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泳的胃口很好,与父母闲聊着近来的事,傅云钧只在需要回答时才开口,笑容更鲜少出现在他脸上,渐渐的,梓泳也注意到他的凝重了。
「对了,上次我遇到长发企业的柯董,他告诉我说前阵子在跟云钧吃午餐的时候,碰巧遇见梓泳跟男朋友也选在那家餐厅用餐,我听得胡涂,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范国华问道。
虽然他们订婚的事情只有自家人知道,但被外人误会成这样也太荒唐了点吧?这可是与他宝贝女儿的名誉有关的大事呀。
「爸,长智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当时是柯伯伯他误会了。」梓泳连忙解释,担忧的瞥了傅云钧一眼,怕又惹他不高兴。
傅云钧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倒是一直旁观着的范静香将女儿的急切及傅云钧的漠然全看进了眼里。
「我当然知道是他误会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误会了,当时还大力的恭喜我说妳钓了个金龟婿,害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干笑。」他抱怨的转向傅云钧。「云钧,我现在认真的跟你说,没有人订婚订那么久的,你还是赶快找个好日子,把跟梓泳的婚事办一办,等结婚后不就什么误会都没有了吗?我跟你未来的丈母娘商量过了,只要你下定决心,她立刻放你三个月的婚假。」他得意的说。
这三个月可是他好不容易向老婆拗来的生日礼物耶,虽然不是他的假期,但只要女儿幸福,那又有什么关系?
傅云钧没有回答,像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
「云钧,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呀?」
见老爸皱起眉头,傅云钧又没有开口的打算,梓泳连忙出声。
「爸,没关系的,上次云钧不是说过现在酒店的事情很多吗?就让他先忙完再说嘛,我一点都不急的,反正现在的生活跟婚姻生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帮他说话。
「什么不一样,差别可大了!你们现在可是未婚同居,要是有了小孩怎么办?也要等他忙完工作再结婚吗?还是要我一直干笑下去?我不管,你们一定要赶快结婚,愈快愈好!」他固执的说,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让步。
梓泳靠向椅背,不再说话。她其实也是很想结婚的。
「好了,这事先暂停,等吃完饭再来讨论,在餐桌上吵这种事,胃口都被破坏光了。」范静香不满的瞪了丈夫一眼,重新举筷。
一直沉默以对的傅云钧忽然放下筷子,抬头望向范静香。
「夫人,有件事我想请求妳。」他说,神情凝肃。
不知道为什么,梓泳突然心跳急速了起来,傅云钧这种不寻常的语气与举动让她惶惶不安。
范静香冷瞥了他一眼,将菜夹进自己的碗里。
「我说过,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请让我解除与梓泳的婚约。」他冷静执意的吐出这几个字。
梓泳闻言,血色从脸上消逝。他刚刚说了什么?
啪地一声,范静香用力的将筷子拍在桌上,面容冷怒。
「你竟敢对我提出这样的请求?你还在因为你父母的事记恨她?她这几年的赎罪还不够吗?五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敢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气得浑身发抖。
傅云钧眼眸里闪过一丝痛苦,他命令自己咬牙撑过。
「没错,刚开始的几年,我是将过错完全推给了梓泳,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走下去,忘记该在母亲及父亲身边守护他们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她,忘记当时太急于成功的自己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到的遗憾,所以将这一切全怪到梓泳身上是最简单的方法,直到最近,我发现自己不该再这么卑鄙、苟且的继续下去,我必须将一切回归正位。」他静静的剖白内心深处最阴暗的那一面。
梓泳落下了泪,他的话也让她内心最痛苦罪恶的一角,慢慢的崩解。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加倍弥补梓泳才对,为什么还要跟她解除婚约?难道你不知道她对你是那么的一往情深吗?」范静香仍怒火狂烧中。
「我知道,就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我才要解除婚约。」
「你解释清楚!」
他抬眼看着范静香,黑眸里盛载着只有她与他才知道的约定。
「妳应该知道为什么,从我当年转学到菁华,认识她,与她相恋,入伍当兵,订婚,到日本接受训练,一开始就全是照着计划走的,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胜任范梓泳情人的这个角色,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他自嘲的牵动嘴角。
这原本是项非常完美的计划与约定,想不到到头来失败的源头还是自己,他忘了自己也是个平凡人,同样有着平凡人的七情六欲。
他爱上了梓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许是在父亲总是在家里谈论她时,也许是在初见她时,也许是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也许是她负气离去时,也许是她紧紧的环抱住他时,也许……他在无数个也许中爱上了范梓泳。
讽刺的是,这发生在一个可以让他平步青云的计划中。
范静香虽然疼爱女儿,却也从不认为女儿有遗传到自己的干练与商业头脑,在只有一个独生女的情况下,她选中了他。
可是家族传统观念浓厚的日本总会是不可能训练一个毫无关系的接班人,就算他是在范家服务了二十几年的傅桥年的儿子也一样。
所以范静香才设计梓泳让她在冲动下与他订了婚。一订婚,他立刻就得到许可,飞到日本受训去了,没想到那之后傅家就出了事,导致梓泳吃尽了苦头直到现在。
「妈妈?!」范国华震惊的看着自己的老婆,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就因为不知道,所以现在更加无法接受。不是当事人的他都无法接受了,更何况是梓泳?
「计划?」梓泳嘴唇颤抖,苍白的脸上,清亮眼眸显得更大了。「什么意思?」他说的话,为什么她一句都听不懂?
看着她无助困惑的模样,范静香心里一阵抽痛,忽地站起身来。
「今天就到这里为止,云钧,你先送梓泳回去,我们改天再谈。」她试着控制住情势。
「不,现在就说清楚。」出声的是范国华。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好好先生了,他拉下脸、双目圆睁,脸上还罩了层冰霜。
结婚快三十年了,范静香从没见过老公这种模样,令她心底发寒,忽然觉得双脚发软,又木然的跌坐回去。
范国华狠瞪了她一眼,将矛头转向傅云钧。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给我说明白!」他命令道。
傅云钧便将高中时,与范静香的约定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范国华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梓泳仍是惨白着脸,却没有任何动作表情,也没有开口说任何话。有那么几秒,她的世界安静无声,只剩下她的躯壳与她的心跳,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醒着,这不是梦。
第九章
「荒唐!太荒唐了!」范国华忍不住对着老婆破口大骂。「我真不敢相信,妳居然会这样利用自己的女儿,还拿她的一辈子去做赌注?!妳是疯了是不是?」
范静香不接受这样的指控。
「不然我该怎样?梓泳掌管得了东方酒店吗?别忘了我是东方酒店的董事长,我必须为酒店里的所有员工负责,我不能明知她没有这样的能力却还让她当我的接班人。
「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给她找一个丈夫,而云钧是最有实力的人选,在他还小的时候我就看出他有这样的能力了,况且他们也相爱了不是吗?你们不应该将我的提早准备当成阴谋论,我也是为梓泳着想才这么做的。」她或许是现实实际了一点,但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妳还敢说!」范国华对她咆哮。「如果妳真的是为梓泳着想,真的于心无愧,为什么刚才还想阻止云钧说话?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妳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随你怎么说,事情进行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并没有错。」范静香固执的坚持。
「妳!」范国华觉得自己气得快脑溢血了。「梓泳,他要退婚就让他退婚,幸好你们订婚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爸爸再给妳介绍别人,我不要妳嫁给这种骗子!」
「爸……」梓泳的声音支离破碎似的飘忽,一如她的心。
「云钧,你该知道解除婚约的后果,日本方面一定会要求我开除你的,你真的要做这种蠢事吗?」范静香威胁道。
「在说出这件事之前,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傅云钧淡淡的说。虽然有点不舍,但他并不后悔也不眷恋,他总会找到另一个方向重新出发。
「你──」她气得额冒青筋。
「不需要这样了,妈。」梓泳恳求的望着母亲。「请不要这样威胁他,那只会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她说,方才的话已经将她仅余的自尊与自信给一举击溃,而这突来的打击硬生生的扭曲了以往她所认定的一切。
傅云钧,现在他看起来好陌生。
「梓泳──」范静香望着她的眼神意外的流露出歉意与心疼。
「妈,就算是解除婚约了,我知道妳还是有这个能力让他留在东方酒店里继续施展他的长才,日本那边也不可能放弃像他这么优秀的人才──」
「梓泳,妳在说什么呀?他都这样对妳了,妳还妄想保住他?妳是伤心过度神智不清了吗?」范国华不能理解女儿为什么这么做。
「我现在是很伤心、很混乱没错,但还没到神智不清的地步。」她喘着气,努力将话说清楚。「爸,你也曾经赞赏过云钧的能力不是吗?既然这样,不要因为他刚才说的话就开始排斥他,我求求你。」她委曲求全,仍是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不需要帮我求情,这改变不了我决定离开东方酒店的事实。」今晚第一次,傅云钧回头正眼看她,忍不住举手磨蹭她苍白的脸颊。
他坚定的表情与温柔的抚摸撕扯着梓泳的心,她眷恋的握住他的手,毫无能力阻挡不停涌来的心酸与悲伤,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不停滑出眼眶,沾湿了他的手,也沾湿了他的眼。
「我现在没办法想那些事了……」她破碎的低语。「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她需要这个答案来支撑她,抑或是彻底崩溃。
傅云钧黑眸里的怜爱闪闪烁烁,半晌后,他轻启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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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一本专门揭发政商丑闻的八卦周刊以傅云钧与梓泳的照片当成封面,大肆宣扬他们订婚又退婚与同居的事,甚至杜撰出几名女子与傅云钧过从甚密,梓泳因此不堪忍受而提出退婚的报导。
当时仍在东方酒店办理交接手续的傅云钧面对风风雨雨始终保持沉默,反而是范国华与范静香联手召开记者会,捍卫起傅云钧与梓泳的声誉,并正式对周刊的不实报导提出告诉。
听到消息,刚从大陆避难回来的长智打电话给已搬回范家的梓泳表达关心,每次祖父跟父亲联合逼迫他结婚抑或是心上人又拒绝他的求婚时,他就会自动消失一阵子,而且最近消失的次数愈来愈频繁。
「世界上就是有人宁愿相信断章取义、看图说故事的报导,而不愿去查证事实。」他说。「真奇怪,怎么那么多人闲着没事干呀?你们订婚退婚同居干他们什么事?我真是搞不懂。」光这个礼拜,他就已撕毁二十一本八卦周刊了,只要敢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就一本不留。
梓泳莞尔一笑。自那天过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像身体的某个部份被突然挖空。失去傅云钧,对她的打击来说还是太沉重了。直到前几天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后,她才开始有了些胃口。
「妳还好吧?」见她迟迟没响应,电话那头的长智担心的问。
梓泳回过神来。「我很好,事实上我正准备出国,我爸妈要我出去避避锋头。」她用玩笑般的语气说。
另一头的长智听了,双眼一亮。「决定要去哪里了吗?」
「还没决定。」
「那跟我一起去法国吧!有个法国朋友愿意跟我来场假结婚,暂时应付我祖父直到他初恋情人的百日过去。」唉,这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谁叫怀柔迟迟不肯接受他的求婚。
法国?梓泳依稀忆起十八岁时苦苦哀求不到的欧洲之旅,那是初见到傅云钧,夏日微风徐徐的那段时光,她始终记得乍见他时的悸动,与他温暖的眼眸。
「……法国那里现在正在下雪,妳不是说从没见过雪,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就当是去散心渡假,远离这里的乌烟瘴气一阵子吧。」长智还在试着说服她。
她吐了口长气。
「我去,我跟你一起去。」
离开台湾那天,她只收拾一些简单的衣物,留下一张纸条告知父母,便跟着长智到法国去了。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后,他们在一片雪白的巴黎过了一晚,隔天一早便乘车到郊区与长智的假新娘见面。
有时候梓泳真的觉得长智是个很倒霉的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倒霉,他明明就是一个好人。
先是被祖父用诡异的手法逼婚,偏偏他自己喜欢的人又不愿帮他渡过这个难关,害他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好不容易找了个愿意与他假结婚的女人,偏偏对方又在几千里外的地方。
现在他们终于飞到法国来了,订好小教堂,请好神父,假新娘也见到了,偏偏这时候,假新娘不停的对长智低头道歉,说她在答应他之后没几天就遇到她的真命天子,在帮忙长智与跟真命天平之间痛苦挣扎后,她还是选择了后者。现在,长智假结婚的妙计泡汤了,正一脸颓丧的与梓泳坐在教堂里的休息室中。
梓泳裹着厚厚的长外套,脸颊冻得红扑扑的,安静的看着沮丧的长智与他身后那件精致美丽的白纱礼服。
沉寂好一会儿后,长智猛地拍了下大腿,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算了,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财产没收就没收,反正男子汉大丈夫,永远都有重来的机会。」他吸吸鼻子,眼眶有点发红。
梓泳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妳怎么那么冷血呀!」长智不太认真的骂道,不悦的揩去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呀,觉得你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她还是觉得很好笑。
「算了,我的痛苦如果能让妳快乐,那也算有点值得。」他做了个深呼吸,站起身来。「我先去请神父回去,然后我们开车四处逛逛,反正来都来了,就算结不了婚也应该趁机好好旅行一下当作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