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一样的自己,两个人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们身后的万宝路更厉害,脸贴得整个都是,只露出眼睛与嘴巴。
忽然,车上骚动了起来,原来是已经巨蛋有人看见,众人纷纷拉长脖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巨蛋。
那是一个椭圆形浅灰色立体球场,像个剖面的半球体矗立在地面上,虽然仍未得以窥视全貌,但早已震慑住所有台湾棒球迷的心。
在这个球场里,一千两百多名棒球迷将齐聚在这里。
他们拿着加油棒、国旗,穿着全员一致的红T恤,一一走入这座庞然巨物里。
美轮美奂的札幌巨蛋,兴建工程费为新台币一百二十六亿六千多万元,包括人工草皮棒球场和天然草皮足球场各一座,最大可容下五万三干八百多人,论造价并不是挺昂贵的,不过在日本所有巨蛋中排名第一。
郭弼先边想着杂志上对札幌巨蛋的赞叹,边往入口处走去,便见有几名国内电视台的摄影师正在入口处等着。
身为一名建筑师,他对巨蛋自然有着基本的认识与憧憬,也极希望台湾的巨蛋能早一天诞生,那将会是台湾运动界的划世纪。
“做一个建筑工人,你会想参与建造巨蛋吗?”何雁飞突然转头问他。
郭弼先对她挑挑浓眉,当然。”而且不只参与建造巨蛋,还要参与规画巨蛋。
球场内非常干净,穿着运动外套的中华队正在偌大的绿色草皮上练习。
内野看台上拉起了极高的网子,抢在那里拍照的球迷们挤成了一团,跑出加油区外的人,还会被日本的工作人员给赶回来。
何雁飞才拉着郭弼先坐进他们的区域里,前头一名中年男人立刻认出了他。
“郭先生!”他洪亮的嗓门一喝,接着健步如飞的朝郭弼先的所在位置跑来。
他一见来人,心中暗叫不妙,但也只能勉强挤出笑容站起身来。
难得来趟日本,怎么净遇上熟人?而且都是在他最不愿意的情况下。
李宗才年纪五十开外,是一家通运行的老板,全省都有他们的据点。在郭弼先刚踏出学校,还是个青涩小伙子时,他就指名要他为他的通运行设计总公司,还买了块土地让他尽情发挥。
那是郭弼先的第一件case当他将那高八层,实而不华的建筑物呈现在李宗才眼前时,他非常的满意,而也为没让主人失望而松了一口气。
李宗才穿着红T恤,白运动裤,看起来活力十足,一上前便抓住他的双肩。
“果然是你!你这小子,变帅也变壮了。”他红光满面的笑说,“我们都三年没见了,居然会在日本遇到,还真是巧!这里的视野不好,到我那区去坐,我那里可以把整个球场看得一清二楚,来来来。”他二话不说拉起郭弼先的手就要往下走。
郭弼先连忙拒绝,“谢谢李老的美意,只是我的团员们都在这里,我还是跟他们待在一起比较好。”
李宗才这才注意到坐在他身边,一双大眼睛直往他们身上看的何雁飞,蓦地恍然,懊恼的拍拍额头。
“瞧我真是老胡涂了!原来你是跟女朋友一起来的呀!”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何雁飞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温柔婉约的挽住郭弼先的手。
“您好,我是弼先的女朋友,何雁飞。”
“嗯!”李宗才证赏的瞧了她好一会儿,暧昧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子,没想到你这老实人,还能交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呀!”
闻言,郭弼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苦笑以对。
“何小姐,我们这位郭大建筑师可是很受欢迎的,你可要看紧点呀!”他笑着说,“好,那回台湾后,我们有机会再聊,这几天好好玩呀,有问题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摆平的。”阿沙力的说完后,他便精神奕奕的离去,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扔下了颗炸弹。
何雁飞张大眼睛,无法置信的看着他,身上的红色T恤衬出她苍白的脸色。
“郭大建筑师?”她喃喃道,安静的坐了下来,似乎在思索什么。
郭弼先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算了,事实就是事实,不去提、不去戳破,事实仍是存在着。
“我并无……”他的话在她狐疑的瞪视下停住。
“他刚说的是郭大建筑工,而不是郭大建筑师吧?”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刚才那位先生有点台湾国语,所以她听错的机率很高。
看着她带着期望的脸蛋,他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谎。
“李先生是一家通运公司的老板,他的总公司是我设计建造的,我是建筑师没错。”
何雁飞瞪着他,久久无法言语。半晌的恍神后,一种被骗的感觉,强烈的在她胸腔里激荡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建筑工?”
“我从没说过我是建筑工,是你一直认为我是。”
“你也没有否认呀!”
“因为我觉得那不重要。”
“那当然重要,建筑师跟建筑工差很多的耶!”
“那你就继续当我是建筑工吧!反正我的副业也是挑砖头、扛水泥包。”郭弼先不以为然的回应,将手中加油棒放在脚边。
“你……”何雁飞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头直瞪着球场,暗暗发誓绝不再跟他这个骗子说话了。
当高志纲以再见安打击败高丽棒子时,台湾加油团陷入一片亢奋的疯狂里,所有人全抱成了一团。
郭弼先与何雁飞边尖叫边互相抱着对方,完全融入了高潮迭起的比赛中,在这场紧张的延长赛里,他们已经忘了对彼此的歧见与愤怒。
放眼所及,旗海飘扬,鼓声震天,有许多人都哭了!
赢了这一场,中华队等于赢了大半边天,只要再取下一胜,就等于取得了进军二OO四年雅典奥运的门票了,所以这场比赛非常关键,终于在熬战结结实实的十局后,赢得了比赛,叫人怎不疯狂激动。
好不容易,大伙才在球员的鞠躬道谢后逐渐冷静下来,一个个步出球场。
到了车上,许多人仍意犹未尽的讨论着这场精采的比赛,一致认为这场中韩之战可以列入台湾棒球史上最精采战役的前十名。
何雁飞并没有他们那么快乐,一上车,刚才沸腾的热血又逐渐回温。
她一直以为郭弼先只是个卑微的苦工,所以才无所顾忌的和他直来直往、打打闹闹。
没错,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同样层次的人,结果,她被骗了!
若不是今天那个老男人说出实情,她还不知道会被蒙在鼓里多久。
建筑师,不是建造房子的苦工,而是设计房子给苦工建造的人……她多蠢,竟然还问他,身为一个建筑工人,会想参与建造巨蛋吗?
这等蠢话,当时他一定在心里笑到抽筋了吧?若真要建巨蛋,他只需动动他的头脑,又不需用到他的劳力。
不过,他到底在那个工地做什么?
“你到底在那个工地做什么?如果你是建筑师,为什么要穿得破破烂烂的在那里工作?你应该待在冷气房里画设计图不是吗?”何雁飞一阵火气上来,一开口就是劈哩咱啦的一串问号。
对她突如其来的怒气与问题,正看着相机里相片的郭弼先微微楞了下,小心翼翼的将照片储存起来后,才回答她的问题。
他还以为她不会再跟他说话了。
“没人规定建筑师就一定得关在冷气房里吹冷气呀,我喜欢扛砖头的感觉。”
“你是工作狂吗?还是被虐狂?”她语气极冲。
她最看不惯这种人,有着钱多事少的差事,偏偏还喜欢把自己搞得全身脏兮兮的。
“这跟工作狂与被虐狂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他耐心的解释。
“原来你的职业那么高尚,就是报纸上常写的顶尖份子,难怪你会眉头皱也不皱就买下一张两万日币的破地图,出手总是那么大方,身上穿的衣服质料都那么好,大学同学还是个律师,更难怪通运公司的大老板会跟你那么熟,原来你是那么的了不起呀!”何雁飞眯着眼睛,话像连珠炮般毫不间断的从她口中射出。
她最后那句话更是混和了愤怒、鄙夷与不屑。
“我不明白你不高兴的原因何在?就因为在你的认知中,我从一个卑微的苦工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建筑师?”若真是这样,那他倒宁愿她永远将他当成建筑工。
“你、骗、了、我。”她愤怒的从齿缝中将话一个一个挤出来。
郭弼先无奈的叹了口气,举手投降,“你要怎么想随你,我不跟你争辩了。”他闭上眼睛。
他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但她总有本事触动他鲜少显露在他人面前的情绪。
看着他闭上眼,平静无波的表情,她气得浑身发抖。
“买外套的钱我不还你了!”想了好一会,她才想出这个狠招。
那件外套要价两万多日币,她就不信他一点都不心疼。
“随你。”他简洁有力的回答,连睁眼都懒。
这次何雁飞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哀伤,她感觉鼻子酸酸的,连忙将在他脸上流连的视线移向窗外。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同一层次的人,突然间,他变得高不可攀了。
他们晚上住在定山溪的温泉旅馆。
泡过温泉后,团员们在一个大房间里食用定食晚餐,大部分人都穿着浴衣,盘腿坐在摆了和室椅的榻榻米垫上。
何雁飞挑了个离郭弼先远远的位置,不停与身旁的老先生聊天,用完餐后便直接回到房间,无聊的转着电视。
日本的电视频道比台湾少得多,全是日文及英文,看了一阵子后,她将电视声音转小,爬回铺好床垫被子的榻榻米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毕竟是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地方,她需要一点声音才能睡着。反正宝路回房后会将电视关掉,他是那种一点声音就睡不着的人。
她才闭上眼,万宝路就跑了进来,兴奋的换下身上的浴袍。
何雁飞撑起上半身,蹙着眉看他。
“你干么?”她看着他迅速的换上毛衣与长裤。
“几个同团的说要出去逛逛喝点东西,庆祝中华队今天赢球,你要去吗?”万宝路抓起外套,随口问道。
“不去。”她在他走出房门前又叫住他,“你那里有没有钱?”
“你没说我都忘了。”他又跑了回来,从她手中抽走三千元日币,又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别太晚回来呀!”她对着已关上的门板喊。
翻了个白眼,何雁飞躺了回去,侧身望着前方的电视。
若是平常,她会跟他们一起去疯,毕竟机会难得,又是个能多认识其他人的机会。
但现在她一点心情也没有,心情低落时什么都懒得做,只想躺在床上一觉到天亮。
叹了口长气,低声咒骂几句后,才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将棉被拉到下巴,她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在一种奇异可怕的感觉中醒来……
第九章
郭弼先被突然大作的门铃声响给惊醒,拿起枕头上方的手表一看。
都已经半夜一点多了,这时候谁不睡还过来按门铃?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抹抹脸,披上浴袍,离开温暖的床被去开门。
他打开门,见何雁飞穿着浴衣站在门外,仔细一看,才发现她面如死灰,双手交叠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我……可以……睡在你这……你这里吗?”说完,不待他回答,她害怕的直接冲进他的房里。
等他关好门转过身,她已经将整个身子埋在另一张床被里,不停的发着抖。
郭弼先站在床被旁,忍了个呵欠问:“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万宝路对她怎么了?
这可能一浮现脑海,他立刻笑自己多心了,就算全世界所有男人都对她有兴趣,一定不包括万宝路。
双目因惊恐而大睁的何雁飞,慢慢的将棉被拉下。
“我的房间里有东西。”说着,她又打了个寒颤。
他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她的头剧烈的摇摆起来,眼里满是恐惧。
“万宝路呢?他还在房间?”
如果那东西真让她受到如此大的惊吓,那他还真开始有点担心没一起来的万宝路了。
“他跟团里的一些人去庆祝赢得比赛,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所以当她感觉到有东西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我可以在这里睡一晚吗?拜托你。”她哽咽了起来。
真该死!早知道就不让宝路出去鬼混了,他这臭小子,竟然在外面玩到那么晚还不回来,要不是她反应快跑来跟郭弼先求救,早就横尸在床上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你今晚就睡这里吧,反正有两副床被。”他边说边脱下浴袍。
“不要关灯,求求你。”见他要走去关掉电灯,她连忙制止。
转头看了她一眼后,他无奈的放下手。他不太相信什么鬼怪,只是看她那么害怕,纵使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他还是不忍心赶她回去。
算了,清者自清。他一躺回床上,浓厚的睡意便迅速朝他袭来。
才刚陷入睡梦中,他又被摇醒了。
何雁飞跪坐在他身边,红肿的双眼有哭过的痕迹。
“我会怕……”她拉起袖子擦眼泪。
他最怕女人掉眼泪了,再这样下去,他也没法子睡,于是他拉开自己的被子。
“进来吧,我不会对你怎样的。”这是唯一的方法。
泪眼瞧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后,何雁飞躺进他温暖的被窝里。她面对着他的胸膛,蜷缩着身子,渴望着他的体温与保护。
他们的身体无法避免的接触着,郭弼先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从她身上不断传来的细微颤抖。看来她真的是吓坏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怜惜在他心里不断蔓延开来,不假思索的,他伸手搂住她。
当他搂住她时,她的身体由颤抖变成僵硬紧绷。
他保持着姿势不动,让她知道他并非图谋不轨。
慢慢的,她放松了下来,纤瘦的身子不再抖个不停,呼吸也渐渐平稳。
这下,换郭弼先睡不着了。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都已经记不得上回怀里抱个女人是多久前的事了。
两人同床共枕,还有如此暧昧的姿势?,再加上她的发香直钻进他鼻腔中,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女人用的洗发精也具有催情作用。
他不是色狼,但却是个男人,男人最原始的欲望正开始蠢蠢欲动。
郭弼先,你不是禽兽,她可是因为信任你才来找你的,不要破坏掉她对你的信任,拿出你的荣誉感!
他不停在心里怒斥着自己,接着在脑海中回想“抢救雷恩大兵”的电影片段,那轰烈的抢滩过程、那壮烈的炸桥行动……该死,怎么一下就跳到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