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工作了五年,金锁知道每天一早鲁大娘会打开王府后门,方便送菜的小厮挑 担子进来,因此她选择从后门离开王府。
她并不知道往后自己能何去何从,只是下意识地往城外走,只想远远地离开这她不 堪回首的一切。
金锁的神智恍惚,连踏出府的时候身边有人叫唤她的名字,她也听不见……一直到 天色全然亮起来,她来到了北京城外一条小河边,受伤的腿终于承受不了长久步行的剧 痛而跪倒。
然后,她整个人也失去了知觉。
***
慢慢睁开眼,虚弱的疲惫感从意识里,逐渐扩散到四肢骨骸。
「你醒了?」
一名脸上有伤疤的女子坐在床畔,清亮的眸子灼灼有神地望住金锁。在房间的角落 ,一名相貌清秀的老尼站在稍远的位子观察着金锁。
「我在哪儿……」
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脚上却还有深刻的痛楚,金锁知道老天爷又救了她一次 。
「这儿是『弥陀寺』。」女子道:「那位师父……那是清莲尼师。」
角落的尼师朝金锁点点头,然后不发一语地走出厢房。
尼师清瞿的侧面轮廓、洒脱的背影,让金锁觉得依稀似曾相识……「你是……珍珠 ?」金锁认得坐在床畔、脸上有伤疤的女子。
珍珠是老福晋身边的小丫头,金锁见过她几次。
「嗯,我见你晕倒在河边,本来我想送你回王府,可河边离王府太远,所以我把你 带到『弥陀寺』来。」珍珠道。
事实上她是跟着金锁出府的。
方纔她在恭亲王府大门外碰到金锁,叫了两声金锁却半点也听不见。至于珍珠为什 么跟着金锁出府,自有她的原因……「我不回王府了。」金锁道,黯然地垂下头。
「为什么?是因为贝勒爷?」珍珠问,清亮的眸子掠过一抹柔光。
「……」金锁无语。
两手紧揪着被子,她苍白的小脸笼罩着一股深沉的伤痛、与死灰的漠然。
「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身孕了吧?」珍珠突然说。
金锁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她问,虚弱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清莲师父懂得把脉,你不省人事的时候,师父把过你的脉,这才知道你已经有了 身孕。」珍珠温柔地道。
金锁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泪水不自觉地满了眼眶,她的心口
揪得好痛……多讽刺,当她想要孩子的时候,怎么也得不到,可当她已经心灰意冷 了,老天爷却又同她开了一个玩笑!
「既然你不想回王府,那就先住下来、安心休养,别想太多了。」看出金锁的情绪 极不平静,珍珠善解人意地安慰她。
金锁脆弱的眸子里,有无限的感激。「谢谢你,可是我怕打扰寺里的师父清修…… 」
珍珠摇摇头。「我从小……从小跟着我娘在寺里长大,一直到十岁才进恭亲王府。 」她往下说:「你只管住下,寺里的师父不会介意的。」
会帮金锁,是缘分、也是她该做的……如果不是为了亲情,她不会进恭亲王府、更 不会烙下脸上这块伤疤……「你娘?」金锁不解地问。
珍珠点点头,别开了脸,不发一语。
知道她不想解释,金锁没再往下多问。
「珍珠,我想求你一件事。」半晌,金锁揪着居心幽幽地道。
「别说求了,你别跟我客气。」珍珠握住金锁冰凉的手。
想到娘,金锁欲言又止,轻郁的眸子又填满了泪。
「快别哭了,有了身孕,流泪会伤眼的。」
擦去眼泪,金锁幽幽地道:「我娘临死前留给我一把小金锁,可现下……那把小金 锁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你希望我能替你找回小金锁?」珍珠问。
犹豫了片刻,金锁才点头,轻轻说道:「我知道那太为难你,因为那把小金锁现下 在『百花楼』一个名叫春媚的花娘手里……」
昨日她听的一清二楚,不会忘记。
「不怕,」珍珠淡淡地微笑。「既然知道在哪儿就好办。」
听到珍珠这么说,金锁脸上佟有了一丝笑意。「珍珠……」
「不许再说谢字了,」珍珠笑道:「你先歇歇,明早咱们再来商量,该怎么找回你 的小金锁。」
「嗯。」
满怀愁绪地躺下、合上了眼,金锁浓密的睫毛下浮现一道疲倦的阴影……她实在累 了、也倦了,因此很快就沉入睡乡。
体贴地替金锁掖好被子,珍珠轻轻关上房门。
之所以跟在金锁身后出门,是因为关心她。对珍珠来说,之所以关心恭亲王府的一 切、关心金锁,不为什么……一切都只为了她的亲哥哥--恭亲王府世子,德伦贝勒。
***
德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金锁失踪,质问过守门的侍卫,才确定金锁已经出府。
金锁从小在恭亲王府长大,外面的世界接触甚少,由此推敲她可能的去处,德伦第 一个想到的就是终王府。
「贝勒爷,您先止步--」
佟王府的守卫压根儿挡不住德伦。
从恭亲王府一路策马驰进佟王府,下了马后,德伦毫无顾忌地闯进传王府的大厅。
「把人交出来。」一见到允堂,他开口就要人。
「德伦贝勒?」看到德伦不请自来,允堂掀起眉。「有事?」
「少废话!快把金锁交出来!」认定人在榜王府,德伦的怒气根本不掩饰。
「失踪的人是你的小妾,竟然找人找到了佟王府?」允堂挑衅地回道。
「如果让我查到她人在你这里,我不会饶过你佟府!」他撂下狠话。
「你大可以去查。不过……」咧开嘴,允堂漫不在乎地耸肩。
「我也说过,倘若她出了岔子,我也惟你是问。」
德伦的脸色阴鸷、拳头捏得很紧。
两人对峙片刻,然后德伦倏然转身,冷着脸踏出佟王府。
***
「东西拿到了?」
北京城西的骰子胡同里,一名脸上有吓人伤疤的女子,温柔地问旁边一名全身骯脏 的丐童。
只要看到她脸上吓人的伤疤,任何大胆的孩子都会受惊吓,但那名丐童却反常地依 偎在女子身旁,亲热地拉着女子的衣袖,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金锁。
「姐姐,东西在这儿。」
「你办到了!」女子接过小金锁,她充满伤痕的脸浮现奇迹似的动人微笑。
「是啊,那花娘还嫌我脏呢!我不过撞了她一下,我瞧她那张嘴比我身上的臭味还 要脏上几十倍。还有那个老鸨更坏,她还把我轰出来呢!」乞丐孩子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
这回珍珠笑出声。「天儿,你今天讨的钱,够让你师父喝老酒了?」
孩子猛摇头,学大人的模样唉声叹气。
珍珠微微一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嗟,给你师父买酒去,顺道去好好吃 一餐。」
「好棒啊!」
孩子接过银子,欢天喜地奔出胡同。
珍珠摇摇头,收好了小金锁,人还没走出骰子胡同,一个高挺的身影突然冒出来杵 在她面前--珍珠立即警觉地退后一大步。
「为什么让丐童偷金锁?」挡在胡同外的允堂质问丑女。
刚才他在百花楼里,亲眼看到刚才那个小乞丐偷走小金锁。本他以为跟踪小乞丐就 能找到金锁的下落,没想那个丐童竟然把小锁给了这个丑女!
看出他眼中对自己容貌的厌恶,珍珠习惯性地别开眼,双手挡在胸前、护住怀中的 小金锁。
允堂咧开嘴。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挡得了他要到想要的东西!
探手攫住女子的手腕,他猿臂一伸,从珍珠的怀中掏出小金锁--「还我--」
顾不得男子轻薄的举动对自己的侮辱,珍珠伸手想夺回小金锁,允堂却毫不留情地 拗过她的手臂。「金锁人在哪里?」他严词质问。
他毫不在意造成任何伤害的蛮力,几乎拗了脆弱的珍珠。
「我、我不知道……」
她咬着唇,脸色一瞬间转白。
「不知道?」允堂冷笑,突然指手甩开她--「啊!」
珍珠重重地跌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金锁被允堂夺走。
知道再也拿不回东西,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泄漏金锁的行 踪……现在您看的是第14页「我劝你还是跟我合作比较好。」他阴沉地冷道,冰冷的语 气里,中没有丝毫感情。
「我真的不知道……」
珍珠悄悄退着爬到胡同口,直到确定自己跟男人之间的距离够远,她突然从地上爬 起来,往京城的暗巷里狂奔。
第九章
佟王府的允堂贝勒再一次不请自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恭亲王府。
他的不受欢迎,从德伦冰冷的态度就可以窥见。
「我已经找到人了。」
劈头第一句话,允堂已经引起德伦的注意。
「你找到了金锁?」
德伦的语气有掩不住的狂喜,还包含着浓浓的不满和妒意。
他不满的是,凭什么总是「他」先找到金锁?但得知有金锁的消息,他压抑下胸口 的妒意,转而质问:「她人在哪里?」冰冷的语气有明显的不信。
允堂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件纯金打造的小东西。「这把小金锁,你总该认得吧? 」
他当然听得出来,德伦语气里的质疑意味。
一看到那把小金锁,德伦的脸一变--「怎么会在你的手上?!」他探手夺过小金 锁,然后迅速藏进怀中,以防再落入这该死的家伙手里。
发现向来冷静沉着、酷到骨子里的德伦贝勒,为了一个小女人竟然方寸大乱,允堂 得意的咧开嘴。「要怪就怪你召妓的时候,竟然让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花娘的手里。」 从德伦的态度看来,他猜测东西是那花娘偷的。
德伦想起那几夜召妓的事。
过后他曾经找过遗失的小金锁,当时他没料到失去的东西是被偷走的。
「东西我替你找回来了,不过人嘛……我说过,倘若金锁出了岔子,就惟你是问。 」他不怕死地,继续揶揄一头已经眼眶发红的狮子。「现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再给你 一次机会--」
「少废话!她人在哪里?!」对他,德伦的耐心向来有限。
虽然这家伙「鸡婆」地替他找回了小金锁,也只能抵过--他可以不跟这家伙计较 ,他太过关心金锁的居心。
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弄明白允堂居心。
允堂挑起眉,看到德伦的脸色已经铁青,他才慢条斯理地「指点」对方。「弥陀寺 。」
那丑丫头虽然聪明,但他有的是耐心。
跟了个把月,那丫头一直潜藏在恭亲王府、不出大门一步,直到她以为已经再也没 人跟踪,才出府回到「弥陀寺」,他这才知道金锁的藏身处。
得到地点,德伦转身就走--「慢着!」允堂再一次挡在德伦面前。
「我来恭亲王府另一个原因,是传万岁爷的旨意。」
这家伙从来不会一次把话讲完!「有话快说!」德伦皱眉。
「万岁爷要你留京,准备封爵大事。」
乍听到这个消息,要是在一个月之前德伦会欣喜若狂,可现下他却完全无心理会。
「这么顺利袭爵,你不问什么原因?」
看到德伦连停也不停、一径往王府外而去,允堂挑起眉,不放弃地企图勾起德伦的 好奇心。「靠着你那份军布署图,西北已经大捷,你当真连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也不想知 道?」扯了半天,他这才终于说出原因。
德伦没闲功夫跟他计较,他一心找回金锁,西北大捷虽然对他有重大意义,但此刻 却比不上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小女人……德伦早已经奔到大门外,允堂戏谑的声音传出 来王府。「德伦贝勒,或者,咱们未来的『关系』还匪浅--」
「不可能!」德伦一口否决。他直觉认定允堂指的是恭、格两府联亲之事。
他根本不可能娶玉格格!
之前他在街头见识到那个女人的任性,当时多看了一眼,只不过因为那强烈的对比 ,想到他新纳的小妾……那个柔情似水到让他必须一再抗拒,才能禁止自己沉迷下去的 小女人。
瞪着德伦迅速消失的背影,允堂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金棺。
那只小金棺一出现,允堂轻浮的神色一转,深沉的脸色会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 不出他就是游戏人间的允堂贝勒。
抚摸着手中的金棺,允堂深沉的脸色逐渐阴鸷……他身世的秘密全在那只小金棺中 ,而小金棺已经被开启,他究竟是谁,当金钥匙还在他手中的时候,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
住在居寺一个多月来,金锁紊乱的心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为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她总得学会坚强。
如今孩子四个月大了,她的肚子也慢慢隆起来,快要不适宜再往在居寺里。她就怕 自己拖累了寺里的师父们,给好心收留自己的尼师带来麻烦。
至于清莲尼师,每日准时替她把脉,尼师虽然不说话,可金锁却对她有一股莫名的 亲切感。
「胎儿算是稳定下来了。」
每日例行的把脉过后,清莲尼师难得的开日说话。
金锁的身子太弱,腹中的胎儿一直有流产的迹象,这些日子全靠着寺里的师父给她 煎药安胎,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孩子才终于保全下来。
「师父,谢谢您这些日子来的照顾。」金锁由衷感谢爱护自己的长者。
清莲尼师看了金锁一眼,平淡的眼神突然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孩子只是暂时 保下来,你仍然要注意休养。」淡淡拋下话,尼师掉头往房门外而去,态度一如过往的 云淡风轻。
尼师还没走出房外,一名小师父突然慌张张地跑进来--「师父,不好了--外头 有一个男人说是要找金锁施主,带了一大群男人硬是要闯进来--」
清莲尼师还来不及问清楚小师父,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大群不速之客已经包 围在厢房外--「在外头候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德伦低沉有力的声音 ,从屋外传进来。
金锁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她呆呆地愣在床上,惟一的房门已经被封住,她根本就没法逃走……「该来的还是 得来,既然身在尘世,还是得面对。」尼师淡淡的声音,飘进金锁耳里。
见到闯进房的男子,清莲尼师平静的眼底,掠过一抹不寻常的激动。压下不该有的 起心动念,尼师示意小师父跟自己一起出去。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苍白着脸,金锁木然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床面。
她知道,他已经走近自己、近到了让她呼吸困难的距离。
「我说过,你是我的,永远都不许离开我。」他走近蜷缩在床上的小人儿,低嗄的 嗓音仍然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