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
长达两千两百年的漫长禁锢。
明亮的、干净的、干燥的一口玻璃棺木里,躺着一具安静的、失去灵魂的人鱼躯体。
这是一具在某个地中海小国,终年展览的人鱼化石。
她的容颜不枯搞,只有美丽而安详,不像其他几个拥有人鱼化石的国家,人鱼化石眼睛暴突,满口尖锐可怕的利牙,因脸部组织的萎缩烂干而显露在外,全身干瘪,以恐怖丑陋的模样展现在陆地人面前。
她是个例外。
她拥有其他人鱼没有的眼脸,永远的覆在她不再灵动的眼珠上;她有着挺鼻,只是不再呼吸;有着上嘴唇与下嘴唇,只是曾经的艳红已退去,只余灰白;唇下有着同样看不见的编贝美齿。
她失去光泽的长黑发静躺在她裸露的上半身,仿佛在护卫她的最后一丝尊严;她修长的双手十指交叠于腹部,腹部下是金色鳞片覆着的长长鱼尾,微微弯曲,宛如新月底下的钩。
若有人看得够仔细,会发现她的左臂上有个淡到几不可见的弯月记号。
在她仍能呼吸蹦跳时,那道记号是浅践欲滴的红,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时间像一弯有着魔力的流水,慢慢的冲淡那抹鲜红的弯月痕。
她是尾没了气息两千两百年的美人鱼,名副其实的美人鱼,现代科学也无法解释;为何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仍未见腐坏的人鱼。
“妈咪,她睡着了吗?我们来看她,她总是在睡觉。”金发小女孩透过玻璃,好奇又期待的绿色大眼睛看着人鱼,期待人鱼会张眼,然后跟她微笑。
三年前,没人能见到她,她被一个财团保护得很好。
与小女孩同来参观的母亲闻言,笑了笑。
“亲爱的,因为公主很累呀,每天要处理很多事,你小声点,别吵到公主。”’母亲对她的小女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女孩也紧跟着将食指旗在唇边。
小女孩安静的在玻璃棺木旁很有耐心的等了几分钟,,失望的知道人鱼公主真的睡熟了,“暂时”不会醒来后,才心不甘情、情不愿的跟着母亲离开。
人鱼仍旧平躺着,供人参观。
一位瘦高的年迈老人拄着拐杖,绵绵走向玻璃棺木,无视馆方的规定,将布满皱纹的左手放到棺木上,位置正好对着人鱼已无血色的脸庞。
小而严谨的展览室里站了五名壮硕高大的警卫,但没人上前阻止他继续碰触棺木。
事实上,若仔细看,可以看到警卫们的眼眶有些泛红,他们的职责在于防范任何人,除了这位老人。
这老人不是普通的老人,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斑点及皱纹,下垂的眼皮下的眼珠是混浊的,哀伤的,满面风霜。
他不言不语,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股浓烈的忧伤形成个氛围,将他与玻璃棺木紧紧围绕。
不知道为何,在老人与人鱼公主相处的半小时里,排队观赏的游客不再有向人鱼靠近的冲动,只是远望一眼便绕过。
他凝视许久,直到两名跟随老人前来的高大男子上前搀扶老人到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下时,老人仍恋恋不舍的望着棺木。
“陛……老爷,刚刚我们接到卫士龙的报告,说目前已经掌握到公主转世后的身份了。”一名男子弯身向老人报告。
老人像是没听进他的话,兀自凝望着玻璃棺木内的人鱼,良久后才开口,“卫士龙呀…听起来像中国人的名字。”他喃喃道。
“他在台湾出生,他父亲已于十年前去世,老爷。” 老人轻点了下头,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们在这里的寿命都不长……告诉他,辛苦他了,请他一定要保护好公主,不管她现在如何,她的灵魂永远都是……”喉咙突然不适,老人语未毕便剧咳起来。
一名侍从见状,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于,倒出一颗药丸让老人吞下,片刻后,老人艰难的呼,吸渐趋缓和。
“老爷,我们这趟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您的身体会受不了的。”侍从担忧的说。
老人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疲惫而沉重的目光仍瞅着棺木里的容颜。
“我知道了,我们回去吧。”他体贴的说,不愿他们为难。“帮我传个话给卫士龙,不要再让公主受到伤害了。”
他幽幽的又叹了口长气,“她……唉……请他多担待些。”
“老爷不用担心,卫家世世代代都遵守着守护公主的工作,他知道怎么做的。”他们扶着老人步出展览馆大门,迎接他们的是一片平坦的广场。
整座展览馆位于海平面,采用填海方式建筑而成,建筑高度与海平面有段距离,自陆面长长延伸出去,所以广场下便是滔滔的海水。
坚不可摧的展览馆,拥有最现代化的科学设备以及保全系统,阻止任何野心家跨越雷池一步。
一年开放一个礼拜已是财团对世界最大的让步。
夕阳将天空与大海尽头染得五彩缤纷,充满温暖的色调。
许多游客们特地留下来,欣赏日落美景。
老人与侍从们站立在广场上,一起目送数十年才得以一窥其貌的夕阳缓缓的落人海平面。
“你们知道中国有句古老的诗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也是这样,日薄西山了。”老人凝视着远方,有感而发。
两名侍从忧心的互视一眼。“老爷……”
“呀!没关系,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就算我死了,也有贤人会继承海堡王国,只是我惟一牵挂的是美亚丽朵,她的灵魂不该再到处流浪受苦了。”想起当年那位美丽贴心的女儿,老人的眼眶不禁微微湿润。
美亚丽朵呀!他最亲爱的女儿……
“老爷,我们相信卫士龙一定会平安找回公主,让她的灵魂得到平静的,您别担心了。”他们努力的安尉老人。
他们心里都明白,说是这么说,但如果事情真会那么顺利,就不必花了两千两百年去寻找美亚丽朵公主的灵魂了,找到公主的灵魂不简单,但要说服拥有公主灵魂躯体的人更是不容易。
他们搞不明白这里的女人,宁愿相信杜撰出来的童话故事,却不愿相信真实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
此时,巨大的温暖火球消失在海平面上,主从三人在广场待至人潮散去,暗下的天空依稀看得见点点繁星后,才沿着广场最角落一处直达海平面的阶梯等待。
不久,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悄无声息的朝他们游来,赫然是尾硕大的蓝鲸。
老人举手对蓝鲸比了个手势,神奇的蓝鲸张开嘴,老人慢慢步入蓝鲸嘴中,身后跟着两位侍从。
待主从三人安全的进入蓝鲸体内后,蓝鲸合上嘴,发出一声长啸后,优雅的滑开,朝大海游去,慢慢的潜入深海底。
第一章
海城大厦有着知名设计师海夫.华格设计的外观,完全的玻璃帷幕设计,利落明亮,整栋大楼的建筑材料均选用最高级建材,现代与艺术气息均衡发展。
能在海城大厦租下楼层当办公室的公司得具有相当资格,必须有充分的财力以应付高额的租赁金。
大厦的第十二层分租给三家公司。
于朵朵在其中一家贸易公司上班,她的职务是秘书助理的工作。
午休时分,她不休息,仍旧努力的打着资料,她的办公桌上堆着一大叠资料待输入电脑里。
距离她最近,正趴在桌子上小憩的一名女职员,被她快速的敲键盘声吵得睡不着,抬头气恼的瞪她一眼。
于朵朵没看见,仍专注在她的文件上。
她拼了命都得将这堆工作赶完,千百个不愿意让加班耽误到今晚的约会。
她二十八岁了,在婚友社里努力的相亲了三年,好不容易终于感动天的让她遇到一个学历、品行,外表与财力均高人一等的白马王子,她怎么样也得把握住这机会。
自从相亲成功,与他约会三个月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邀她出去,主动耶!不是她打电话缠着他抽点时间给她,这次他不寻常的要求她穿着体面,将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物品穿戴在身上……
天呀!他肯定是要带她去见他父母了,所以不希望她丢人。
但她怎么可能会搞错呢?这是她一圆二十八年来美梦的一个好机会呀� �
她翻箱倒柜了一晚,两条金项链,三个金戒指,一个钻戒还不够,她又忙在半夜敲开一家关门休息的银楼,发了她存了好几年的钱,买了一条价值不菲的碎钻手链,一切的行头全给她装在她忍痛,买下的PRADA包包里,现在她的户头里只剩下三位数了。
不过,谁管它三位数还是两位数?重要的是今晚过后,她极可能就是某家“海运股份有限公司”的老板娘了!
她再辛苦也只剩这么一天,不!是半天,,以后她的手再也不用成天黏在键盘上,而是做了美丽的彩绘指甲,上五星级饭店优闲的喝下午茶。
想到自己编织的未来美景,她手没停,嘴巴却咧出一记笑容。’
她没想到那么出色的一个男人会看上她1
瞧她,平凡的五官,两颊与鼻粱上述散布着雀斑,虽然没近视,但她仍戴了副眼镜遮丑用;头发虽长但毛燥,此刻正千古不变的被她束在脑后;身材虽然够高,但却瘦削无肉,前小凸后小翘,惟一感到还有点骄傲的就是她的长腿,白皙修长,没有任何疤痕。
不过他说她外表如何他都不在乎,他知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女人,他喜欢她的内在,喜欢她的温柔。
喔!当时她听了心醉了……不过她决定要将自己托付给他,要努力的争取他身边那个终身伴侣的位置,不管他对她的评价是如何。
就是这样,她不容许这么一点工作阻挠她通往幸福的道路� �
于朵朵敲打键盘的速度更快了。
先前赏她白眼的女职员霍地站起,气呼呼的走到离她最远的办公桌上,借用别人的办公桌继续睡觉。
当然,于朵朵仍然没看到。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
于朵朵脑筋里一片空白,午夜十二点,她躺在公寓旁一条暗巷里。
一只老鼠走走停停的经过她身边,她最怕老鼠,此刻却精神涣散的连它也视若无睹。
她的膝盖擦伤了,高跟鞋掉了一只,请人梳理的头发散乱了,半边脸失去知觉,额头肿胀,香奈儿套装袖子被扯掉一条。
怎么会这样?三个多小时前还好好的……
他们一起吃晚餐——他迟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开了个紧急会议走不开;他不停的赞美她美丽,让她一整晚都心花怒放,还体贴的希望她将身上那些珠宝金饰全收进皮包里,免得被歹徒盯上。她当时满心感动,便听话的进洗手间将身上的家当全摆进皮包里,现在包括她的皮包在内,总价值十七万八千五百元。
由于他的迟到,吃完晚餐已将近十点,当他提议再去喝杯咖啡时,她努力的不让他看出她的失望,她还以为晚餐结束后他会带她去见他父母。
喝完咖啡,他便说要送她回家,他招了辆计程车——他的宾士车进厂维修——笔直的往她家驶去。
她以为这晚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抵达她的公寓后,他也跟着下了车,她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果不其然,他半哄半拉的将她带进这条公寓旁的暗巷里,然后欺身压向她。
她害羞的以为他想吻她,便矜持的略微抗拒的推了推他的胸膛,突然一只手使劲的扼住她的脖于,她还不明白状况,肩上的PRADA皮包已被扯离她的肩,用力之猛连她的上衣袖子都给址被。
这下她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还来不及想透这么可怕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便日本能的伸出手想枪回包包。
开玩笑!那里头有她全部的家当!她二十八年采努力攒下的积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拼命了。
接下来的事她已不记得了,只记得脖子上沉重的压迫感与脑部充血的愤怒。
现在,她躺在这里,一身破败,她输了,她没能将自己的财产给抢回来……
她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比要将那男人杀死的冲动还要深沉。
一只流浪狗对着暗巷吠叫几声,凄厉的声音划破夜晚的寂静,也划破了于朵朵混乱迷茫的思绪。
她终于注意到了脚步声,稳健又小心翼翼的。
她还是不想动,不想睁眼看见丑陋的自己,就让人家来发现她的尸体吧!
她可以想象明天社会版的头条二十八岁愚蠢女性,妄想嫁人豪门反被骗,被弃尸于自家公寓旁的巷子里。
此刻,她可以感觉到有人在帮她穿鞋,动作很轻柔,接着走到她身旁探测她的鼻息,然后放心的松了口气。
放心?她怎么会用这形容词?她是死是活才没人在乎呢。
“老板,我来——”在有人企图抱起她时,她听到有人低声说道,但那人像没听到似的,一把抱起她,开始往前走,脚步同样稳健又小心。
于朵朵残余的意识尚能分辨自己是被个男人抱在怀里,她与他如此贴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奇特味道,是古龙水吗?有的男人很爱喷古龙水……
很奇怪,她以前从未闻过这味道,但她发现自己章慢慢的平静下采,心里深沉的悲哀不再,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安心的感觉,虽然他可能是个人口贩子,而她正要被带去卖掉。
可是,她从没觉得这么安全过。
她可以听到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四只羊、五只羊……她就这么睡着了,带着他的味道。
她梦见一片大海,湛蓝得让人心痛。
嗯……好柔软的枕头……好柔软的床……又香又柔软的棉被……好舒服的冷气套房…,”
于朵朵一点也不急着醒来,她做了一晚的好梦,好床加上冷气配上美梦,几乎要让她忘了昨晚的事,但只是几乎。
她没有忘记自己已身无分文并债台高筑——那件跟朋友租借来,价值数万块的香奈儿套装——的事实,也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她就算醒了,也要继续闭跟享受这最后的美丽……
但肚皮下的咕噜声硬是无情的把她带回现实,她大概睡很久了,否则不会觉得饿了,她是那种一整天粒米滴水未进肚子也不会叫的人。
叹口气,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中央那乳白色倒花型的华贵吊灯。
光看这盏吊灯就知道这里,大概就是别人口中传说已久的五星级饭店,也许还是总统套房o
他们把她带来这么好的地方干么?以为她还是装阔、装高尚的气质贵妇吗?
正坐在床旁织着毛线衣的杨嬷嬷,一抬头见她张开眼,连忙起身将东西丢在椅上,小碎步的跑出房门通报。
当她领着一名男子再进入房间时,于朵朵已经自行坐起,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丝质睡衣,抬眼防备的瞪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