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西门炎的峻睑,则没有一丝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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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迈入早舂、更已深、露沉重、夜越寒。
晚间,送走濯王妃后,西门府里各人都准备安室就寝,海棠吹熄了梅字房内的烛火 ,俏消开门退出了明月的寝房。
明月躺在绣床上,面向着床里侧,怔怔地望着内墙粉白的壁面,外表看来平静,脑 海里却不断翻腾着白天的画面,一刻钟过去,她漆黑的眼珠子竟然不曾眨动过一下。
房门突然被推开,明月的身子僵住,直到知觉有人上了床───「不要过来!」
她反应激烈地喊,同时翻身坐起,蜷起膝头,远远地缩在床边一角……之所以有如 此激烈的反应,是因为她知道,晚间会来到自己床边的只有西门炎。
西门炎的脸色十分难看,明月莫名的抗拒惹怒了他,从日间到现在他一直在纵容她 ,现下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再任由她放肆下去───「够了!」
他伸手捉住她赤裸的足踝,粗鲁地把她拉向自己。
「不要碰我──」
明月尖喊,可还没来得及抵抗,已经被他压制在身下,双手被缚于头顶上,不得动 弹。
「不碰妳?」他冷笑,眸光透出轻蔑的冷笑。「妳是我的妻子,妳的身子我高兴碰 就碰!」
他的话让她心冷,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心底存的是这样的念头?
「娘已经走了,您也看清楚了,濯王府无依靠、没有任何势力………你可以不需要 再勉强自己碰我这个残缺。」她平着声,视线穿过他冰冷的眼,透到虚空中。
西门炎面无表情地盯住她冰封的眼,半晌,他冷冷地问:「妳到底想怎么样?」
听到他这句话,她忽然失笑……因为这张脸的关系,自从进到西门府来,她看尽了 各色嘴脸,远比任何人都来得善感。
也是因为这张脸,她原打算不要任何爱的。可他硬是挤进了她生命中,要她爱他, 却自私地同时拥有其它的爱…………………「好奇怪……」她笑着问他,眼睛里有止不 住的泪。「一直是你来惹我……我能怎么样?」
她笑着流泪,氲氤的眸底镌着封闭和疏离……西门炎也冷下眼,他厌恶任性的女人 。「男人三妻四妾又如何?妳竟然连这一点也容不下!」他冷冷地道,同时撂手放开她 。
脱离他的掌握,明月依旧退到床边,孤菽的脸埋在蜷起的膝间,双眼定定盯着床褥 绣面,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地道:「一来我便说过,你要怎么着都成……只是,咱们永远 是陌生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夫妻』。」
她平淡的语调十分飘忽,睁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绣面,飘渺的轻音徐徐地叙 述,像日正诉说着一件不干她底蕴的旁事。
「我也说过,妳是我西门炎的妻子,碰不碰妳,由我决定!」他一字一句,强硬地 冷道。
明月的睑色惨白。「那么,换我反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抬起眼。微弱 的眸子瞅住他冷酷的眼。
西门炎没有回答她,他定定盯住她倔强、疏离的睑,半晌,他沈声冷道:「别让我 厌恶妳。」
他的话已经说尽,她却仍然故我,没有拂袖而去,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不会容忍 任何女人挑战他的意志,当然包括她!
明月怔怔地望住他,她没有有表情的睑上,看下出对这句话的反应……西门炎冷下 脸,缓缓吐出冰珠般伤人的字眼───「如果妳坚持,那就依妳。」他淡漠地道,退下 她的绣床。
明月怔住。她茫然地思索他的话,思索他话中的意思……「妳想跟我划清关系,我 可以配合,但从此妳不能踏出西门府一步。」他说完话猿臂一振,掸整下褂转身就走。
「我想回濯王府见我娘───」明月苍白着脸呼喊。
他不能囚禁她,西门炎转头,冰凝的眼盯住她,嘴角透出一撇今笑。「那是不可能 的,宋市把妳指给我,不会希望我们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如果濯王妃察知了什么 ,告到宋帝那里,足以坏了我整个计画!」他冷冷地道。
近日朝野小人鼓动宋帝泰山祭天,大搞封禅大典(注一),宋帝为了封禅一事假托天 神降书,谓之「天书」,大肆修宫建观、劳民伤财,朝野上下闹成一片乌烟瘴气。
对于北方契丹来说,宋朝经此一胡搞,国势必定衰微,这实是他契丹莫大的机会!
而鼓动封禅的朝臣中,唯有八王爷是反对封禅最有力的人!
至于汴梁八府,便是鼓吹封禅的始作俑者。
此时若是西门府有把柄落在八王爷手上,或者不至于对全盘计划有何闪失,但他却 不容许有任何莫测的意外!
明月的心口一痛────他终于说出他真正的意图了!
「我不会说任何不该说的话。」明月已经不在乎他要怎么伤她了,她只能哀求他: 「能回去见我娘,我会感激你」
「感激?妳以为妳的感激能值多少钱!」西门炎嗤笑,残忍的话轻率地吐出口。
明月的心一紧,前一刻她以为伤害已经够了,没想到他轻易的一句话,又将她剌得 遍体鳞伤……「我岂可能为了妳,坏了我的大事!」他撂下最后两句话,然后掉头走出 房门。
明月瞪着洞开的房门,春夜阵阵凉风煽动着未合系的门扉,透进几许料峭春寒…… …………大半夜过去,她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苍白的脸自始至终不曾回复一丝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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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大半个月过去,西门炎确实没再来「打扰」过明月。
明月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哪里也不去,日子又回复成从前住在小阁时一般清冷孤 寂。
这日海棠送饭来的时候,望着明月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有事吗,海棠?」这些日子海棠把她照顾得很好,明月心下很感激她。
「嗯!」见明月问起,海棠才敢说:「少夫人,昨日我上街的时候,遇到一个自称 宝儿的姑娘,她说她是濯王府的人,从前是服侍少夫人的!」海棠道。
「宝儿?」明月黯淡的眸于忽然有了光采。「妳说妳见到了宝儿?她同妳说了什么 来着?」
一听到海棠提及娘家的人,明月的心才稍稍活转过来一些。
「那位宝儿姑娘说──」海棠顿了一顿,似乎很为难。
「海棠,怎么了?有话就说吧。」明月催促海棠。
明月知道海棠向来有话就说,不是个会顾忌什么的人,现下见她犹豫起来,明月心 底却莫名地涌起一丝不安。
「少夫人,您救了海棠一命,我是最不愿见您难过的,可我想……我想这话还是得 告诉妳。」海棠叹了气,眉头皱得很紧。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妳快说啊!」明月追问。
「嗯,」海棠点点头,还是犹豫了好一阵,才接下道:「我听那宝儿姑娘说……… 她说濯王妃现下人不大好了,成日躺在床上,已经有半个多月不能下床了。」
明月听到这儿,脸都白了!她惊煌地捏紧海棠的手臂───「妳是怎么见着宝儿的 ?宝儿为什么找上妳?娘好端端的又为什么会生病了?
妳快说──快说啊!」
明月一听到娘亲病了,急得方寸大乱,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海棠也乱了!
「少夫人,妳冷静一下先听我说!」海棠扶着明月,将她牵引到椅上坐下。
一我是昨儿个遇见那宝儿姑娘的。」缓了口气,海棠往下道:「她告诉我,说是不 知道为什么,咱府里吩咐了不许濯王府的人进门,除非王妃亲自来了才许见少夫人。可 现下濯王妃又不能下床,怎么来给您报讯儿,说她自个儿病了呢?连着三日,宝儿姑娘 因为没办法进了府,便一直守在大门,直到昨日好不容易才见我出府了,便拉住我苦苦 求着要我传个话给您的。」
海棠话说完,明月却呆住了。
「娘病了……他却不许我出府,又不许宝儿进来报讯……他到底是何居心……」明 月怔怔地喃喃自语。
「少夫人,您说什么?」海棠问。
她实在听不明白,明月嘴里念的是什么意思。
「海棠,」明月突然回过神,」把捉住了海棠的衣袖子──「海棠,我想出府,我 求求妳帮帮我………求求妳!」
这下换海棠呆住了。「少夫人,您想出府只要同爷说一声就好───」
「不是的。」明月狂乱地摇头。「妳不知道,他不许我出府──现下就连宝儿想给 我报个讯儿,他也不许了……」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簌簌地淌下。
「少夫人………」海棠隐约有些明白了。
难怪自濯王妃过府之后,爷再也不上少夫人的房。
海棠一向在下处,自然也听过一些风言凉语,说的便是那回明月在花丛后听见的话 ,至于李蓁儿这几日住在府里的事,她也是早就知道的。
可她一心向着明月,别人说些什么她只当听不见。如今听明月说这番话,她才知道 原来少夫人同爷之间早就有裂痕了。
「海棠,我求妳替我想个法子让我出府,我一定要回去见娘,否则我会心痛死的! 」明月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
她知道自己开口求这种事是为难了海棠,可她更清楚西门炎说到做到,如果没有人 帮她,她是绝对出不了西门府的。
「少夫人,您快别哭了,海棠方才说过我这条命是您救的,再怎么样我也会替您想 法子让您出府的!您先别急啊,若是哭坏了身子,还怎么回去见王妃呢?」
海棠安慰明月。
「妳当真有法子吗?海棠?」明月试着平静下来,却没办法不哭……她实在太担心 向来爱她、疼她的娘了!
「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或者有困难,不过如果另一个人肯帮忙,那您要出府,就大有 可能了!」海棠道。
「是谁?谁还能帮我的忙?」明月茫然地问。
「就是长工岩方。」海棠道。
「岩方?」听到岩方的名字,明月心中倏然点起一线光明。
「我可以冒险去探问岩方的意思,如果他愿意帮您,那事情可就成功一大半了!」
岩方怎么帮我?他能让我立刻出府吗?」明月焦急地问。
「岩方是府里挑担的长工,如果少夫人能躲在他的担子里,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地将妳运出府。」海棠出主意。
她向来鬼灵精怪,一下就想出一条妙计。不过,当然,她这条锦囊妙计靠她用脑袋 想还不成,还得要岩方来成全。
明月想起过去她住在小阁时,岩方一直持自己很好。「让妳为了我的事去求岩方是 不是太委屈了?我可以自己去求他──」
「不成的!」海棠摇头。「现下您只要一出这房间大门,府里众多耳目,没有一人 不紧盯着您,试问,您还怎么去求岩方呢?何况您不会认路,又怎么知道往哪儿去求呢 ?与其您同我一道,不如我自个儿方便。」
明月沉默了。海棠说的是,西门府家大业大,她往哪儿去找岩方?究竟还是得要海 棠指路。
「您放宽心-少夫人,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定会把这事儿办妥的。」海棠认真 地道。
明月紧紧握住海棠的手!她满心地感激,激动地说不出口……现下她心系着娘的病 ,在西门府里她又是个最无力的人,欠海棠的恩情,也只有往后再报了。
(注1):所谓的封禅,就是帝王亲自登上泰山祭拜天地。秦始皇等人都曾经举行过 封禅一事。因为皇帝亲临名山,途中人力、物力花费颇钜,一般就算在盛世太平之时, 不是特有功德的帝王还不敢承办此事。
因此,宋帝想要来个「封禅」,非有「天神降书」歌颂其功德盖世、古往今来莫其 为最不可──倘若连天上的神明都降下天书,以昭其德、示现祥瑞-这个做皇帝的要是 不登泰山回神以礼,岂不是对天神有失周到了?哈哈!
第八章
因为明月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的关系,以至于她在海棠和岩方的帮助下私逃出府的事,一直过了三日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直到第三日正午,海棠装样子提了食篮要到明月房里,走到梅园的时候,她趁着四 下无人便要把食物倒在园子的隐蔽处──「妳在这儿偷偷摸摸做什么?!」蓦地后头传 来一阵呼喝声。
海棠吓得跳起来,食篮掉在地上,食物洒了一地。
「妳把饭菜倒这儿做什么?!」傅思成上前一步-盯着地上的饭菜皱起眉头。
「我、我……」海棠因为心虚,吓得支支吾吾地说不成话。
「妳是上回少夫人房里那个ㄚ头!」傅思成认出了她。一这是少夫人房里的饭菜? 」他质问。
「我……是……」海棠脸上变了色。
如果不是遇到傅思成,她或者还能辩解几句、敷衍过去,谁知居然这么碰巧,偏偏 被傅思成撞见她在园子里倾倒饭菜,这下她可是百口莫辩了!
「妳把饭菜倒了,让少夫人吃什么?!」传思成严厉地问。
傅思成压根没想到明月已经逃出府,所以没人会吃这些饭菜,海棠必须要找机会倒 掉,他直觉想到的是海棠又苛刻了明月,竟然把明月的饭菜倒在园子里!是以他的语气 才突然变得十分严厉。
「少夫人、少大人她吃不完,所以……所以要我倒掉………」
「胡说!」他喝道:「吃不完的东西自有灶房收拾,何必要妳来倒掉!」话才说完 ,他突然上前抓住海棠的手───「跟我去见爷,方才的话,有胆妳在爷面前重说一遍 !」
「不要、不要啊──傅先生───」
海棠吓得脸色发白,她挣扎着不肯去,却怎么抵得过傅思成的臂力,只能被他拖着 一路往西门炎的居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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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回到濯王府已经三天了。
回到王府这三日来,她眼见着娘亲昏迷不醒,偶尔睁开眼,却好象认不得人,昏昏 沉沉地竟然连她也不认得了!
听宝儿说,娘亲从西门府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心里似乎有着解不开的愁思,宝儿时 常见王妃偷偷掉泪,过不了几日王妃就病了。
只有明月心底清楚,娘肯定是为了她的事忧心,又因为忧愁过度,因此才会发了病 。
眼看着娘亲面容腊黄、消瘦,病情丝毫不见起色,她心底好愧疚、好难受,恨不能 代娘亲受苦,却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事……她能做的只有日日坐在床前,紧紧握住娘亲 的手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