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难道不是吗?”泉明媚兀自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美梦中,“穆大哥,你说我该准备什么样的嫁妆比较好?我的女红一向精致,替你裁制件上好织料的袍子可好?”
“小媚,”穆瑛坚定地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和你成亲,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了,你就像是我的妹妹……”
“啊──”泉明媚陡然放声尖叫,螓首猛摇,秀发散落,模样好不吓人。
“小媚!”吴非京想过去哄哄她,却被她侧身闪了过去。
“穆大哥,你骗人、骗人!不对的,我已经表现得这么温柔乖巧了,娘说只要我乖一些,男人都会喜爱的,我便可以从大姐的手中抢回你了。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泉宛妍倒抽口气,对妹妹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这段日子以来,小媚的公开示好,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一切温柔的行为,也全是假象吗?
受到最大冲击的不是泉宛妍和穆瑛,而是嘴巴大张、一脸呆愣的吴非京。
“老天爷把什么好的都给大姐了,所以,我要从大姐那里夺走所有的东西……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又没有错!大姐,我不会跟你抢夺客栈的主事权,但是,你把穆大哥让给我,好不好?”激动地叫嚷着,泉明媚的心神半癫半狂。
她执着的模样,反而有些骇人。
“穆大哥!”叫了一声,她顺势冲到穆瑛的身边。
“小媚,你别这样!”对她拉拉扯扯的动作感到心急,穆瑛手下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将她推得险些踉跄跌倒。
“啊──”泉明媚的身子勉强站稳了,然而一只系在腰际的绣袋却应声坠地。
***
“青泉梧桐!”泉宛妍的心儿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尽管已经忍痛割爱了,她仍是感到紧张,上前一步腰想将铜镜捡起来。
“不行!这是我的!”泉明媚失控地冲了过来,没有考虑,便恶狠狠地朝泉宛妍的便便大腹一推,“你已经把这面铜镜送给我了!”
“唔!”闷哼一声,跌个狗吃屎的泉宛妍立刻感到下体涌出一股湿热,“不!”
“宛儿!”穆瑛立即跪在爱妻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势。
“我的……孩子……孩子啊……”感觉腹中胎儿踢动的速度加剧,泉宛妍害怕得眼泪直掉。“宛儿,乖,别怕。非京,快去请大夫来!”穆瑛也是心乱如麻,却仍得强自镇定的安抚着爱妻。
“好,我马上去!”吴非京赶紧飞奔出去。
“是我的……嘻嘻……都是我的……”
一阵混乱中,再没有人顾及到半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绣袋、哭哭笑笑的泉明媚了。
***
“大夫说,二娘中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小媚将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她安置在床上,滴水、粒米未进,几乎饿死在房里。而现在小媚的精神状况仍然不是很好,我已经派了几个丫鬟专门服侍、照顾她。”穆瑛说明道。
素颜苍白,泉宛妍的眼神仍然有些茫然。
身子舒适地躺卧在床上,她的心神却已经飘得好远。
“我……从没有想过……”努力的,她试着想说些什么,“小媚……是我害惨了她……”长叹一声,她痛苦懊悔地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见到娇妻愁眉苦脸,穆瑛俯身给她一记缠绵的深吻。“宛儿,你没有害任何人。”深吻了许久,他轻声的倾吐,“小媚的失心疯不是你造成的,她的脚跛了更是一场意外。你待她已经够仁慈、够厚道的了,长久以来,你一直在赎罪,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真的。”
然而,泉宛妍却依旧耿耿于怀。
服侍爱妻卧床安胎,穆瑛的责任与该做的事陡然又增加了起来,忙得像个陀螺转个不停。
离开房间,他来到客栈一楼。
他不舍地想着,再过几日,非京便要带着二娘和小媚离开了。
小媚虽然得了失心疯,个性大变,但是非京对她的爱意却没有任何改变。
而且,非京已经向宛儿辞去总掌柜之职了。
此时,吴非京来到穆瑛的身边,对穆瑛说明道:“我想带二娘和小媚离开长安城,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来过。”他感伤地摇摇头,“已经有太多人知道小媚的事了,我不怕压力,但是小媚是不能承受的,我不想让小媚觉得不自在、不舒服,她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好好调养身体。”
“我明白。”穆瑛理解地回答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一旦传开后,小媚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带二娘和小媚走吧!但是你们得先成亲,我要亲眼看到小媚得到幸福,这是宛儿的心愿。”
数日之后,吴非京与泉明媚拜了天地,行了婚礼。
简单的成亲仪式后,吴非京带着新婚娇妻及丈母娘,趁着夜色,安静地离开长安城。
泉宛妍赠予了一笔钱,是泉家财产的一半,也是她之前允诺要给泉明媚的嫁妆。
恼人的风波终于告一段落了。
也许,事情落幕得既不圆满且感伤,但是,这就是人生,充满着悲欢离合的人生。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时分,一大早上山扫墓的老百姓,大都会在中午纷纷回城。
街道顿时热闹起来,各家各户、各店各铺,都显得生气蓬勃、忙碌非常。
盈门客栈更是忙上加忙,时近中午,除了住宿的客人,光是用膳的人潮便将百味堂、口馆、珍馐阁挤得全场爆满、水泄不通。
“客倌,请里面坐!”
“这位客倌,您是要用膳还是住宿?”
客栈的店小二们忙碌的招呼着客人。
“大小姐,对不起,我……我家临时有急事,想请假回家看看,因为,我家的婆娘快生了……”一名小厮向泉宛妍说着。
“赶快回去吧!你先去帐房拿几两银子买些滋补的补品,帮嫂子好好补补身体,知道吗?”泉宛妍和气地回答着。
“谢谢大小姐,谢谢!”小厮感激地道。
“客倌,你们点的雪里蕻、贵妃鸡、川味什锦,马上帮你们送来。”
“借过、借过,我手中端的可是热汤耶!”
店小二们忙碌匆迫地接待着进门的客人。
“大小姐,周记的老板坐在角落那一桌,他想和您打声招呼。”一名店小二恭敬的禀报着。“好,我这就过去。”泉宛妍回答道。
“外带!两笼汤包、一笼虾饺!”
客栈内,忙碌招呼客人的声音仍是不绝于耳。
泉宛妍已经完全恢复以往的精神与体力,她威严的气度仍在,却又巧妙地结合了几分娇羞美丽,落落大方的举止中,仍不失万种风情。
惟一不同的是,以往冷然峻色不复在,已被为人妻母的柔软所取代。
“娘娘……”一个口齿不清的小娃儿拉住泉宛妍的裙摆,抬起头直冲着她傻笑。
“洁儿?你怎么跑出来了?”暂且放下当家主事者的身段,泉宛妍摸着女儿的头顶。
“洁儿找……爹爹……”洁儿胖胖的小脸笑得好不开心。
“哎呀!老板娘,洁儿长这么大啦?”一名熟客弯腰想逗弄洁儿。
洁儿却很不赏脸的朝母亲的身后躲去。
“不好意思,洁儿怕生。”
“没关系。”熟客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看见穆瑛走了过来,他笑笑地道:“洁儿的模样和穆爷好像喔!”
穆瑛朝熟客点个头,然后朝女儿张开双臂,一把抱起女儿,才偕同妻子慢慢地走到柜台。
“非京捎信来了。”穆瑛对爱妻说道。
“真的?”。
“真的,你赶快拆开来看吧!”
信的内容写着吴非京搬到了扬州城,并开起一家客栈,而且生意相当不错。
趁着妻子坐下来看信,穆瑛抱着女儿四处走着、看着,巡视客栈里的情况,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姑爷好,小小姐好!”
“好。”黑眸灿亮地看着客栈的一切,穆瑛亲昵的对着女儿低语,“洁儿,将来你可要好好接掌这一切喔!”
“呵呵……”洁儿笑咪咪的,小手往父亲的俊容上抹去。
忽然,穆瑛的眸光直勾勾地定在角落的位置,他的心情是惊讶与意外,以及他乡遇故人的浓浓喜悦。
身随意动,他缓缓地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看着捻须独酌、怡然自得的小老头儿,穆瑛深深地躬揖为礼。
简单的举止中有着说不出的万分感谢。
“的确是好久啦!小子。”小老头儿就是“女娲天”的老板,他眉开眼笑地对着穆瑛审视着,“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那么,当初帮了他一把也算是值得了。
“托您的瑛,青梧桐……”
“嘘!”小老头儿急急地举手阻止他忘情的发言,“你莫忘了,那名字是代表已死去的人,穆瑛才是你新生的开始,把以前的事全忘了吧!”不然牛头、马面找上门来,不就白费他“借尸还魂”的功夫了?
“是。”穆瑛受教地微笑着。
“爹,爹爹……”洁儿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直唤着父亲,要转移父亲的注意力。
“好个娇俏的小娃儿,给她取什么名了?”
“晰洁。盼她日后长成一名小美人,明晰如玉,玲珑温润。”
“好名字!”小老头儿像是突然失了兴趣,他挥挥大手地道:“好啦!现在我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喝酒。”
穆瑛体贴地说道:“那么,您慢慢喝,我会交代下去,这桌酒菜就算我请您,不收任何费用。”恭敬地行礼后,他转身离开。
小老头儿则是微微一笑。
他遥想着之前穆瑛来请托他的事。
当年,青梧桐离开铜镜,连夜回到“女娲天”,跪地请求小老头儿帮忙,想成为真正的人时,小老头儿简直是惊呆了。
他还记得当时两人的对话──
“青梧桐,你想当人?为什么?镜灵可是能长生不老,假以时日好好修行,便可以荣登仙籍,你为什么要舍弃呢?”
“我不想再当镜灵了。”
“当真不要?”
“当真不要。”
“那么,你可知你不是想成凡骨便成凡骨吗?当初女娲放弃你这块彩石,便是因为你的正身天生便有些瑕疵,如今虽然成了镜灵,灵气皆备,却让你除了命定主子之外,无法现身于第三人的面前。你想当人……我想想,除非……你愿意借尸还魂?”
“好,我愿意。”
“你是认真的吗?”小老头儿只是随口一提,没料到他会这么认真。
“再认真不过了。”
“但是,说不定再过百年,你便能……”
“我不能再等百年,这辈子我便要和她在一起,牵手一生。”
再三确定了青梧桐的心意,小老头儿无话可说,施展了功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帮青梧桐找到一具刚往生的躯体,好让青梧桐成为真正的人。
“你可要记住,千千万万、终其一生要记住,借尸还魂是有违天常轮回的事,日后,你绝口不能提青梧桐和‘青泉梧桐'铜镜的事,现在你的身份是穆瑛,明白吗?”
“我明白,谢谢您助我这一回。”淡青优雅的身影伏在地上拜了拜,然后转向一旁床上的尸首,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
收回思绪,小老头儿忽地有些冲动,想将穆瑛唤回来询问一番。青梧桐放弃修行,从镜灵转变为凡人,他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尚未开口,他便见到穆瑛已经抱着女儿回到爱妻的身边。
他们夫妇俩喁喁私语、鹣鲽情深的模样,教人好不羡慕。
泉宛妍略略移动,伸展了下身子。
此时,小老头儿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于心底暗忖着,也许青梧桐放弃荣登仙籍的资格,却选择与挚爱的女人做一对恩爱逾恒的平凡夫妻,是非常值得的。
回头再看了穆瑛、泉宛妍、泉晰洁一眼,小老头儿旋即转身离去。
很快地离开盈门客栈,他苍老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长安城内熙来攘往的人潮中。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