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艾玛承认。"我是长大才被雷尼尔先生赐予公主头衔的。"
"那你之前的身分是什么?"
"平民呀,住在皇宫附近,有专人照顾我。"
"专人?你爸妈吗?"
"我没见过我爸妈,不过照顾我的婆婆说,我妈妈是皇室里的人,我爸爸她就不知道了。"她口气平平淡淡的,彷佛没见过父母亲的不是白自己般。
雷亚书惊讶不已,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
"你被赐封公主後,没试著问过雷尼尔先生你的身世吗?"
"问过,但雷尼尔先生说我长大就会知道。"所以她也就没再问了。
天翔扯扯她的衣袖,一脸坚强的模样。
"艾姊姊没关系的,我跟天晴是你的家人,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会一直照顾你,你放心。"
他以为艾玛跟他们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艾玛揉揉他的头发。
雷亚书耳尖,听到屋外的煞车声。
"大哥回来找你了,你先应付他,我把照片拿回去摆好。"他边说边跑,一下子就消失在楼梯口。
他一消失,雷龙书便像头蛮牛般把大门撞了开来。
艾玛从沙发上站起身。
一看见她,雷龙书的焦虑感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炽的怒焰。
他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瘦弱的肩膀,使劲的摇晃她,然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长啸,其声之大几欲震碎屋顶。
天翔吓得捂住耳朵。
雷亚书飞快的冲下楼,把雷龙书的手从艾玛身上拉开,并将他整个人推倒在沙发上,艾玛也跟著跌到地上。
"你冷静一点!"雷亚书大吼道。"你到底是怎么了?真要杀了艾玛不成?"
雷龙书坐在沙发上,痛苦的狠揪著自己的头发,浑身肌肉债张。
艾玛惊愕的从地上爬起。
"我为什么要受这种罪?!"沙哑的低咆声从他两手间传出。"为什么我得负责她的安全?她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他像发狂一般的大叫。
他真的受够了!天知道当他搜遍整间公寓仍然找不到她的影子时,内心那要了他的命的仓皇是从何而来的,那种无助感就像当年小珍珠被强行带走一般的巨大且令人难以忍受。
够了,她不是小珍珠,她只是个与他毫无干系的人,凭什么让他承担如此庞大的无助与失落感?没人知道他对这种情绪有多深恶痛绝,他绝不再让它有机会击败他一次。
听到天晴的哭叫声,天翔立刻抱著她跑走。
雷亚书愤怒的朝雷龙书伸出手,被艾玛制止。
她看著雷龙书因极度焦躁而隐隐颤抖的身躯。
她不怪他,只为他所承受的感到心疼与不忍,见他这样,她就觉得好难过,难过得又想掉眼泪了。
她哽咽的道:"你别担心,既然你不希望我待在这里,我会走,我也会打电话给万先生,要他不要再为难育幼院。"她怯怯的伸出手,将之放在他僵硬的肩头上。"谢谢你对我还有天翔、天晴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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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育幼院大门前停下,雷亚书将引擎熄火。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天晴吸奶时发出的嘶嘶声。
"你真的想住在这里吗?"雷亚书忍不住开口了。﹁大哥不想收留你,你可以到我那里去住呀,连天翔、天晴一起,虽然挤了点,但还是住得下的,我再努力多接一些案子,生活不成问题的。"
艾玛失落的摇摇头。
"不行的,既然育幼院的命运跟我连在一起,我还是住在育幼院里的好,这样万先生想不资助都难。我也打电话回摩纳哥说得很清楚了,拜托他们别为难你大哥跟育幼院。"
皇室里的那些人当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她费了好大一番工夫,甚至连公主的头衔都抵上了,才说服他们,听说雷尼尔先生为了她的决定好像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不过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
她开门下车,打开后车门,抱过天翔怀里的天晴。
雷亚书无奈的拎著他们的行李跟在他们后头,几个半大不小的小朋友早就迫不及待的跑出来,亚书哥哥、亚书哥哥的直叫,兴一局采烈又七手八脚的帮他把东西提进育幼院。
育幼院里的老师们已为艾玛他们准备好了房间,房间不大但很干净,他们三个人暂居一室。
曾经到过雷龙书家的那位戴眼镜的女老师走到艾玛身一刖。
"艾玛小姐,真对不起,因为万先生临时通知我们,所以我们匆忙之中只能先清出一间房间来,你们先委屈一下。"
"请叫我艾玛。"艾玛释出善意。"一间就够了,他们习惯跟我睡在一起,谢谢你们的帮忙,给大家惹麻烦了。这是天晴,这个小男孩是天翔。"
"我是张美芳老师,负责育幼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有事情的话可以找我。"她蹲下身子,对紧靠在艾玛脚边的天翔微笑,"天翔,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好吗?"
他羞怯的点点头。
张美芳摸摸他的头,直起身子。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休息,晚餐时我再叫小朋友来通知你们。"说完,她朝房门走了两步,忽然又停顿下来,回过身,"对了,你对吃没有什么禁忌吧?例如吃素或不吃猪肉之类的。"
"没有,我不挑食。"
张美芳笑著点头,然后离去。
艾玛将天晴放在旧但牢固的婴儿车里。
"艾姊姊,我们不会再回雷叔叔家了吗?"天翔低声问。
艾玛的心揪了一下。
"应该不会了吧。"她坐在床沿逗著小天晴,感觉有些落寞。
天翔呼了口气,坐到她身边。
"那就好,他常对你凶,我不太喜欢他。我在以前那个家里时,只要陈长发一喝醉酒,我就赶快抱著天晴躲到阁楼里。"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他会打我跟天晴。"他摸著腿上以前被揍所留下来的伤痕。"天晴还小,我用身体挡著她,陈长发就打不到她。我很高兴雷叔叔救了我们,可是他那么凶,我怕他会跟陈长发一样,心情不好时就打你还有我们。"
看著他的伤痕,艾玛忍不住心痛,眼泪掉了下来。
她将他搂进怀里,"以后不会有人再打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跟天晴。"她一再保证。
"还有雷叔叔他不会打人,毕竟他救了你们不是,还让我们一起住在他家,只是他不习惯这种变化,所以心情才会不太好,他不会打人的。"她努力想抚平他心中的阴影。
"就算他打我也没关系,只要我跟天晴能一直跟艾姊姊在一起,被打也无所谓。"他天真的说。
"天翔,艾姊姊告诉你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叫尚万强,他小时候因为做错一件事,结果被抓到牢里关起来,等他出狱后,他就决定做个大好人,后来还因为保护别人而死掉了,雷叔叔就像尚万强,他虽然很凶,可是他心地还是很好的,他只会保护人,不会打人,就算真的打,打的也是坏人,你要明白这点才行……"
艾玛紧紧的搂住他,泪掉得更凶了。
他太小,还不明白什么是分离,而她总有一天是要跟他分开的。
学会离别,也是勇敢与坚强的一部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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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突然变得好安静,让雷龙书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安静总比嘈杂好,他这么想,一把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安静的室内顿时充满笑闹声。
但他又觉得这笑闹声太烦人,又转开,一连转了几十个频道就是找不到自己想看的,干脆又将电视给关掉。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可怕。
他坐起身来,打算出门去绕绕。幸好这种无聊的情况将到今天为止,明天他就可以恢复上班了,他的生活将回复到那女人尚未来到这里之前的日子,平顺自然,每天上班下班,无忧无虑。
吃不到女人亲手做的家常菜无所谓,便当也很好吃,谁不知道台湾的便当美味是一等一的,别人说不定还没有他的好运气呢!
晚上也不用听小婴儿哇哇大哭的吵闹声,没有小孩子晚上不睡跑来跑去的踏地声,更不用担心她哪里不舒服,得三更半夜跑医院,而最值得庆幸的是,他再也不用一个大男人跑到便利超商去帮女人买卫生棉了。
现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只要他饱就全家饱,他衷心期盼这样的日子可以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
才要出门,电话铃声响起,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接起。
"喂?"他的声音充满期盼。
"阿书,是我。"万九苍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雷龙书的期盼一下子落空,语气也就不耐烦了起来。
"你回不回来呀?在那边当米虫让你乐不思蜀吗?"他不客气的损道。
"拜你所赐,我的逍遥假期提前结束了。"万九的语调带著责备。
"那很好呀,干么还特地跟我报告?如果你是要数落我关於艾玛公主的事,我就没办法了,她要搬出去,我总不可能把她绑起来不准她离开吧?"休想将这件事怪到他头上来。
"你这蠢蛋!"万九突然骂了起来。"你真不知道艾玛是什么人?她没有让你联想到什么吗?你就这样把她逼走,我真的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了。"说完后又连咳了数声。
"我管她是什么人!她让我联想到什么?联想到精神分裂!她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而且不是我逼她走,是她自己要走,干我屁事!不说了,我没你那么得空!"他摔上电筒。
第八章
在摩纳哥住了两个月后,万九提前返国。
雷尼尔三世亲自派人护送万九返回台湾,他一回台湾,就被送进了医院。
接获消息的雷龙书,直接从公司冲到医院。
等他走进有如套房的个人病房,看见万九正好端端的半坐在床上喝鸡汤时,内心的恐惧与焦急顿时烟消云散。
"喂喂!阿书,你去哪呀?两个月不见,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呀?"万九将碗递给一旁的看护。
"我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的,想不到你还没死,我改天再来。"他背对著他又朝房门走去。
妈的!哪个人告诉他老头子要死了的?回去非扭断那人的头不可。
他身后传来一阵极为无奈萧索的苍凉叹息。
"如果你现在走了,也许真的就是最后一面。"
他语调中的平静令雷龙书觉得有丝怪异,他从未用过这种死气沉沉的语气同他说话过。
回过身来,万九已靠躺在枕头上。
雷龙书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他的脸色是犹如死尸般的土黄色,脸颊凹陷,原本灵活的眼珠子此时却是污浊沉滞,银白整齐的头发则斑白凌乱。
他身上总是有著的光彩现在已拈不出一丝,现在的他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大概是他的表情泄漏出他心里的震撼与无法置信,万九对他摊摊手。
"别那个表情,只是肺癌末期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不害怕。"他说得很轻松,只是有些中气不足,气喘得有些急促。
只是跟雷尼尔闲聊往事的时间短促了些,这是他比较遗憾的。
"肺癌……"雷龙书还在消化他带给他的消息。"末期?"
万九怒瞪了他一眼。
"钦,我知道自己的病,不需要你重复一遍!"他对看护使了个眼色,她立刻离开病房。
"你过来这里坐,我有话要交代你。"他的手朝一旁的沙发挥了挥,然后无力的垂下。
不行了,他的体力大不如前,连举个手都耗费许多力气。
坐进沙发里,雷龙书的黑眸仍一瞬不瞬的胶著在他皱纹横布的老脸上。
"为什么医生没有给你打点滴?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不给你治疗?"他突然又发火了,一种陌生的恐惧感勾起他的怒火。
"别激动、别激动!"万九太了解他的脾气了,不慌不忙的说。"我都说是末期了,癌细胞都扩散到我的脊椎骨跟脑部,还有什么好治疗的,反正最后两腿一伸就走了,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
他说得潇洒,但听者可不这么想。
一股酸意从鼻腔直冲脑门,雷龙书只觉得眼眶不停的发热,整个人痛得难受,他伸手揉著眉间,阻止眼泪流出。
没什么好哭的,他又不是艾玛,没那么多眼泪可以流。
这或许也不是个事实,又是这个老家伙的把戏,他以前也常装死的。
老人叹了口长气。
"活了将近八十年,你这人呀,是我见过感情最丰富的人,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该负全部的责任,你会恨我也是应该的。"他已经快躺进棺材里了,难免会想起过往的事。
雷龙书将脸别向一旁。
他恨他吗?应该是,毕竟他是将他最宝贝的人从他身边夺走的罪魁祸首。
他恨他吗?也许没有,毕竟将近二十年,他是他唯一的亲人,虽然他死也不愿冠上他的姓。
"你想知道小珍珠的下落吗?"
他的话让雷龙书惊愕的抬起泛红的眼来瞪著他。
万九呵呵一笑,随即剧烈的咳了起来,他连忙拿起一旁的手帕来捂住口鼻,等咳意稍歇,白色手帕上也多了几点暗红色的血滴。
他颤抖著手拭去嘴角的血渍,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你当然想知道她的下落了,这些年来你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别的女人也没见你正眼瞧过一眼。"
"她在哪里?"雷龙书发觉自己的喉咙苦苦涩涩的。
小珍珠……他的确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原本属于他,却被他们给夺去的小女孩。
小珍珠……他的小女孩,该有十八岁了吧?该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万九笑著摇摇头。
"阿书,有时候你真让我觉得讶异。你可以独自一人面对手持重型武器的恐怖份子而不心惊胆战,也可以赤手空拳的对付银行抢匪,但为什么面对面那么久了,却认不出来你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人?"他的三角眼里忽然闪过有趣的光芒。
雷龙书皱起眉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小珍珠带回来了?"他的心跳突然猛烈了起来。
"带她回来的不是我,是你。"
"不可能!我一直都待在公司,哪里都没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法置信的瞪著万九。
万九对他摊开手。
"这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十五年前我从你身边抢走她,十五年后我让你亲自带走她。"他微笑了起来。"我早就告诉过你要对她好一点,你又不听。"瞧,这就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的话简直是间接证实雷龙书心里所想的,倏地,他只觉得一阵大雷直接打上他的脑门,将他震得七荤八素,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