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她花了半年的时间,想慢慢的遗忘,但今天辛凯文和刑于军的出现,彻底将她半年来的努力给毀于一旦。
她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找到自己的平静之后再出现,遗忘,她得重新学着遗忘。
「他爷爷可能撑不过这几天。」
刑于军的话,有效的让毓慈的腿停下,她缓缓的转过头,轻声的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身为他的好友,我不希望他重蹈覆辙,」刑于军直直的走向她,神色显得凝重,「唯一能劝他去见他爷爷的,只剩下你了。至少你离开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见他爷爷了。」
一剎那的冲动几乎令她的平静崩潰,但深吸了口气,缓和自己的情绪,她才敢开口。
「你们高估我了。」她要自己不带任何情感的说道:「我在他的心中无足轻重,若你们的话,他都不听,我想我也帮不上什变忙。我不想自取其辱。对不起,帮不了你们。」
「山伤她伤得很重。」看着行动不便的毓慈离去,辛凯文站在刑于军的身旁说道。
「律爵也不好过。」刑于军虽然觉得是律爵咎由自取,但他还是忍不住帮着自己的好友说话,他的目光听到辛凯文的身上,「不过,她会去,她会去看律朝庭和律爵。」
「当然!」拍了拍刑于军的肩膀,辛凯文也附和:「她的心腸太软!这种人很可怜的。」
「善有善报。」任务完成,刑于军走出这个小小的国小校园。
「下一句应该是接恶有恶报,」辛凯文的一手搁在车把上,思索了一会,空着的另一只手趴在车顶,看着正要坐进驾驶座的刑于军,「那我们干了那么多坏事,我们的恶报呢?」
没好气的丟给辛凯文一眼,刑于军坐进车子里,「就快来了。若你再不上车,只顾耍嘴皮子,我就把你丟在这。」
辛凯文闻言,立刻自讨没趣的缩进车子里,对于律爵他算是仁至义尽了,再来就看他自己是否能把握住这个可能是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只希望他不要再傻下去了。辛凯文在心中暗暗的希望。※ ※ ※
「你是谁?」
才踏出电梯,毓慈立刻便被阻挡她去路的手臂吓住。
「对不起,」抬头看着手的主人,她惊魂未定的说道:「我是来看律朝庭先生的。」
对方犀利的目光来回看着她,「你是律先生的哪位?」
「我是……」毓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毕竟她与律爵已经离婚半年,再怎么样也不能再以律太太自称,「我是他的一个朋友。」这是实话,她与律朝庭算是忘年之交。
「对不起!」对方生硬的口气没得商量,「律先生的身体目前不适合见客,请回。」
早该知道见爷爷不会那么容易的,毓慈淡淡的叹了口气。
自从刑于军和辛凯文来找她那天起,失眠的夜晚不停的缠绕着她,终于她听从自己的心,请了几天假,找了位代炉老师,赶着夜车上台北,现在不得其门而入,似乎也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
「那麻烦你将这水果送进去。」将手上的蘋果交给那个显然是保全人员的人,「谢谢!」
缓缓的退回电梯里,电梯门正要关上之际,突然又被人从外头按了开来。
毓慈疑惑的目光看着阻止她离去的保全人员,「请问有事吗?」她轻声的问道。
「你是……孔毓慈小姐?」对方一脸不确定的看着毓慈问。
毓慈点点头。
「请进。」保全人员的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律先生有说,如果你来,不管如何一定得请你去见他。」
爷爷知道她会来?毓慈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律朝庭当然知道,因为他太了解她的个性。
她听从指示,静静的进入病房。
听说律朝庭最近睡睡醒醒,每天的睡眠时间愈来愈长,长得令人以为他就会因此一睡不醒。
毓慈安静的坐在病床旁,原本瘦弱的老人,因为病魔缠身,又加上心病,更是瘦了一圈,她强迫自己不要流泪,但就是克制不住。
似乎察觉病房多了个人,律朗庭缓缓的睁开眼晴,一看到毓慈,整个人眼睛一亮。
「毓……毓慈?!」
「爷爷,是我。」毓慈连忙压住想起身的律朝庭,「您不要激动,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好、好。」律朗庭虚弱的靠回枕头上。
这间病房穿梭来去许多人,但总是没有他心底所渴望见的人,像是毓慈还有律爵。
看着年轻的脸庞,他关心的问道:「你好吗?」
毓慈点点头,强迫自己的语气轻快,带给他一丝丝的活力,「很好!我现在在一间国小教书,小学生很可爱。」
「教书!」律朝庭似乎也认同毓慈的工作,「很适合你,你一定是个温柔的老师。」
「那是爷爷夸奖了。」毓慈看到盖在律朝庭身上的被子有些滑落,连忙帮他拉好。
「去看过律爵了吗?」律朗庭急急的问道,他多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两个晚辈复合。
听出他未说出口的期盼,毓慈不忍心说谎,但她还是实话实说的轻摇了摇头。
律朝庭见状,失望的叹了口气。
「爷爷想见律爵是不是?」不忍心看律朝庭这么失望,毓慈轻声的询问。
律朝庭闭上自己的眼睛,静了一会儿,才说道:「别提这个了。」
「不!」不愿看到律朝庭这么绝望,毓慈义无反顾的说道:「我去找他来看您。」
「没有用的。」律朝庭睁开眼睛,自嘲的笑了笑,「他恨我!不可能会来的。这是我的报应,我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这是我的报应……」
「爷爷?!」毓慈没想到半年不见,律朝庭竟会自责自己到此地步,「爷爷……」毓慈原本还想讲什么,但是却见到律朝庭竟然睡着了。
「这是正常的。」律朝庭的主治医生正好巡房,毓慈连忙询问律朝庭的现状。
「正常?!」
医生肯定的点点头,「他太虚弱。常会话讲到一半睡着,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听出了医生的言下之意,毓慈感到难以置信。
「他似乎很想见他的亲人。」正要离去的医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所以若有可能,你最好联络他的亲人来。」
「好的。」毓慈点点头,送走了医生,想了一会儿,默默的站起身。
原本打定主意跟律爵不会再见面,但现在她打破了自己的诺言,她要去找他。
虽然因为要去见他,而心底湧现不安,但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替老者拉好被子,毓慈试图找到一点冷静,在与律爵见面之时,她会需要冷静的应对。
毕竟,虽然在她的內心深处,她爱他依旧,但她却也比任何人清楚,他已经不再是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了。※ ※ ※
坐在会客室里,毓慈已经等了一整天,但她还是不得其门而入见到律爵。同样的情況已经持续三天了,她连着三天来到这里报到,但依然没办法见到律爵一面。到最后,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律爵不会见她。
「小姐,请问律先生忙完了吗?」她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走到秘书小姐的桌前询问。
这位还算和善的秘书小姐投给她歉意的一瞥,「对不起!小姐,律先生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没有料到是这种答案,毓慈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次,「何以我没有看到……」
「律先生一向都是由私人电梯上下班,」似乎早知道毓慈会有什么疑惑,所以秘书小姐十分公式化的表示,「对不起!你请回吧!」
「你的意思是,他今天不回公司了。」
「是啊!」秘书小姐说道,「董事长今天有个应酬要去,所以早了一点时间下班,不会再回来,很抱歉。」
「没关系。」微微对这个秘书小姐点了下头,毓慈转身离去,才走出大门,她想到索性留张字条给他,希望律爵看到后,就到医院去,这么想后,她又折回办公大楼。
「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毓慈才走近,她便听到两个女人交谈的听音,她下意识的放慢自己的脚步,仔细的聆听。
「我也不知道,」秘书小姐的声音传来,「她只说是为了前董事长来的,我告诉董事长,董事长就说他不见。」
听到这句话,有一刻她就像是以前一般,懦弱的想转身离去,但一想到在病榻的律朝庭,脚硬生生的打住。
不管律爵想或不想,今天她见他见定了,她深吸了口气,坚定的走向秘书小姐,特意的加重自己的脚步,提醒她的到来。
「小姐,你──」律爵的秘书愣愣的看着毓慈越过她,走向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
一个眨眼,秘书赶在毓慈开门前拦住她,「董事长不在。」
「在或不在,等我看过再说。」原本并不想那么不礼貌,但现在看来,只有不讲理这条路才行得通,推了挡着自己去路的人一把,毓慈门也不敲的闯了进去。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说完我想说的话就走。」律爵的头才一抬,毓慈便开口说道。
「董事长。」秘书小姐跟在毓慈身后,迟疑的看着两人。
「出去!」没有花精神去看惊慌的秘书,律听的目光紧盯着毓慈。
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不应该说是忘,而该说是他从来不给自己有机会想起。因为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的去找她,若他真的那么做,就如了律朝庭的意,而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去迎合律朝庭。
秘书听到,连忙退了出去。
「这三天是你要见我?」
毓慈微点了点头。
律爵仔细看着她,他可以猜得出来她的来意,但他不说,只是等着她自己开口。
「去看爷爷。」毓慈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律爵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说话?」看着律爵,毓慈缓缓的走向他。
或许这一次,是这辈子她与他的最后一次交集,心中对他有许多失望,但她依然心存希望他能有所改变。在经过这段时光之后,她希望他心中的恨意能够稍稍的消退。
「不要跟我提他。」律爵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毓慈默默的看着他,他还是没变,「我到底要怎么跟你说,你才会明白。」她感到心痛,「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快乐了,但是,就算是敷衍也好、言不由衷也罢,你可不可以将你的快乐分一点给别人。」
快乐?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大笑出声,律爵看着毓慈的目光写着荒谬,他不会将自己这半年的生活称之为快乐。
「因为你,很多人都很痛苦,但是若你能让……」
「包括你吗?!」突然,律爵抬起头看着毓慈问。
吃惊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咬着下唇,毓慈将目光移开。
「怎么换你不说话?」彷彿是挑兴似的,律爵追问:「我让你痛苦吗?」
毓慈缓缓的将目光收回,直视他的眼眸。
「你是让我很痛苦。」她老实的承认,「我甚至希望我从来不认识你,知道了事实,你开心了吗?」
毓慈看到律爵眼底一闪而过的苦处,她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丝毫的快感,若在以往,看他如此,她肯定会不吝于给予他安慰。但今天情況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
在他心目中,她从来不是一个他所想要的妻子,纵使给他安慰,她想也不能真的令他安慰。
他会自己找到方式去安慰自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律爵将手搁在书桌上,有一剎那间想用力一捶桌面,但他克制住,他不想自己回到冲动的年少时代。
「就算是我求你好吗?」走到律爵的身旁,毓慈的手略显迟疑的碰着律爵的肩膀,她感到手掌传来熟悉的感觉,忍不住露出期盼的表情,「我知道从我离开律家那一天开始,我就跟你毫无瓜葛,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后悔。」
律爵没有看她,只是垂下眼脸,露出沉思的表情。
「爷爷当年或许真的做错了事,但他內心的折磨不会比你少。你失去了你唯一的父亲,他失去唯一的儿子。他只剩下你,但你却从没接受过他,他比任何人都难受。」
「这是他应得的。」律爵有些冷血的回答。
「你──」听到他这么回答,毓慈不晓得还能说什么。
这半年来,风、林、火都劝过他,但律爵都不听,她又为什么可以独独例外呢?说穿了,她什么也不是。她是他不情不愿下所娶的女人,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妻子。
「跟你比起来,爷爷比较幸福,」她将手缓缓的从他的后背上滑下,「他有亲人,他有你这个孙子,而你什么都没有,因为你不承认这个唯一的亲人,所以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这里……」手一挥环绕着两人的气派装潢,毓慈一针见血的问道:「你现在做的跟你爷爷当年为了这里,而不要你父亲有什么两样?还不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欲望,什么都不在乎。」
「我不一样。」不愿承认毓慈口中的话,律爵突然站起身,目光如炬的看她,「我不是。」
「你不是吗?」毓慈的口气在不知不觉中激昂了起来。
「不是。」看着毓慈清澄的目光,律爵感到一阵心乱,他绕过她,走向一大片的落地窗。
「不是?!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毓慈不放过他,硬是站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看着窗外的视线,「你告诉我。」
律爵的喉结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你到底要错到什么时候?」毓慈忍不住双手握拳,捶打着他的胸膛无数下,律爵就是这样一动也不动的任她发洩,「这世界不是时常给人承认错误的机会,你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目光看向远方,这间办公室最吸引他的地方是因为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台北的街景。
最后,毓慈停下自己的动作,霎时感到疲累。经过这半年,她依然没有学乖,她还是在他的面前出糗。
她为什么要来?只为了想见他一面,证明了自己依然爱他,而他依然不在乎她。这算什么?她想要歇斯底里的大笑出声……算是嘲弄自己的愚笨。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抬起手,一抹湿润的眼角,深吸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这世上当然不是时常给人承认错误的机会,」律爵伸出手,拉住正要离开的毓慈,低下头看着她低喃道:「你要回到我的身边吗?」
毓慈闻言,仔细的梭巡他的脸,发现律爵是认真的。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
「你若回到我身边,」律爵继续说道:「我就去医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