的眼神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与祝英台。
“哟,这不是祝相公吗?”何兴故作潇洒地摇着折扇,暖昧地笑看祝英台, “祝相公不是一向都与梁相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怎么这会却独自一人,刁;见梁相公啊。”
“断袖”一词始于东汉哀帝对董贤的专宠,
至东晋时,断袖之风仍然盛行。祝英台虽然人在深闺,却对此也略有耳闻,但她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被人看做有此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