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臭陶陶,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不行啊,我……啊!」
小女孩老抢不到她要的东西,或许是被逼急了,她不假思索地产生攻击本能;以她的身高所能攻击的最佳位置和方位,正好是男孩的右肩──
她使出浑身的愤怒和力量,紧紧地咬着男孩的肩膀不放;男孩咬紧牙关承受她的袭击,冷汗由他的额际滑落。
他答应过让她咬的,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安静下来,他愿意再让她咬上这么一回;反正他身上的咬痕够多了,不在乎多这一道。
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漾开,小女孩满口鲜血地怔楞了,呆呆地松放开男孩受伤的臂膀。
「好点了吗?」男孩抹了抹她嘴角的血,急着安抚她的情绪,恍似全然忘记自己肩部的伤口。
「陶陶……你流血了……」女孩吓傻了。
她害陶陶受伤了,陶陶会不会讨厌她?
男孩检查了下伤口,发现血液没有再流出的现象,放松地扯开笑纹。「没关系,擦一擦就好了。」
「真的吗?」女孩害怕地瞅着他。
「嗯,只要小眉不再乱丢东西,这里很快就会好的。」找到面纸将肩上的血擦了下,男孩并没有责怪小女孩的意思。
小女孩终于安静了,因为男孩的伤和他的体贴,熨平了她不平、受伤的小小心灵。
可是,那个伤口却引起男孩家的震怒,一气之下举家迁移,搬到小女孩再也找不到男孩的地方──
没想到这段被藏在心底最底层,她从不敢轻易去碰触,甚至以为早已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会随着男孩的再次出现而浮上心头,直教郎月眉如何都睡不安稳,泪湿了整颗枕头。
睁开泪湿的眼,窗边的月光像银粉似地洒进房间,映照出一方窗形的晶亮区块,也让她忆起恍似还留存在唇齿间的血腥味。
他为什么又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且还是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见面?
这下完蛋了,新仇加上旧恨,她该拿什么脸再去面对他?
月光啊月光,是否能指引她一条明路?
该来的躲不掉,而她郎月眉偏巧不是逃避现实的人,所以她起了个大早──呃,或者该说她整晚根本没啥睡到,匆匆忙忙便赶往医院。
早餐该准备什么才好?站在医院外望向各形各色的商家门口,郎月眉犹豫着该如何填饱病房里那男人的胃。
煎饺?不好,油油腻腻的,早餐吃这么油容易消化不良。
美而美?想到吃了它老让自己整个早上泛胃酸,她立即在心头打了个X。
那么,饭团、豆浆,还是面?
眼光望着一家又一家的店面,她的眉心越锁越紧,脚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才好──
手脚发麻地蠕动了下,陶之毓不甚安稳地蹙起浓眉,隐隐闻嗅到空气中不同于消毒水、淡淡的食物香味,他缓缓睁开好看的双眼,望向站在窗边观看风景的纤影。
「小眉。」闻到食物的气味,他便知道她来了。
窗边的身影明显一震,郎月眉缓缓地转过身来。
由于光影由窗边射入,让她的脸庞在背光的情形之下,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要叫我小眉。」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得自我保护的小女孩,她长大了、成年了,不再适合这么幼稚的称谓。「陶先生,随便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就是不要叫我小眉。」
陶之毓不喜欢这种疏离的感觉,一点都不喜欢。
「为什么?」
「不是任何事都该有合理的理由。」她浅浅逸出一声轻叹,很快地消散在空气中。
就像她,她不喜欢柳荷醇,郎京生却硬塞一个后母给她,造成现在她连接近人群都有问题;她能问郎京生为什么不顾她的意愿地反其道而行吗?不能,因为他是长辈,而小辈是没有权利质问长辈的任何事,所以她只能接受。
现在,她不喜欢有人再提起那段灰色的过往,所以她拒绝接受「小眉」这声叫唤;她不认为自己有错,毕竟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想面对的过去,这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罢了。
定定地望进她的脆弱,陶之毓困难地动了动身躯,不再钻研那个问题。「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我需要坐起来。」
「你想上厕所吗?要不要我扶你?」郎月眉离开先前的位置,为他将床铺摇高,细心地问了句。
「你肯为我服务?」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尾,他淡淡地揶揄道。
不知怎的,郎月眉自动想歪了。
或许是他的笑涵义太深,或许是自从知道他就是那个男孩之后,心境上莫名其妙的起了变化,竟让她怔楞当场,瞬间潮红的脸蛋娇艳如花,瞧得他微微失神。
「你……我没别的意思,是你这样……不太方便……」所以她才好心地想扶他一把。
「是啊,被你撞成这个样子,我的确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黑眸却泄漏出顽皮的光采。
「呃……」怎么搞的?她怎么老往「那个方面」想?难不成她变成色女了?她踟蹰地对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双手顿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天!上苍怎会派个如此困难的任务给她?难道是因为小时候她欺负他太过,所以他长大了便化身为复仇天使,专程来找她要债的?
不对啊!当年她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而且所有的行为全部是他应允的,她实在没有理由偿还这段过往的亏欠。那么,该怎么解释目前的混乱呢?她都茫然了。
「小眉?」不管她答不答应,反正他就是坚持要如此喊她。「我看你还是好心地扶我一把吧!」
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老实说,他这副模样就算想逞一时之勇也逞不起来,恐怕不小心还会变成狗熊,看样子还是仰赖她搀扶一把才是上策。
「嗯?喔,」她讪讪地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小心地将他搀扶下床,一路往洗手间走去。
陶之毓见她有些失神,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到她身上,竟也没见她有任何反弹,于是他乐得轻松,直至洗手间门口。
「你要不要跟我进来?」不适应她收起利爪成了温驯小猫的模样,陶之毓蓄意使坏地闹她。「或许我在『某方面』也需要你的帮忙。」
轰~~
再明显不过的揶揄炸红了她的脸,她懊恼地狠瞪他一眼,不怀好意地将他推进洗手间。「休想!」
赶忙稳住摇晃的高大身躯,陶之毓在临关上门之际,还叨叨絮絮地碎碎念。「哎哟!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才成了这副德行……」
郎月眉脸红心跳、虚软无力地背靠着墙,借着墙面来稳住自己微颤的双腿。
不该是这样的,这种氛围太过亲昵,远远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她不该让局势持续混乱下去,但,她该怎么做,才能遏阻这乱七八糟的情势蔓延开来?
陶之毓因为担心她又胡思乱想,很快便解决了生理需求并简单地梳洗一番,随即拉开洗手间的门。「嘿,你准备了什么东西给我吃?」他就怕自己玩笑开得太过火,不小心把她给吓跑了。
「啊?」郎月眉心口一提,没料到他的动作这么快,拍了拍心口才有办法开口。「皮、皮蛋瘦肉粥……」
「YES!」他早上最爱吃的餐点就是中式的,不论豆浆还是粥,他一律照单全收。「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他的话让她倏地红了脸,她越来越不了解自己身上所出现的异样反应。「哪、哪有?」
陶之毓故技重施地顺着先前的方式,再次将身体的重量全架在她身上让她承担,等到好不容易在病床上落坐之后,他又有了新的要求。
「欸,我手不方便,你可不可以喂我?」无辜地眨着眼,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无助且需要帮助的小男孩。
郎月眉惊骇地退了一大步,小手不经意触碰到病床上为病人设计的移动式餐桌;她聪明地将餐桌推到他面前,完全没内疚感地将粥品放到桌上,细心地摊开免洗盒盖,然后将免洗调羹递到他手上。
陶之毓撅了撅嘴,可怜兮兮地低喃道:「没有同情心的坏女人!」
郎月眉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原本过于严肃的脸庞漾起笑靥,让整间病房似乎也为她的笑而发亮起来,而她却毫无所觉。
「你应该多笑的,严肃的表情一点都不适合你。」陶之毓吃粥的动作很快,却也没忽略她脸上每一分神态。「我一直没忘记你小时候的笑颜……」
「我该去上班了。」带点惊慌和无措,郎月眉赶忙打断他的话,起身背好自己的皮包,做出准备急着赶去上班的模样。
「小眉。」他当然知道她在逃避,也不舍她又将离自己而去。
「陶先生,我说过请你别再叫我『小眉』。」她几个跨步走到病房前,在门前停下脚步。「医生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陶之毓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吞咽后微耸了下肩。「不知道,可能还得要一、两个礼拜吧?!」
郎月眉咬了咬唇,坚决地迈开脚步离去。
陶之毓紧盯着她远去的纤细背影,沈稳的黑瞳泛起坚定的眸光。
无可否认,他们之间隔着将近二十年的空窗期,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遗忘或抹去的,就像她还记得他,而他也从没忘记她的事实。
当时年纪太小,加上父母亲的拦阻,害得他们分离了二十年,失去彼此的音讯和任何联络的可能;但现在不同了,他们都已经成年,都有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责任
和权利,再也没人可以阻隔他们相聚。
她想逃是吧?
既然她想逃,那他就追!既然分离了二十年后他们还能在阴错阳差之下重逢,他有信心,这回,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第四章
郎月眉快疯了,在经过两个礼拜之后,陶之毓即将可以出院的此刻──
这个男人八成是牛皮糖转世,她从没见过这么「卢」的男人,从来没有!
「为什么我得这么做?」她的眼底写满惊恐、她的声音满布凄楚,仿佛他正述的事是件恐怖至极的事,比夜游坟场还可怕!
「你当然得这么做,而且义无反顾。」陶之毓将换洗的衣服塞到手提袋里;他身上穿的、用的,全是住院后郎月眉一手购置,他自然得一件不留地全数带走。
焦躁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郎月眉心情一团混乱。「你不要太过分了喔!我已经照顾你这么久,不应该……」
「你很清楚我接下来得面对哪些难关。」轻轻松松挡掉她的牢骚,陶之毓准备好的理由有一大箩筐。「虽然石膏拆掉了,但我的行动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你当然得到我家照顾我,好弥补你的过失。」
一股火气直往后脑勺冲,郎月眉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万一你一直这个样子呢?那──」突然之间,她猛地住了嘴,只因她惊觉自己的言辞竟是如此的突兀且伤人。
反观陶之毓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他只是微挑眉尾,扯开极淡的笑纹。「那也不错啊!如果真变成那个地步,你就准备陪我一辈子吧!」
她臊红了脸。「谁……不要脸,谁要陪你一辈子?」因为内疚、因为心虚,更因连她都厘不清的莫名其妙缘由,竟然让她的心跳加速整整一倍!
「她现在还欺负你吗?」他拉上手提袋的拉炼,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话题毫无预警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他也没指名那个「她」姓啥名啥,但她就是知道。
为什么?难道只因他和她拥有共同的记忆,所以清楚地明了?
「怎么可能。」微微按压泛疼的太阳穴,她坚强地挤出笑容。「我不要给她脸色看就不错了,她哪还敢欺负我?」
侧脸看她一眼,他提起有些重量的手提包,左手支撑着提醒她罪行的拐杖。
担心他刚拆石膏的手臂无法承受包包的重量,万一伤上加伤,那更是永无痊愈的一日,她忙伸出双手接过那只手提包。「还是我来。」
盯着她的发旋,他很难控制心头的悸动。「你还是关心我的吧?」
沙哑的嗓音拂过她的耳畔,她微微一颤,双手紧握着那只包包,全然提不起抬头看他的勇气。
「小眉?」明知她的尴尬,他仍忍不住催促。
「你想太多了。」咬了咬唇,她强迫自己忽视那抹流窜在心头那股难解的情绪。「我只是不想跟你绑在一起太久,你不要自作多情。」
「真的是我自作多情吗?」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拄着拐杖推了推她的肩。「走吧,回家去!」
「喂!是你回你家,干我屁事?」她直觉的想撇清。
陶之毓好笑地睐她一眼。「有差别吗?」
「差别可大了!」她气呼呼地拉开脚步,狠狠将他丢在后面,冷血地往外走去。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生气?」陶之毓讪讪地低喃了句,随着她离开自己居住了半个月、感觉冷冰冰的临时住所。
坐在计程车里,郎月眉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象,就在即将到达陶之毓的住所之际,陡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眼瞳,立即吸引了她的目光。
似乎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紧绷,陶之毓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并没有发现太过特别或吸引人的地方,因此他伸手覆住她变得冰冷的小手,关心地询问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那么专心?」
郎月眉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或许是太过震惊,也或许是此刻她需要一双慰藉的温暖臂膀,所以她并没有推开他。
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却感觉她的手越来越冰冷,陶之毓不觉回头多看了两眼已往后飞逝的景象;直到计程车转了个弯,停在他住的大楼门口,他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郎月眉失魂落魄地下了车,却没忘记拿走原本就挂在她手上的手提包,并细心地搀扶陶之毓一把,但是心里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一闪而逝、风韵犹存的身影……
郎月眉浑然没注意自己何时进入陶之毓的私人领域,更不晓得自己已经占据了他的客房,为的全是满脑子那抹萦绕不去的清晰影像。
为什么「她」会跟「他」在一起?两个人为何会状似亲密地勾肩搭背?
「好了,这个房间就让给你喽!」这丫头到底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连他得寸进尺地坐在她身边,她都不曾发现?「小眉?」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而且肯定是个不小的问题!
趁着她失神的当口,陶之毓起身到厨房冲泡咖啡,并故意将动作拖慢,然后端了两杯咖啡回到客房,摆放在床头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