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极瞅着她。「就念在他让你白扎了两刀,这次,他若侥幸不死,孙某有一事相求。」
凝烟听了挑起一眉,等他说下去。
孙无极执扇,攒着眉头。「就是……请你对他温柔点,不过分吧?我这兄弟爱上你了。」
凝烟听了,移开视线,低头瞅着雷魈。
孙无极又说:「他伤一好就急着去救你,拦也拦不住,我们两兄弟还为了你的事相拚,他可是连歃刀都拔出来吓我。」
凝烟抿唇,还是不语。
「凝烟,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这兄弟不说好听话,但他拿命在护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动?」孙无极帮雷魈说情。
凝烟抬头,望住他。「这次,我若能解了毒活下来,还请你帮我件事。」
「请说。」
「请你托人打听邵赐方的消息,备一匹快马,我自会下山来取。」
孙无极道:「前阵子,我与雷魈听探子回报,邵赐方连着几日,取你的血养花。」
凝烟又低下头,沉默半晌,只说道:「我……再不爱人,再也不了。」孙无极的话是白说了,雷魈的情意注定要被她辜负了。
「我明白了。」孙无极道。「我会帮你备妥,待你来取。」
「多谢。」
「那么……方才那些话,当我没说。」孙无极告辞。唉,看样子凝烟还是不接受雷魈的感情,孙无极替兄弟惋惜。
门掩上,凝烟把水盆里的锦帕绞干,在床沿坐下。烛火在雷魈脸庞明灭。凝烟俯望他沉静的脸,细瞧他的眉目,她从没好好看过这个男人。
他和邵赐方完全不同,一头乱发披散,五官棱角分明,轮廓粗犷,加上一痕刀疤,很难不教初识的人怕他。
既使他现在负伤昏睡了,可是那沉睡的脸,仍隐着一股霸道猖狂的气势。似在梦中也能杀人,像只要他生气,随时会醒来拔刀相向。
凝烟微笑。他的确是个可怕的男人,不是没见过他生气时的吓人模样,当时她执意找邵赐方,他拦她不住,恼得眸光烧灼,怒得歃刀狂震,那刹她真以为会死在他刀下。
可是,倒下的是他!凝烟眼色一暗。
雷魈,你定存心要毅我内疚吗?
她用锦帕抹去他手臂干掉的血渍,目光移到他的胸膛,脸颊微热,第一次看见男人裸裎的胸膛,一块块刚猛债起的肌肉,看来危险,蕴藏力量,这……真是个性命垂危的男人?
凝烟忐忑着,小手爬上他的胸膛,覆在心跳的位置——他的心跳弱得感受不到。按着他心口,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她俯下身,脸轻贴着那片胸膛,心软得一场糊涂。
「雷魈,雷魈啊……」
她吁口气,枕着他未受伤的右侧胸膛,长发散在他身上,就这样偎着他,便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不禁又挪近些,更近点,轻轻地贴着,贪婪地沉浸在他给的温暖氛围里。
俯靠着他坚实的身体,恍惚中,凝烟想起孙无极的话——
凝烟,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这兄弟不说好听话,但他拿命在护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动?
感动算不算是爱?深深的歉疚是不是爱?看他生命垂危就心急如焚,是不是爱?这样靠着他,她觉得好温暖,又是不是爱?
凝烟困惑,为了爱追到中原,结果落得这般下场。她还能爱吗?还想爱吗?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无心爱恋,只想活下来,杀了邵赐方,雷魈受的苦,她要一并向邵赐方讨回来。
一想到邵赐方,她便怒得热血沸腾。她发过誓,要用邵赐方的骨血养大地,她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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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时,暴雨停了,天还灰着,浓雾未散,孙无极已周全一切,点齐人马,让人一路送他们回忘玑阁,尽速诊治雷魈,解凝烟体内花毒。
凝烟整夜看顾雷魈,天明时,她开始胸口窒闷,喘着气,四肢麻木,眼前朦胧一片。
在摇晃着的车篷里,慕容别岳帮她诊脉。凝烟因为视线不明,心急雷魈的情况,频频追问:「慕容,雷魈呢?他还好吗?」
「在后边轿里,抱禧看着他。」
凝烟紧张地问:「他还有气息吧?早上醒来,我探他鼻息,他没有……」
「他没死。探不到呼息是因气息太弱,一般人无法辨识。」慕容别岳放下她的手腕,道。「凝烟,你脉象紊乱,花毒已侵入脏腑,着于骨,着于脉,传至肌肤无定处……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么?」
凝烟脸色一暗,静静听着。
他问:「现在能看到我吗?」
「能,只是模模糊糊。」
慕容别岳脸色一沉。「凝烟,也许你撑不了多久,可能会死。」
「不、我不会。」她收紧双手,神色坚毅。「我还有事要做,我绝不会死。雷魈跟我,都不会死。」说得掷地有声;像是只要她不同意,谁都休想夺走他们的性命。
他沉默,心里有数,凝烟可能死在忘玑阁,这一想,心烦。
唉,孙无极这厮,净给他找事!
回到忘玑阁,天色已暗,慕容别岳即刻着手治疗凝烟与雷魈。
「抱禧,准备好了吗?」慕容别岳问站在药柜前候着的抱禧。
「好了,师父。要哪些药?」抱禧看着倚墙的大药柜,等着师父开始陈述药材。
慕容别岳逐项念着:「阿魏、藏红盐、菖莆、香旱芹、青木香、硝石、硼沙、毕茇,就这些。」
抱禧很快地拿齐了,放在桌上。「好了。」
「嗯。」慕容别岳检查无误,吩咐着。二碗水煎了,给凝烟服下。」
「嗄?」抱禧听了跳起,瞪着师父。「给她喝?」
「怎么?」慕容别岳神色镇定,抱禧却冷汗涔涔。
「师父……你为什么……要毒死她?」这些加起来是一帖毒药啊!
慕容别岳收拾药材,放进药袋,递给抱禧。「拿好了,快去煎。」
「可是……」这害人的事,能做吗?他讷讷地瞪着师父,迟疑着。
唉,慕容别岳解释给抱禧听。「这药吃了会引出热汗,剧烈呕吐,过了今晚,凝烟要是没死,毒也排尽了,师父再用药物好好调理,她就没事了。」
抱禧问:「没别的办法?」
「没有。」
抱禧又问:「那……凝烟公主要是撑不过去呢?」
「那就通知孙大爷上山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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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药,凝烟趴在床畔,彻夜呕吐,呕得像连心肝都要吐出来,到最后,她挂在床沿,虚弱得像被人硬生生扒了层皮,身体都空了。
这折磨都是她曾深爱过的男人所给的啊!凝烟俯在床沿,苦苦挣扎,逼自己撑下去。
好不容易吐得干净,抱禧扶她躺好,又开始盗汗,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灼烧,她不断冒汗,花毒随着汗水点点滴滴排出体外。
凝烟热得头昏目眩,好痛苦,她受着煎熬,还不时问着身旁的抱禧:「雷魈呢?他怎么样了?活下来没有?」
「师父在照顾他,你不要担心。」抱禧看她脸颊烧红,长发湿透,担心道:「你要忍耐,一定要撑过去……」说完,他忍不住哭了。好惨喔,一定很痛苦,那都是好毒的药,像她这样纤弱的身体怎么熬得住?
听见这孩子为她哭泣,凝烟苦笑,虚弱地道:「这样很好……」挣扎着,睁开眼,看抱禧一眼。「我觉得……舒服多了……」
真的,像一并把对邵赐方的感情都排尽了,她闭上眼,静静流汗,把毒释放,也把余情释尽,她会记取教训,爱错一个人足以致命,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死里逃生!
这情路之险,真是太可怕了,她再也不要糊涂地堕入情网。
天将亮时,凝烟睡了,她还有呼息,她坚强地活下来了。慕容别岳过来探望,抱禧笑了,拉住师父袖袍。
「她没死,真不敢相信。」那么毒的药呢!
慕容别岳缓了脸色,笑道:「雷魈也活下来了。」方才帮雷魈清理伤口,发现他好得很快,气息也稳住了。
慕容别岳俯身拨开凝烟的眼睫查看,又按住她的手腕诊脉,然后回头望着抱禧笑道:「抱禧,这两个人的命真硬。」
「是啊,她刚刚吐得半死,还问我雷魈如何了。」
「哦?」慕容别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样啊。」
抱禧拉拉师父袍袖,要师父蹲下。慕容别岳弯下身来,抱禧附在他耳边悄声问:「她是不是喜欢雷大爷?」
慕容听了哈哈笑,揉揉徒儿的头,牵了他走出房间。
「是雷大爷喜欢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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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的时间,慕容别岳治好凝烟。雷魈在得到珍贵药材的调养后,也保住性命,现在只等他醒过来。
凝烟因为内疚,自是日夜陪他左右。她跟慕容别岳学换伤药,亲自帮雷魈缠换绷带。日夜不休地看顾他,困乏了只趴在桌上稍眠一会儿,一醒来便又坐在床沿伴着雷魈,亲眼看着她扎出的伤口,一天天密合。
夜里睡下着,她借来针线,缝缀雷魈因打斗而撕裂的黑袍。没亲手做过女红,缝得不好便又拆了重新再缝,重复几次,总算把黑袍缝得瞧不出破处。
教她缝衣的抱禧,看了成果直赞。「学那么快,你有一双巧手呢!」
凝烟打了火石,点亮烛台。抱禧帮师父检视完雷魉伤口,踅返桌前,拿出件东西放在桌上。
「这让你保管,是雷大爷的东西。」又问她:「怎么弄的?改天也教我。」
凝烟瞅着并放桌面上的两颗盐梅,回忆袭上心头,怔坐着,没搭腔。
抱禧又问:「雕这个很难吗?」
「不难,只需勤力。」凝烟苦笑,原来他一直收着。
抱禧又叮嘱:「师父要你别太累了,今晚抱禧帮你看顾雷大爷。」
「不。」凝烟想也没想就拒绝。又问:「他快醒了吗?」
「这个喔……」抱禧抓抓头发。「师父说他连着刀伤两回,元气大伤,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至于什么时候会醒,师父也没个准儿。」说着,又待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出房门时,他将门虚掩上。
夜更深沉了,守在外头的豹儿,顶开门溜进房里,在凝烟足边蹲伏下来休息。
凝烟直瞅着盐梅发呆,想起与雷魈相处的时光,心里感动,但又强抑住骤升的情愫。一再告诉自己,只待雷魈醒来,她就下山去宰了邵赐方那混帐,这次绝不拖累雷魈。
她又低头,望住黑豹,柔声问:「豹儿,豹儿,你闷吗?」
豹儿张口打了个呵欠,凝烟从怀里拿出玉梳,离开椅子,蹲下,帮豹儿把毛发梳亮。
又问它:「咬人是什么感觉?我真希望能有跟你一样利的牙,一口咬死那个负心汉……」豹儿听了回头舔舔她的手。
刷着它的背,凝烟又说:「你说你的主子,还要睡多久?你说他现在闭着眼是不是作梦了?」她叹息,拍拍豹儿。抬头,铿!玉梳坠地,她怔住了——烛火摇曳,光影中,有双朦胧的眼,正瞧着她。
雷魈?「你醒了?」泪雾瞬间氤氲了她的眼眸。
是在梦里?还是真的醒了?昏睡太久,而今醒来,雷魈只觉得茫然,她就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像在梦里。恍惚地望着那张美丽的脸,越来越近……她走来坐在床沿,低望住他,笑得好温柔,他的心都融了。
「太好了。」凝烟拉高被子,帮他密密盖好。又问他:「能说话吗?」唉,恐怕还不行,瞧他眼色混沌,一脸恍惚。
许是受创太重,他眼中锐气尽失,裸着上身躺卧床上的模样,在她看来,神情无辜的他带着憨气,像极了需要人疼爱。凝烟放心了,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细细打量他的脸。
「嗯,气色好多了,你放心,你会好起来的。我会照顾你,直到完全好了为止。」她向他保证。
熟悉的香漫进他的鼻息,怔望着她,他感觉那股来自她的香,窜入他的身体,亲昵地深入他的血脉,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心跳加速了?现在,她正对着他笑,这样的温柔,会让他误会这只是个美丽的梦。
「清醒了没?」她眨眨眼睛,微笑着。
他眼前逐渐清明,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她扎他一刀,痛得他倒地。那时她不认得他,害他好难过,但是现在呢?
「雷魈……」见他怔怔的,她微笑地唤他。
凝烟对着他笑,叫着他的名字,又偎着他……雷魈眼色骤亮。
她记得他!她的眼神似水般温柔,怕是再凶猛的兽,都要收住利爪,只想睡在她眸底。
他轻扯嘴角,高兴了。她靠得很近,几乎俯在他身上,黑缎般的长发落在他的胸膛上,搔着他的皮肤、他的心。
他目光闪动,好希望她再近一些,更近一些。奸让她的香,吞噬掉自己。
「对不住,又伤了你……」凝烟瞥向伤处,又望住他,问着:「很疼吧?」
他打量她半晌,反问她一句:「你呢……疼吗?」说完,见她蓦地红了眼睛,他的心也疼了。她受了很多委屈吧?
凝烟别开脸去,轻轻地说道:「你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帮你换药。」说着退身就要离开,他忽地扯住她,让她扑倒在自己身上。
黑眸定定地望着她,左手抱住她的腰,他的下巴靠着她的头,然后,一语不发地,用他巨大的手掌摩挲她的背,安慰她。
她的双手下是他的胸膛,他们身体只隔着一条被,虽然失礼,可她竟感动得双眼迷蒙。他让她紧贴住自己,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啊,该怎么拒绝?这么温柔的呵护。
脸贴着他的胸膛,凝烟闭上眼,闻着药的气味,直到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累。身体好重,没一点力气,都耗尽了,她的心好空。
他沉默着,但那一下又一下的拍抚安慰,教她的心愈揪愈紧,紧到尖锐得痛了,终于忍不住鼻酸、眼热,更深地埋进他胸膛,震颤着,忽地崩溃了,放声嚎哭,把他的心也哭震了。她在他胸膛闷嚷:「我真的……好难受……好伤、心……」
雷魈心疼她,双臂紧紧地图住她身体,像是要拚全力保护她、呵护她,不愿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可是雷魈越温柔,她就越想起邵赐方的残酷,于是哭得更厉害,像旁徨的孩子,无助地索取他的关怀。他也没叫她失望,由着她哭湿他的胸膛,不在乎自己伤口的疼,就这么紧紧地环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