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停步,飞快旋身,那抹修长的身影正朝她走来,她只是喘息着,是因为方才的奔跑抑或太过激动,早已分不清了,周遭的情景也完全消失,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个朝她缓步而来的人。
傅云钧站在她面前,黑眸比两年前更加深邃,里头盛载着满溢的情感注视着她。他心中的激动与思念同样不下于她。
他微笑。「妳瘦了一点。」声音有些沙哑。
两年不见,她少了些稚气,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韵味,身形益发美好,会当模特儿他并不意外。
梓泳仍陷在无法自拔的情绪里,就像拚命压抑了两年的思念忽然爆发出来般的不可收拾,而他的出现便是开启点。
怕一开口就没用的流泪,她只是看着他。
他比她瘦了更多,人也长高了,使她必须仰头才行;他晒黑了,俊朗的五官显得更加突出,他穿了件白色T恤,外罩一件短袖的蓝色格子衬衫,一条黑色牛仔裤,一双布鞋,感觉清爽迷人。
他本来就是个衣架子,经过这两年的锻炼,他的身体更结实了,从他显露出来的赤褐手臂上的肌肉就看得出来。接着,她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伤口,立刻拉起他的手。
不看还好,一看她就倒抽了口冷气,刚才看见的小伤口只是他手肱后伤口的延伸,他的手肱后布满了无数条纵横式的擦伤与割伤。另一手也布满了同样的伤,她伤痛又不解的望着他。
他拉下她的手。「这是光荣的伤痕,必须爬过天堂路才能留下的伤。」天堂路是一条布满尖锐碎石的道路,想毕业的海军陆战队队员都得打赤膊爬过的一条路,不只手臂,他全身都有着被割裂的伤口。
「为什么不擦药?」她还是开口了,语气有些虚弱。
「有清理过伤口,没事的。」他安慰道。
她放下他的手,咽了下口水,想淡去喉间的苦涩感。
「我妈说你快退伍了。」她不喜欢提起这件事,那会让她想起自己当初被拋弃似的狼狈样。
「不是快,是已经退伍了,今天早上我就离开部队了,我来这里看妳好不好。」既然她拒绝见他,那他就自己来找她。
「你还没回家?」她小吃一惊。她记得他服役的地点离家比她这里近多了。
「不急。」他淡答,吸了口大气。「我刚才看见有人送妳回来,妳男朋友?」
有那么几秒,梓泳想倔强的答是,但想想,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便摇摇头。
「他是我拍摄平面广告的摄影师,工作晚了所以才送我回家。」
「听起来是个好人。」
「他本来就是好人。」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梓泳不禁开始懊悔起那句回嘴。高承广是不是好人干她什么屁事呀?傅云钧好不容易才来找她耶!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她试图再将话题导回正常的方向。
「不久。」他模糊的回答,事实上他下部队后便直接到这里来了,等了约三个小时。「妳那两个学妹待我很亲切,不过妳们这是女子宿舍,还是不要随便放陌生男子进去等人比较好。」傅云钧给了个建议。
她只是点点头。
他不了解女孩子,她们对想妄进宿舍的男孩子当然都是毫不客气的,不过在这种惯例之下唯一的例外是,帅到令她们无法抵挡的男性,就像遇到傅云钧,她们头都昏了,只差没抱住他大腿请求他的侵犯,哪可能叫他别进宿舍呀?
「你吃过晚餐没?要不要一起去吃些东西?这附近还有间不错的PUB──」
「不用了,」他截断她的话,她的脸上立刻浮上失望。「我还得坐车回高雄,时间也不早了,妳早点休息。对了,这礼拜天妳会回家吗?听妳妈妈说妳读大学后就很少回家了。」
梓泳心虚的将目光飘开。她怎么能说是因为他的关系所以才不想回家的?家里到处都有他的影子,她光想就气。
她的表情复杂,看在傅云钧眼里,以为她在为难的挣扎。
「如果妳有事也没关系,我会帮妳跟夫人说的。」
「没事的话我会回去,不过你们最好也别期望太高。」她仍嘴硬。不然哩?都斩钉截铁的跟老妈说不回去了,现在见到他又想回去,这根本就是懦弱的表现,她范梓泳从来就不是这么软弱的人。
「我知道了。那,晚安。」傅云钧淡淡一笑。
「晚安。」
看着他的背影,梓泳真的觉得他成熟了好多,才二十一岁,感觉就像个大人了,当过兵果然还是有差。
她忽然觉得,自己体内沉寂许久的某个部份,似乎又开始跳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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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福华社区表演是早就排定的事,我也早跟妳说好了,妳现在突然说不演,叫我们怎么办呀?」戏剧社社长小梅对正在宿舍房间里收拾行囊的梓泳大发雷霆。
梓泳不为所动的将衣服塞进旅行袋里。
「我的角色又不重要,有我没我不都一样。」她心不在焉的回。
小梅气得手扠腰。「范梓泳!当初是妳说自己外务多,给妳个小角色就好,现在妳反而怪起我来了?」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我也没有怪妳的意思。现在这样不是正好,少一个小角色对妳的戏一点也没影响嘛。」她拉上袋子拉炼,将之甩过肩后,走出房门。
小悔紧跟在她身后。
「我不管有没有影响,反正妳这么做已经对我造成困扰了,而妳连个正当的事由都没有!」她差点撞上梓泳的旅行袋。
梓泳转过身来,脂粉未施的粉脸上挂着不耐。
「妳不爽的话可以把我赶出戏剧社呀,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她潇洒的转身离开。
气得浑身发抖的小梅立刻追出去,对着正坐上出租车的梓泳咆吼。
「妳竟然这样对学姊说话!妳等着好了,我一定会报告指导老师,叫她赶妳出去的!范梓泳,以后别再让我见到妳──咳咳!」她追在出租车后,冷不防的被出租车后飞起的烟尘给呛个正着,猛咳不停。
梓泳包出租车回到高雄时已近中午,付钱下车后,管家太太跑了出来,高兴的接过她的旅行袋。
「小姐,妳两年没回家,陈妈想死妳了……妳看看妳,瘦了那么多,有没有按时吃饭呀?」陈妈眼泛泪光的掐掐她的腰与手臂,心疼得要死。
「陈妈,没妳照顾,我怎么能不瘦。」她的嘴巴甜得像蜜,让陈妈破涕为笑。
「快进来吧,老爷跟太太要是知道妳回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家里今天来了几个客人,老李把午餐煮得很丰富,妳要多吃一点。」
几个客人?说的一定是傅家的人。想到这里,梓泳更开心了。
跟着陈妈进屋,正在与傅桥年及酒店干部进行讨论的范国华与范静香看见她,脸上都浮现了惊喜。不过范静香在片刻后就回复了冷静自持,坐在沙发上一动也没动。
范国华则激动的从沙发上跳起,给了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妳怎么又瘦了呀?上次爸爸去看妳时都没这么瘦!是不是钱又花光了?等一下爸爸再开张支票给妳,妳记得多吃一点。」他心疼的摸着女儿的脸。
「她现在有在打工,可以负担自己的生活费,不需要给她支票了。」范静香站起身来,对老公的抗议充耳不闻。「妳不是很忙吗?接了几个平面广告,还得去台北演戏,那么忙怎么还有空回来?」女儿说的话,她这个做母亲的记得可牢了。
身为东方酒店的负责人,鲜少有人敢这么顶撞她的,尤其还是自己的女儿,她不想记得都难。
虽然都离家两年了,独立自主了许多,但对老妈她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像两年前那般敬畏,被说得一句话都不敢吭。
还好范静香并未再为难她,淡淡挑高眉,又优雅的坐回沙发里。
「上去换件象样的衣服,待会儿有几位贵客要来家里吃饭,不要丢了范家的脸。」
梓泳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出门前才套上的水蓝无袖T恤,牛仔裤也才一个礼拜没洗,离不象样还有段差距嘛,再说傅家人又不是没见过她,有什么好丢脸的呀?老爸拍拍她的肩膀,她这才颇不甘愿的上楼去换衣眼。
花了二十分钟,她换了件细肩带白色洋装,上半身服贴略低胸的设计,突显了她浑圆的胸型,及膝微蓬的裙襬露出修长纤细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金色的露指高跟鞋缓步下楼,她还将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编成发辫挽成髻,鹅蛋型的粉脸上薄薄上了层妆,整个人美丽高雅中又带了点俏皮。
虽然她的平面工作与时尚圈沾不了什么边,但打点自己这点小事她也学了不少,当然,她不是因为怕丢范家的脸,而是刻意想穿给傅云钧看。将近两年的时间不近女色,她誓死都要给他一种惊艳到无法呼吸的感觉,让他知道她的身材有多进步,让他知道这两年来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而错过些什么。
这就是她打的如意算盘。
下楼后,她得意的接受在场所有人的赞美,除了老妈外。紧接着,门外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梓泳虽然告诉自己要镇定,但体内的红色血液偏不听话的开始狂奔,心脏收放得厉害。
首先进屋的是傅桥年,他有礼的招呼身后一对日本夫妻进屋,在夫妻身后的是他们的女儿,看起来与梓泳年纪相仿,但身高不到一六○,穿著华丽的日本和服,头发梳挽在脑后成髻,插着镶碎钻的流苏发簪,圆润的小脸上只有淡妆,黑亮的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搧呀搧的,樱桃小口,双颊染着红霞,有礼谦和的与范家夫妇寒暄。
出于女性本能,梓泳的体内发出了危机讯号。她直觉认为这女孩今天来的目的并不单纯。范静香对她招招手,她连忙移过去,没空再多想。
经过介绍,她知道这三位日本客人是一家人,姓宫本,女孩名叫樱子。
她对宫本夫妇的大力赞赏客套的应答着,直到傅云钧扶着母亲走进屋里,她的全身细胞就像雷达般的全被他吸引了过去。
傅云钧难得的穿著西装,没系领带,玉树临风中又带点潇洒不羁的味道,看得她连咽了几口口水。
一进门,他的视线就对上了她的,无声的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赞赏的目光毫不吝啬的传递给她,嘴角扬起性感的弧度。
午餐时,很幸运的,傅云钧与梓泳的座位紧邻着,她为此而笑容不断,只是宫本樱子就坐在傅云钧对面,又不时偷瞄他,让她有种芒刺在背的不适感。
这餐饭起先吃得很愉快,大人们聊着天,她跟傅云钧也不时交换菜色,她将讨厌的红萝卜丢给他,他则将鸭胸肉轻放进她盘子里。
他们有时也低声说两句,只是当她问到不知宫本一家人到台湾做什么时,他的俊脸上便闪过一抹阴郁古怪,然后沉默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从没见他这样过,心情也受影响的感到些许烦躁,但还是捺着性子等他开口。
「梓泳──」他还是开口了。他宁愿先告诉她,免得待会儿夫人宣布时她会有过度的情绪反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范静香与他选在同一个时间开口,她一说话,傅云钧便无法再说下去。
「今天真是很开心!」范静香笑容可掬的提高音量。梓泳则是将纳闷的目光从傅云钧移到母亲身上。「不但云钧顺利从军中退伍了,还有宫本先生、太太及美丽可爱的樱子小姐光临寒舍,真是相当令人开心。」
梓泳有点失落。她也回来了,老妈却连提都不想提,她小喘了口气。
蓦地,一只手悄悄的握住她叠放在大腿上的手。傅云钧拉下她的手,在两人之间紧握。
梓泳连头都不敢转动,只觉得停留在身体里两年的空洞与酸涩的失落感正迅速的被爬上心头的甜蜜所取代,就好象重拾了两年前的日子一般。
不过这样的浓情蜜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再过几分钟,她满心以为的美好将会再度崩裂溃散。
第六章
「宫本先生一家难得到台湾来,请务必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范静香望向傅云钧。「云钧,宫本先生他们在台湾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你们也可以趁这机会互相了解,联络联络感情,毕竟你到日本读书后,许多事还得麻烦人家。」
「是。」傅云钧应声,更加紧握住手中柔荑。
梓泳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到日本读书后,许多事还得麻烦人家。刚刚老妈是这样说的?她还在怀疑,身旁那声是彻底粉碎了她的困惑,包住她手的大掌传来阵阵收紧的力道,但她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
她再也听不见母亲在说些什么,感觉自己正试图挣脱他的手。
他要到日本去?才刚自她的生命消失两年,他又要到日本去?她深吸了口气,想缓和胸口逐渐扩大的闷痛。
好吧!她可以理解当兵是每个男孩子应尽的义务,所以对于他提早入伍从军的决定可以原谅,他去找她时她也见他了不是吗?当时他的眼神是那么眷恋、那么不舍,彷佛明白他当初放弃了什么,正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悔,清楚他不该离开她的事实。
当时她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她兴高采烈的回家来,没想到,他又要丢下她到日本去了?!他在耍她吗?很好玩吗?
她的满心喜悦是为了什么?她的满怀期待是为了什么?
当兵前,他说他的人生早就有了规划,当他这么说时,她就该明白的,他的规划里并没有她的存在,容不下她的存在,她还在喜悦什么、期待什么?
闷痛变成狂怒,带着火气的血液在血管里冲撞,激出无数烈焰。
「放开我!」她霍地起身,甩开傅云钧紧握的手,瞪视他的眼里满怀仇怨。
她的怒吼声打断了范静香的话,餐桌旁所有人都被她这突来的举动给吓到了,不解的看着她。
傅云钧神情复杂,看起来似乎有些……伤心?哼!他也会伤心?天会塌!
不顾身上穿著有气质的洋装,她一脚踢倒餐椅,转身就往门口跑去,对身后父母的叫唤声充耳不闻。
她现在只想将傅云钧给大卸八块,其它的她都不在乎了。
傅云钧告了声罪,在玄关处追上她捉住她的手腕,没想到被拉住的梓泳,反身一巴掌就掴到他脸上,力气之大将他的脸都打偏了,左脸颊也迅速发红。
几道抽气声在静得可怕的屋子里响起,所有人都被她这打人巴掌的动作给惊住了,连梓泳也不例外。
她楞楞的看着他的脸,手掌心刺刺麻麻的,一颗心也落到了谷底。
虽然过去批评她太妹、骄蛮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她顶多只是用家里的权势压压人,从没动手打人过,没想到头一次因冲动而动手,竟然是落在自己最爱的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