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住脸,她终于完全崩溃,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沿着小阁前的花径走出去,有一座兰亭,周旁的兰围枪了许多名种兰花,遍地错落 ,兼以小桥流水、回廊水榭,庭院景致十分风雅,教人心旷神怡。明月置身在花丛中, 深深吸嗅着萦迥在空气中的清新香气………那一天失声痛哭后,明月已经完全想开了。
既然别人的眼光是事实,那她就无需再畏缩、害怕,她想走出去,坦然面对其它人 的眼光、面对自己。
她想起,从前便听说西门府内有「梅兰竹菊」四阁,每一座花园皆遍植名花、异树 ,从小她便爱花、树,于是她请求岩方带她走出小阁,在宅院内四处闲逛。
岩方静静伫立在一旁,凝望着置身在花丛中的明月,他温厚的目光中带着敛掩的灼 热……「岩大哥,你也过来吧!瞧瞧这花儿开得多好?」明月转过脸,阳光下的她睑上 堆满欢笑,水荡荡的眸光晶莹闪烁、天真纯美。
「我、我站在这儿就好了。」岩方的嗓音略带嘶哑。
他不敢亵渎、更不舍得放弃这远远偷觑的幸福。
也只有在这么远的距离,他才敢放眼望她……平时他压根儿不敢把眼光放在她身上 ,深怕会亵渎、侵犯了她。
「当真不过来吗?那多可惜,这些花儿有的只开一季,有的甚至只开一夕就凋萎了 啊!」说到这儿,她深深叹息。
比起那生命短如朝露的花朵,她已经太幸福了!
岩方笑着摇头,他向来语拙,不太会说话,只能还是站得远远的,静静地看守着她 。
这一男一女间的情思暗流,一景一幕,全落在西门炎和傅思成眼底。
「爷?」傅思成侧过脸,微微有些心惊地凝望西门炎阴騺的表情。
日前濯王府忽然遣人送来一封书柬,其中提到濯王妃近日将偕同八王爷上西门府一 趟。
原本濯王妃要来,西门炎压根不会放在心上,但濯王妃却找了在朝中有一定势力的 八王爷同行,可见来者不善!
至少,濯王妃此行要让西门府知道的是───濯王府虽然失势,却并非无人可托, 西门府娶了明月郡主,若不善待,他濯王府也大有后山可靠!
傅思成心底却雪亮地清楚,事实上濯王妃此举炎少爷压根不在意!西门府连皇帝也 不顾忌,又怎会在意一个区区的八王爷?
只是,这几日府里居然沸沸扬扬地传起了岩方和少夫人的丑事───说两人花前谈 笑、月下幽会,起初傅思成并不放在心上,也相信炎少爷并不在意,可这会儿却亲眼教 他们给逮着了───依着炎少爷的性子,虽然岩方和少夫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做出不轨 的行为,可其间情思涌动却是显而易见的……傅思成实在担心这长工和少夫人的命运!
西门炎神色冷漠,傅思成实在瞧不出主子心底的想头。
傅思成略一沉吟,便走上前唤道:「岩方!」
听见有人突然叫唤自己的名字,岩方愣了一愣,随即转过头───「傅先生!」岩 方乍见傅思成,脸孔突然胀红。
这更引起傅思成的疑心。「你同少夫人在这儿做什么?」
他们两人和明月有一段距离,这时傅思成和岩方说的话,明月并未听见。
「我、我………」岩方脸孔越来越红,嗫嗫地说不出话。
他和少夫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是他自己对于少夫人的爱慕之情,却是只有自 己知道!这时见到傅思成疑心的眼神,而且突然这么问起自己,他一时心虚,脸色愈见 潮红。
傅思成原本希望岩方能为他自己开脱几句,让这情况好转些,没料到他拙于言词, 支支吾吾,让事情看起来竟然更加暧昧!
「岩方?」
明月见到岩方和另一人正在说话,她敏感地察觉到若方的困窘,因为岩方一直待她 很好,她很自然地走到岩方和傅思成面前了解情况。
「少夫人。」傅思成见明月走近,虽然他明知炎少爷并不把这名女子放在心上,仍 然有礼地鞠了一躬。
他早已经知道明月脸上有一大片胎痕,因此乍见到明月,他倒没有流露出太过吃惊 的眼神。
「你是……」明月迟疑地问,她并不认得博思成。
「在下傅思成,是西门府教席。」傅思成回道。
他当然不是西门府的教席,而是西门氏的家臣。但无论对内对外他都如此自称,以 免去麻烦,并替西门氏掩藏身分。
明月点头,转而绽出笑容对岩方道:「岩大哥,你和傅先生有事要谈吗?需不需要 我回避?」她柔声问。
傅思成挑起眉,对于明月竟然称府里一名长工叫「大哥」,他微微露出不以为然的 神色。
「我、这……」岩方眼红了睑,转头看着博思成,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也不敢 自作主张。
傅思成默然无语,目光却望向左侧方───明月顺着博思成的目光也往左侧望去, 赫然看到西门炎,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条然收回眸光。
「岩大哥,傅先生找你必定有事,我先回小阁去了。」明月凝望着岩方,语调平静 地道。
她脸色虽然苍白,声调却十分稳定,并没有因为突然见到西门炎而失控。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经调适好自己。
当然,她明白自个儿的官人不要她,那么她便当做自己从未嫁人,对于「他」,她 再也不放在心上,就算见了面她也能视而不见,一如新婚以来,他对待自己的冷淡凉薄 。
「好………」岩方认真地点头。
岩方对于明月本来就唯命是从,这时听见少夫人要自己回去小阁,他不假思索地立 刻就点头应允。
明月对着岩方微微一笑,接着回首同傅思成点个头,这才走开,没再看西门炎一眼 。
岩方见到少夫人同自己微笑,又红了脸。
「傅先生,您、您找我有事吗?」岩方问傅思成,他倒是没留意到西门炎就站在不 远之处。
傅思成蹙眉不语。他听到刚才少夫人所说的话,眉色间更显得忧心冲冲。他看了岩 方一眼,欲言又止,便转头望向西门炎───他才知道主子已经不在,不知道何时已离 开了兰园。
第四章
明月一手揪着心口,慢慢往自己的小阁走去。
虽然叫自己不在意,可在不及防备下突然见到西门炎,她仍然无法压抑住自己不规 则的心跳。
失神地走回自己居住的小阁,打开了前庭的篱门,她心不在焉地低头盯着泥土的小 花小草,怔怔地站在前院里吹着一阵凉风。
「清醒一些吧!现下不是热季,妳为什么这般神魂不定地?」她喃喃自语,这些日 子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自卑,不知为何,又悄悄爬上心间。
「神魂不定?是为了男人才这样的吗?」西门炎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后方。
明月心口一麻,条地转过身──「你、你来做什么?」她睁大眼望着西门炎,怔怔 地问。
她不期然会再见到他,更料不到他是跟着自己回到小阁的。
西门炎的目光,淡淡地从她的左半边脸转回她清冽的眼底。
「刚才在兰园里见到妳,我以为妳在西门府的日子会十分无聊,想不到妳过得很好 ,倒十分『自得其乐』!」他冷冷地讥刺。
明月不明所以地盯住他讥诮的眸子,然后垂下眼、别开睑。「我、我是过得很好, 如果你是来探问我的,谢谢你。」
西门炎时嗤一声。「探问?」他阴騺地瞇起眼。「就算不必探问,妳做的好事,也 是阖府皆知了!」
明月抬起眼,眉心轻轻折起。「好事?什么好事?你、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西门炎冷笑。「何必装蒜!刚才妳明明见到我,却当做没看见,匆匆走避,不就是 怕我当场捉到妳和一名长工私会?」
明月的心口揪紧,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出口冤枉自己………自己偷情?!
西门炎冷冷地盯视她泛白的嘴唇,讥刺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她眸中一逝而过的脆弱 而褪去。
「我听说………」定定地凝视他,明月泛白的唇掀动,一字一句地道:「西门官人 生性风流,外头的红粉知己没有上千,也有上百……我一直以为这世间太不公平了,只 许男人下流,却不许女子风流。」清冽的眸子流光闪烁。
西门炎脸上变色,他倏地敛起眼又睁大──「好得很!」他阴騺地撂下话,冰硝的 眸子定住她,跟着冷冷地往下道:「原来妳竟然有这么好的口才!」
话未说完他跨步上前,突然出手捏住明月的下颚───明月倒抽一口气,他的手劲 十分野蛮、不讲理,可她偏偏不喊一声痛,清澈的眸子仍然定定地盯住了他,同他冰硝 一般无情的冷眸对峙。
「真料不到……」西门炎突然咧开嘴笑,笑容里隐隐夹了一丝残忍。「真料不到, 这样的容貌,竟仍然能勾住男人的眼神!」
西门炎仔细注视过岩方的眼神,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他绝对不会错认!
他愤怒的是,这个女子并不把他放在眼底--纵然他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也不允 许她在西门府内,做出教他丢脸的事!
明月的心一痛,她不惜拧痛自己的腕骨,扭手挣开他的掌握,然后踉跄地退了三大 步,远远地退开他。
「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以相貌取人,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某些人一样,脑子里只会 拼装一些下流念头!」她矜冷地讽刺。
西门炎眼中掠过一道杀气。「濯王府教出的好郡主,妳胆敢指责自己的丈夫下流? 」他平缓地道,阴沉的表情夹了一丝凝敛的冷酷。
「你并不把我当成是你的妻子………」明月又退了两步,之所以反唇相稽,实在是 被刺激下才会冲口而出。
她听宝儿提过西门炎冷酷的手段和无情的声名,现下她当面侮辱他,他又会怎么待 她?
西门炎冷笑。「凭妳,也想当我的妻子?」他一语双关,残忍地道。
明月胸口一紧,她压下心头强烈的自卑,平着声、平静地凝望着他残酷的眼睛,缓 缓地道:「如果……如果你并不承认我,那么、那么你就不必在乎我的所做所为,你可 以当作没有我这个人、对我视而不见,我也会尽可能避免出现在你面前、尽量避开你, 我们可以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任何纠葛,就算同住在一幢宅子里,也可以不必见面 。」
明月鼓起勇气,说出这些日子来,一直盘桓在心中的想法。
她不愿意再忍受他对自己容貌残缺的轻蔑和讥嘲,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同他协议、 协议远远地避开他!
西门炎面无表情地盯着明月认真的脸。
「这就是妳心里的想法?」过了半晌,他瞇起眼盯住她,平着声问。
「我只是道出你的想法……这些日子以来,你必定认为我是你的负担、你的累赘, 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别人的负担和累赘。」她」口气说出自己的感受,然后低下头, 轻轻说:「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我这张脸,就连娘,一开始也不能面对我脸上的残缺… ……」
她的声音轻之又轻,像是同自己说话:「明知道这样,我又如何能要求你释然?要 求你履行做一个丈夫的义务?」
她摇头,失笑地摇头。「不能,当然是不能的,我心底很明白、很清楚………」
浅笑中,她黯淡的眸子,凝着一道雾色的楚楚水光。
西门炎心头一震,胸口莫名地掠过一道闷痛,他皱起眉头───「妳自己明白就好 。」仍然残忍地说。
原认定她开头说那番话的理由,不过是欲擒放纵,没料到她,竟然会真的拿自己的 缺陷做文章。
明月忽然抬起头,笑容仍然挂在她脸上,紫黑了半边的睑,在阳光的映照下,竟然 不那么醒目了。
「嗯,我很明白,这张睑并不好看,它甚至是吓人的,有时候我自个儿照镜子也会 被它吓一跳,不骗你……」她眼眉都是笑,说到自己的残缺,竟然像是在说同她不相干 的人一般。
她笑着抬起手,抚着自个儿脸上的胎痕。「不骗你,这真的是……真的是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
明月笑着说完,然后转身背对门前的竹帘和西门炎。「我要说的话完了,你放心, 如果你不要我走出这座小屋子,我就不出去,可我只有一个要求……」转回头,她早已 悄悄拭去颊上的泪,微笑着盯住西门炎的眼睛,期盼地说。
原本西门炎被她的话打动,直到她提出一个要求,他眸中的星芒又变冷。
「照妳的说法,我没有义务答应妳的任何要求。」他冷冷地道。
「我知道。」明月急急地说:「可我只是要求你求你别因为这张脸而休了我!」
她可以」直关在阁中读书、写字,就算一辈子不出小阁,她也心甘情愿。
只要娘认为她过得很好,她就安心了。
西门炎挑起眉,他騺冷的眸轻闪,一抹冷笑又重现他的嘴角。
他并不知道明月心中的顾虑,但他另有想法……敛下眼,他阴沉地道:「这我可不 能答应妳。」毫不顾虑会伤害对方、直接了当地回绝。
「为什么?」明月怔怔地问他:「我不会过问你的事、我会把自己关在小阁里,我 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
言下之意,她不会过问他高兴发多少妻妾,也不会拿自己这张脸去碍他的眼,一切 就跟他从没娶过她没两样,只要他答应不休了她就好。
明月没有料到,她太过事不干己、太过一厢情愿的认定,却反而引起西门炎的反感 。
「老实说,会娶妳,不过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自然不是我心甘情愿的!」西门炎冷 着眼嗤笑。「可惜的是,我这个人向来不愿意违逆心意,去做不是发自本意的事!」
当他说到不是「心甘情愿」四个字,明月的心一紧,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顿了顿,西门炎咧开嘴往下说:「更可惜的是,我这个人另外有个怪脾气--
就是不喜欢依着别人的心意行事!」
明月怔怔地听他把话说完。「你的意思是………」
西门炎走上前,突然伸手握住她的纤腰,捏起了她的下颚,让她抬起脸面对自己─ ─「从现在开始,妳是我的妻子,我会让人尽速把妳的居处,移到东厢梅字房。」他笑 了一声,往下续道:「也许,当我高兴的时候,或者我会夜宿在妳房里。」盯着她的眼 睛,他一字一句地说完。
明月的脸色一白,心中完全乱了分寸───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到底想要怎么 样……「记着,离开那个长工远一点,别让我再一次看到妳和他孤男寡女在一起,要不 ………」他眸中掠过一道冷光。「要不,我就不能保证,下回妳会不会被休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