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回看你在吃这些东西时都觉得津津有味,我要吃!嗯……先吃这个!」她不会拿箸,自然得由南烈效劳。
「酱瓜?」
「嗯。」檀口张得大大的,等待美食入嘴。
南烈挟超深褐酱瓜,「为了下饭,这酱瓜腌得很——」
那张嗷嗷待哺的嘴才没空等南烈说完,贝齿一闭就咬下了酱瓜。
「嗯——」花样的小脸苦皱了起来。
「咸。」南烈这时才将话吐毕。
原来……现在嘴里蔓延的滋味就叫「咸」呀。那块被咬了一口的酱瓜就衔在她唇间,吞又吞不下,吐又不敢吐。
南烈好心将酱瓜挟回箸间,递杯茶给她,「喝杯茶。」
她仰首饮尽,小脸的皱蹙更深。「这茶的味道……也不是很好……」
她不会描述茶液入喉的滋味,倒是南烈提供了答案,「很苦是不?」
她胡乱点头。
「粗茶自然是苦了些,喝久就习惯了。这酱瓜得啃一小口再配些白饭,味道会好吃多了,再尝尝。」他这回将酱瓜剥成小块,摆在米饭上。「来。」
「呀——」她又乖乖张开双唇,让南烈将一口白饭酱瓜塞进嘴里。
「怎样?」
嚼嚼嚼。「嗯,不错。」至少没那么咸了。她又让南烈喂了她好些菜肴。
「好不容易你有机会能吃到东西,我应该让你吃些更美味的食物。」只可惜他这个月的薪俸全奉献给了衣裳铺子,捉襟见肘呀。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其他的我也不要。」
南烈浅浅一笑,向来偏属温和的善颜更加平易近人,几乎到了慈光万丈的博爱境界。
这样的神情,让她看得有些痴了。
无声沉默的流转,南烈放下了碗筷,但他自己没发现;小剑魂倾近了他,但她自己没察觉,胶著的视线只容彼此存在。
第一次,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吐纳气息因他的介入而显得凌乱。她有丝茫然,也有些惶恐,只能无助地见到瞳仁间的南烈越来越大……
啊,再这样靠近,他的唇,就要碰著了她的……
就要——
「唔!」
四唇贴合的瞬间,南烈竟穿透她而去,两人瞠大了眸,眼与眼几乎没有空隙,而南烈正以极度怪异的角度交融在她容颜间。
「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南烈低吼一声。
两个时辰的法术,咻一下就过去了——
然後一切恢复原状。
第八章
「阿烈,你为什么要碰我的嘴?」
「我没碰到。」
「有,有贴到。」
「没有。」
「有啦,你先贴到我的嘴,然後法术才消失的。你的唇好软呢,大概是你浑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了,我先前用手去碰它时就觉得它摸起来好舒服,没料到贴在唇上才感到细致哩。」这是不是代表著品尝远比指尖的触觉来得灵敏?
南烈颇不爽地撇撇唇,他的不爽来自於——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柔不柔软?!他当然知道她的唇必是绵绵柔柔,含入口中的滋味必是蚀骨销魂,但他不满於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那压根不足以填补他排山倒海的欲望!
所以南烈的不爽已经延续了两天,直至今日一人一剑继续踏上寻找山中吸血妖魔的旅途。
「不然下回让伏翼再施一次法,然後这一回咱们不沐浴不吃饭,就来玩吃嘴巴这个游戏,好不?」她自以为提出过人的建议,粉颜凑近他。
「好。」南烈还很无耻地同意了。
「所以不要再气嘟嘟了噢。」她作势拍拍他的脑袋。她不知道南烈的不开心是为何故,但隐约知道和吃嘴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两人进到深山林间已经好些时辰,整个山头的景致不是石就是树,在她眼中看来全是一个样。
「阿烈,这山里有好多个山洞,咱们要走哪一个?」
方才她与南烈便途经四、五个洞穴,但南烈没有半丝迟疑,过洞而不入,好似早已笃定那四、五个洞穴中绝对没有他们所要寻找的妖魔,眼见他们来到第六个洞穴,南烈只是瞄向黑邃深幽的洞口一眼,又继续向山上峭岩爬去,她伏在他背上再度询问。
「阿烈,咱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洞穴里去探咧?」
「你知道洞穴通往哪里?里头有多深?岔路有几条?里头有没有熊狼虎豹?」南烈攀过峭岩,再前行,又是一处密林景色,虽有数条被人踏出的小径,但南烈好似深知方向,在岔路口亦不曾流露迟疑及考虑。
「不知道呀。」她理所当然地晃著脑袋。
「那还进洞穴去探什么?探死呀?」
「可是你光是在这山里走呀走,每个洞穴都只在洞口张望一会儿,你又怎么知道洞穴通往哪里?里头有多深?岔路有几条?里头有没有咱们要找的吸血妖魔咧?」
「我就是知道。」南烈轻笑,「味儿太淡了。」
「什么味儿?」
南烈拨开一人高的草丛,「吸血妖魔该有的味儿。」沙沙声响,惊动不少野兔奔窜,而他暂且停下脚步。
「你怎么知道吸血妖魔该有什么味儿?」
「吸血妖魔有的自然是血腥味。」蠢。
跨骑在他肩上的小剑魂陡然噤声,随即抽出百里剑。「阿烈小心!有人!」
这小剑魂嗅不出血味,感觉倒也挺灵敏的。
「不是人,是魔。」南烈嘀咕,浅浅的笑音被湮没在剑啸声中。
离两人数步之远的草丛发出脚步践踏而过的跫音,叶梢相互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喊「杀」一般。
两人严阵以待了好些时刻,那方草丛的晃动仍未歇止,小剑魂疑惑地望了望南烈,却只见南烈仍带九分笑意,一分慵懒。
「打扰你用膳真不好意思,不过你的待客之道也差劲得可以。」南烈朝著草丛方向开口。
草丛的晃动停了下来。
「我可不记得我邀请过你来作客。」似男似女的嗓音自草丛里传来。
「不速之客亦为客。」
翠茵丛间缓缓有道身影打直,长发流泄至腰间,甚至隐没在荒草之中,背对著南烈的人影以极缓之速转过身,镶嵌在粉玉容颜上的乌瞳熠熠生辉,其中隐约能见血色,直挺的鼻梁下,赤红的唇瓣上全是未乾涸的血迹,一颗颗淌落。
是个男人,因为他半敞的衣襟露出一副完美无瑕的男性胸膛。
容貌虽美,却也狰狞,那模样,非属於人,却更胜人数分。
「吃相真难看。」南烈嗤笑,「没人教过你,用完膳要将嘴边的腥血给擦拭乾净吗?」
那人优雅地拭去唇畔湿红,但双唇仍像点了胭脂般赤艳。
吸血妖魔!
「阿烈,快握起我,把他给砍了!」小剑魂驱使百里剑来到南烈眼前,银亮长剑就杵在南烈及那名漂亮男人之间。
「又是一个斩妖除魔的正义之士?」漂亮男人顿了顿,鄙视地眯起双眸,直勾勾凝瞪著南烈,眸光搜寻许久,脸色也越变越骇人。
南烈非但没有害怕之意,反倒笑得更灿烂,「嘿,我也用过这种不屑的口吻耶。假正义之名,行欺压之实,这是那些正义之士最常玩的把戏,不过我和那些正义之士不是同一挂的噢。」一遇上同仇敌忾的论调,让他不由自主地对这漂亮男人用上哥俩好的语气。
「阿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他闲聊?!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吸血妖魔是不?看他满头满脸的血就知道——耶?阿烈阿烈,你看那边草丛,有好多只兔儿尸体!」小剑魂大惊小怪地指著漂亮男人身後堆成小山的兔尸,毛骨完整,只有浑身鲜血被吮得一滴不剩。
南烈听著小剑魂鬼吼鬼叫,却发觉漂亮男人对那个翩翩飞舞的小巧身影视若无睹。
「你,瞧不见?」他指著半空中乱窜的小剑魂。
「瞧见什么?」漂亮男人反问。
「瞧不见便罢,省得麻烦。」南烈卷起双臂衣袖,话锋一转,「虽然你我无怨无仇,可是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听命於主子,而且我还误交损友,连累我得上山除魔。」右臂卷完换左臂,埋怨的人换了对象,「你也真是蠢,明明有满山满谷的猎物让你填胃,你却将主意打到人类身上,同样是吸血,当然是挑些不会报复的下手会畅快许多,不是吗?偏偏挑了世上最会记仇,将以牙还牙奉为圭臬的『人』,难怪你会不得安宁,活该被人打扰。」不值得同情。
「对我而言,人与满山满谷的牲畜没有差别。」
「有,当然有,你有瞧过一大群兔子挟著棍棒上山来寻你晦气吗?还是你曾被叼著刀剑的狼给狠砍几刀的?」
漂亮男人还当真低头沉思,久久才道:「是没有。」
「废话,这种事只有人才干得出来。」偏偏这个光长外貌不长脑袋的吸血妖魔惹上了最麻烦的「人」。
「难怪,我才在纳闷为什么近来上山的人增多了。」漂亮男人受教地颔首,似乎困惑许久的疑问豁然开朗,难怪即便他吸的人血还远远不及牲畜之血来得多,仍惹来一身腥膻。「而你,也是来寻我麻烦的?」
「可以这么说。」南烈相当诚实。
被冷落许久的小剑魂终於又出声附和道:「对,就是来找你麻烦的!」不然找他闲磕牙、纯聊天呀?
「我现在是骑虎难下,要嘛,就是砍下你的脑袋,我好交差了事;要嘛,就是你吮乾我的血,让我出师未捷,当个悲剧英雄。算算吃亏的就属你和我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砍了他!砍了他!」小剑魂在一旁帮腔壮声势,她大展身手的时刻到了!
南烈漠视那柄蓄势待发的百里剑。
「你手无寸铁,我也不占你便宜,赤手空拳直接来吧。」
她闻言霍然回首,不可置信地盯著身後南烈。「你要赤手空拳和他打?!那我还玩什么?!」
南烈已经绕过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明摆著不让她有上场表演的机会,小剑魂急急想扯住他的衣摆,却惨兮兮地落了空。
漂亮男人也不再赘言,动手与南烈拆起招,但两人明显仅止於浅攻试探,缓慢且放水的动作像极了两个老态龙锺的耄龄老者在比画著花拳绣腿。
南烈嘴里说要斩妖除魔,可要起拳来却懒散无力,不知是不谙武术还是存心如此,漂亮男人亦因南烈的攻势松散而同样打混。
两人根本像是戏园子里演著武戏的双生,挥拳、抬腿、侧身,都是极慢的速度在对拆招数,瞧不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
「阿烈!我来助你!」
小剑魂轻声一喝,心有不甘地操起百里剑,加入完全不激烈的战局。
两个打得慢速的男人皆被破空而来的长剑所怔,尤其以漂亮男人最为吃惊。利剑直刺向漂亮男人,他旋身闪避,百里剑却不轻易放过他,剑身一挑,划破了他长及膝的左手素袖。
「阿烈,快趁现在握起剑柄,合你我之力斩除妖魔!」
等了好半晌,却仍等不到南烈握剑,那两个男人压根不再理睬她,继续再开战局。
「阿烈,用我啦!」她哀凄凄地捧剑盘旋飞舞在南烈身畔,原先两人四手已经略嫌紊乱,现在又添了柄剑,而且还是柄不长眼的双面剑刃。
她胡乱腾旋,穿梭在南烈及漂亮男人之间,一柄脱了鞘的剑,对南烈及漂亮男人都是恐怖的存在。
「阿烈,用我用我啦——」
她越窜越快,削断了林里丛生的草木,不一会儿工夫落叶纷纷,枝残哑断,不只漂亮男人,就连南烈身上也挨了好几道剑痕。
「等等。」南烈朝漂亮男人比出暂歇片刻的手势,大掌一探,扯住百里剑的流苏,将她给硬生生止住了飞势。「你这柄凶器,再放任你胡乱劈砍,只怕我会先死在你剑下。」
南烈将汩溢鲜血的左掌递到她面前,上头俐落笔直的剑痕便是拜她所赐,他舔吮住血势,右手将剑一抛,再自百里剑的柄端猛一使力,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百里剑牢牢钉嵌在数十步远的巨岩中,匡铛剑啸,入石八分,激起不小尘嚣。
而她,这抹与剑不分不离的剑魂,在百里剑嵌石的同瞬间,也教那种无形的拉力给扯飞了数丈。
「哇——臭阿烈——」南烈的内力竟然如此浑厚!
漂亮男人静静看完南烈与剑的自言自语及怪异行径,不禁出口臆测:「那柄剑……是蚀心剑?」
「喔?你也知道蚀心剑?」南烈有丝讶异。
「蚀心剑在仙界、魔界、妖界是人人欲夺之物,即便我居处深山,孤陋寡闻,亦对蚀心剑显赫之名有所耳闻。」漂亮男人瞧瞧自己被蚀心剑割断的衣袖,指尖轻抚过俐落断口,霎时衣袖回复原样。「若得蚀心之剑,天下无敌。」
「这句话我都快听腻了,不只仙、魔、妖在争剑,连人界亦然。」
「人类若得蚀心剑,算什么天下无敌?人毕竟、是人,驱使不了蚀心剑。蚀心剑最可怕之处在於它会吸取执剑者的心魂,若教人类所执,充其量是柄好剑,若执剑者本身便是拥有法力之仙佛妖魔,蚀心剑便会褪去凡剑形态而成幻剑,幻剑一成,蚀心剑才算完全——到那时候,佛来杀佛,仙来弑仙,这才谓天下无敌。」
漂亮男子说著说著,自腰际取出一面铜镜,拢拢自己的发,蹙起眉宇瞧著脸上被百里剑划伤的剑痕,指尖戳戳抹抹,痕迹尽灭,接著不知由哪变出一枝绘眉墨笔,小心翼翼地为那双完美无瑕的眉再添艳色。
南烈半侧过脸,瞧著那抹娇小剑魂正使尽吃奶力道试图拔出石中剑,模样好不逗趣可爱。
「关於这点,身为蚀心剑之主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画完了眉,漂亮男子还不忘点了绛色胭脂,揽镜许久才满意地收回铜镜。
「我只知道蚀心剑的蚀心传言,可没听过什么幻剑不幻剑的。」
万一剑娃娃真变成了幻剑,那他的麻烦就更大了,除了要避免武林盟主穆元胧察觉到百里剑近在咫尺,他还得对付排山倒海而来的妖魔鬼怪,那他岂不是要步上「过劳而死」的悲惨下场?
「所谓幻剑,便是依照持剑者本身的法力修为而成形,法力越强,蚀心剑亦然;法力越弱,蚀心剑便浪得虚名。」漂亮男人恢复了最美丽的打扮,几乎要教人分不清性别,「但……若是经由你之手,百里剑或许会变成数一数二的幻剑。」
一句话,让南烈的笑容灰飞烟灭,再寻不著一丝一毫。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剑魂虽距离两人有段距离,但漂亮男人的话仍是听得清楚,碍於百里剑被困,她没办法飞近南烈,只能嚷嚷问道:「阿烈,他在说什么?!」可恶!这剑怎么嵌得这么牢?!
「即使你隐藏得极好,但瞒不过明眼人,更瞒不了同类。」漂亮男人扯起薄唇,唇间约略能见一双吸血獠牙。「你,与我一样是吸血妖,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