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天气,乍暖还寒,满山枫叶,为秋天平添了瑟瑟的诗意。
“你不要跟着我啦!”一句洪亮如钟的叱喝声,稚嫩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大哥哥,不要丢下我。”一句不安的女童声音随即响了起来,细细的、甜甜的。
男孩的两道浓眉纠得差不多就要打结了,他紧抿着唇,迅速地迈开大大的步伐,企图甩掉后头的小麻烦。
女童立即慌张起来。
“大哥哥、大哥哥,等等我!大哥哥……啊!”女童穿着小橙绣鞋的脚儿一拐,尖叫声还含在口中,整个人便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
“喂!”听到异样声响的男孩回头一瞧,吓得赶紧跑到她身边。
“你没事吧?”他有些担忧地拍拍她的小身子,顺便拉了她一把。
“呜……呜……好痛……痛……”女童惊魂未定,短促的抽泣声立即响起,到后来,竟变本加厉的变成放声嚎啕。
拜托!她想吓他呀?
“喂喂喂!”男孩一骨碌的跳了起来。“你干嘛哭啊?有什么好哭?不准哭!”他命令道。
“可……可是……可是……”女童哽咽不休,虽然哭势是有随着男孩的命令降低了一些些,但是,才一会儿功夫,声音又大起来。
“呜呜……你好凶……”她指控道。
“我好凶?”男孩比着自己,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气得牙关咯咯直响。
“你——好!”男孩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让这项“罪名”诬陷在他身上。
“乖乖,不哭了。”他努力的扮起笑脸,假装“起稍”。
“呜呜……”但她依然故我的放声大哭,根本没理会他。
“乖乖,不哭了!”那张笑脸有点变僵硬了。
“呜……”她的声音有点小了。
“乖!”他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男性凶恶且不耐烦的“本色”。
而奇迹似的,他吼得愈大声,她的哭声便愈来愈小声,最后,她居然——真的不哭了。
四下只听到女童一连串破碎的哽咽声,且逐渐在恢复平静。
“对嘛!有什么好哭的?”男孩满意地打量着她那张涕氾过后的白嫩小脸。“你受伤了?”
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右额上有一处擦伤。
“啊!我受伤了……”她的小手马上慌张地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摸索,晶莹的水光再次在双眸的深处凝聚。
“不许哭!”男孩立即提出警告,并挽起衣袖替她擦拭小脸蛋,还不忘碎碎念道:“不痛不痛,男子汉大丈夫,为了这么一点小伤就哭,你还要不要脸啊?”
“可是……”女童努力的吞下哭意,期期艾艾的提出心中的疑惑,“我是女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耶!”
“这……”对喔!男孩被她的话给打败了。“反正、反正是我说的,就是这样,你要乖,不许哭就对了。”
“哦!”女童乖乖地应道:“大哥哥,我们要去哪里玩?”
“回去啦!不玩了。”男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都受伤了,等一下我爹娘一定会骂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真的吗?”她细致的黛眉又蹙了起来。
“当然啊!”男孩走在前头,背着手,自然是不可能见到女童忧心忡忡的神情。
他自顾自地往下讲。“谁教你受伤了,说不定你爹娘也会责备我哩!”他真倒楣。
“爹娘才不会……”她想为爹娘说好话。
“哼!谁知道?”男孩一耸肩,悠悠哉哉的继续往前行,直到发现不对劲时才停下脚步。
“喂喂喂!你干嘛不走……”赫然察觉女童眼中居然重新凝聚了水光,男孩在瞬间又被她吓到了,不会吧?他心忖。
“呜……”女童的哭法当真是说风便是雨,一点事前的警告也没有。
“我不要大哥哥被骂……我不要……我不要……”她边哭边哽咽的说。
“哦!”男孩头痛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决定不论自己用什么办法都好,就是要尽快把她给带回去,交给大人去伤脑筋。
在山亭中的两对夫妇停下交谈,看见背着女童的男孩,气喘吁吁地抵达目的地。
他们不明究里,急忙迎了上去。
“唉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啦,儿子?”
“乖乖,别哭了……”
好不容易,七嘴八舌告一段落,他们边听女童抽抽噎噎、认真无比的叙述;再瞧瞧男孩双手抱胸、嘴角撇到一边的神气样,纷纷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乖,别哭了,咱们不会骂你的大哥哥的。”女童的母亲细声细气地安抚她。
他们这个女儿啊!打从出生就哭个不停,喜也哭、悲也哭,简直是名副其实的泪罐子。
“好了,儿子,别气了,你可是哥哥啊!有什么好计较?”男孩的父亲笑着摇头。
他的这个儿子啊!脾气中就是缺少了几分耐性,四四方方的棱角仿佛难以磨得圆润似的。
“哼!”男孩才不想和这群大人说话,反正到最后,他们一定会偏袒那个臭娃儿,他在心中不停的骂着,讨厌讨厌讨厌!
“大哥哥……”女童委屈地缩在娘亲的怀里,见到男孩对她不理不睬的样子,泪水掉得更急、更凶了。
两组夫妻又再度忙得不可开交,一方是拚命哄着宝贝女儿,另一方则是在安慰着心肝儿子。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后,两对夫妻终于再度恢复闲聊的好心情。
女童身上盖着一件皮裘,头窝在娘亲的膝头上,哭累了、睡着了。
不想聆听大人们的交谈,男孩独自在亭外,迳自快乐地玩着找到的松果及小石头。
“唉……”白衣少妇,也就是女童的母亲,慨然一叹,“时间过得真快,孩子们都长得这么大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亦心有戚戚焉,连忙齐声附和。
“咱们都老啦!”蓝衣少妇——男孩的母亲,不以为意的比比自己的额心。“前儿个我照镜子才发现,不得了了,我居然多长了一条皱纹耶!”
比起白衣少妇的多愁善感,蓝衣少妇倒是乐天得很,短短的几句夸大的话语,便将感伤的气氛巧妙地化为轻松。
“这娃儿,长得真是漂亮。”男孩的父亲捻着胡子,愈瞧愈满意。“贤弟?”
“是?”女童的父亲忙不迭的应道。
“我喜欢这娃儿,若贤弟不嫌弃,咱们就结个儿女亲家可好?”这是亲上加亲哪!
女童的父亲一怔,随即连声应好,“当然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双方一拍即合,随即以龙玉凤佩作为交换信物。
那年,男孩九岁,女童才刚满四岁。
第一章
初相遇
若干年后——
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只要你的银两充足,什么珍奇宝贝东西都可以弄到手。
来自异邦的香料、苏杭的锦绣、塞北的羊毛,海外的奇花异卉——那都不是问题,反正只要有钱就不必担心会买不到货。
京城也是全天下最堕落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够的银两,什么勾当都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不论是嫖孪童、狎名妓、赛名驹、赌千金——那都不是问题,只要有钱,想做什么勾当,绝对样样行。
这一天,晴空万里无云,碧砖琉璃瓦反射出阳光般的灿烂光芒,街头的红男绿女熙熙攘攘,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场面好不热闹。
茶馆“五味楼”的生意在大街小巷间非常兴隆,不论是楼下的客席,或是楼上的雅座,简直可以说场面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五味楼”是个已有百年老字号的食馆,不论南北各地的菜色,只要是客人说得出口的,“五味楼”便做得出来,不仅可以满足众人的口腹之欲,更博得了满堂采。
“五味楼”也等于是此地消息流通的聚点,不论士农工商、江湖人士或官宦府吏,大都可以在这里获得最新的讯息。
此时,东边楼梯口坐着一个白衣的儒生;而在傍西的窗旁,则坐着一个一身华服的商人;在南面,有一个身佩大刀的侠客;而靠北的走廊上,则有几名油头粉面的贵气公子正在饮酒作乐。
虽然现场一片嘈杂,但他们都是在等待——等待著名歌妓怜怜前来表演献唱。
晌午一刻,一名脸蒙着薄纱,身着粉衫,走路带着香风的女子,缓缓出现在楼梯口。
只见她莲足碎步踩着一级级的台阶,摆动的身段婀娜得今人看得目不转睛。
女子身后跟着一名白衣小侍婢,只见她的个头小小,发梳双髻,垂手低首,谨慎地跟在女子后头。
“来了!”
“来了、来了!”
先是一阵短暂的骚动,然后,全场很快就都静了下来——
如果此刻有人丢一根针在地上,包准清晰可闻。
歌妓怜怜在安排好的座椅上端坐,小侍婢则伫立在一旁。
琵琶在怀,琤琤琮琮的音符彷如高山流水,令人听了顿觉耳目一新。
曲岸经霜落叶滑,谁道是秋潇洒?
最好西湖卖酒家,黄菊绽东篱下,
自立冬,将残腊,雪片似江梅,血点般山茶……
“好!”
蓦地,一记叫好的喝采声,带动了全场的气氛。
“好!真不愧是怜怜姑娘,好一曲“挂玉钩”啊!”
“是呀是呀!”有人附和道。
“再来一曲。”
“是啊!怜怜姑娘,再来一曲吧!”
怜怜不慌不忙的开口,字字清脆,婉如黄莺出谷,“行,承蒙各位爷们厚爱,可是——”
“可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可是奴家和张老说好了,只买奴家一支曲儿为各位献丑,若要再唱下去嘛……”
“你就唱吧!怜怜姑娘。”一名青衣公子当机立断的站了起来,“我打赏一百两银子。”
此话一出,立即有更多人抢着开口。
“是啊!怜怜姑娘,咱也打赏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算个啥?三百两。”有人不甘示弱。
“不不不!那哪够瞧?我出五百两……”凯子一个个自动报名。
输人不输阵,这群男人全都争先恐后的想当散财童子,主动将白花花的银两往外送。
“水儿。”怜怜略偏螓首,示意小侍婢下去收钱。
“是、是。”水儿努力的吞着口水,掩饰住她怯生生的表情,步伐迟缓的上前。
很不巧的,她先来到向来以好色闻名的王老爷的桌前。
“啧啧!真是个小美人儿。”王老爷淫淫的一笑,在交银票的同时,顺便捏了水儿嫩嫩的小手一把。
“这位大爷!请你……请你……”水儿的小脸一白,努力地想挣脱这个老色鬼的魔手。
“呿!躲什么躲呢?小美人儿,我收了怜怜做偏房,你就顺便来替我暖暖床吧!”
“不!请你不要……”这番意外的戏码,吓得水儿差点晕过去。
“怕什么?大爷我又不会吃人。”王老爷得寸进尺的更不肯放人。
原来,不光只是怜怜娇媚香艳得动人,就连她那随侍在身旁的小侍婢长得也有够正点。
“不要……”水儿害怕地环视四周。
“别瞧啦!小美人儿,不会有人想管闲事的。”王老爷再接再厉,犹不死心的偷吃她的嫩豆腐。
“大爷呀!您怎么好霸着这位小姑娘呢?来来来!”颇为意外的,竟然有人插手管起“闲事”来了。
邻桌的青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笑吟吟地站王老爷身后,也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不过袖一弄、扇一开,王老爷便觉得一阵酸麻由后肩胛骨传至前臂,“哎哟!”一声就松了手。
“你!”王老爷恶狠狠的转身,一见青衣公子年轻顽长的身材,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人家一截,他哼了一声,悻悻然的坐下。
“谢谢公子。”被人解围的水儿,感激地福一福身。
“快去吧!要小心些喔!”青衣公子轻声叮咛着。
“嗯!”水儿总算笑了出来,匆匆忙忙赶到下一桌收钱。
不过,一会儿过去,歌声又再次幽幽的扬起。
暖日宜乘轿,春风堪信马,
恰寒食有二百处秋千架,
向人娇杏花,扑人衣柳花,迎人笑桃花……
晌午过后,曲终人散。
怜怜先行离去,回到“花满楼”休息;而小侍婢水儿则晚了一步,必须收拾好怜怜表演用的道具才能打道回府。
她熟练地收起琵琶琴具,以柔软的布匹将琴具包好,再放入木制长盒,装上马车。
“水儿,你拿得动吗?”一名店小二主动过来帮她的忙,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礼物。
怜怜姑娘每回出场献唱,真的都是“不虚此行”。
许多贵公子都以上等的绫罗绸缎,包以黄金白银与珠宝作为赏赐。
不少文人雅士则以风雅的诗词题在折扇上赠予佳人,表达他们的爱慕之情。
这些都足以证明怜怜这名一代歌姬的风光。
“可以。”水儿笑笑,吃力的来回走了一趟又一趟,只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忙上忙下地爬着楼梯。
“就剩下这些吗?我来帮你。”店小二热心主动地要帮她的忙。
“是吗?那就谢谢小二哥了。”她实在挪不出第三只手了,只好接受别人的好意,脸上那感激的笑容看起来特别灿烂。
嘿咻、嘿咻、嘿嘿咻!她在心中替自己加油打气,小脚儿往前一迈——
“啊!”一记措手不及的惊声尖叫发出。
众人回过头,只见一堆布匹礼品彷如天女散花般的抛向空中,然后,一团球形物从上往下滚滚滚滚滚……
“搞什么?!”平地蓦然响起一记咆哮,众人再一眨眼,只见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咻”地弹到“案发现场”。
一双精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挽救了一颗差点跌破的小脑袋瓜。
“他娘娘的!你个这女人在干什么?眼睛长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这样走路不看路,可是会摔死人的?”
呜……水儿惊魂未定,一对耳朵又差点就被隆隆的炮声轰得耳聋了。
“我……我……”她说不出口。
“我什么我?”他一句又马上杀了回去。
“你……你……”她还是不成句。
“你什么你?”他的第二句话照样砍得她片甲不留。“笨蛋!傻瓜!白痴!”
“呜……”水儿的小嘴一张又一合、一合又一张,大滴大滴的水珠从眼眶中跳出。“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这位大叔……呜……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你你你——”她刚刚叫他什么?大叔?“他娘娘的!谁是你大叔啊?”
“呜呜……”不是大叔?“那……对不起,大伯……”
“你!”蓝衫男于气得额上言冒青筋,隐藏在大胡子底下的嘴角开始抽搐、痉挛,根根胡须似乎都在颤抖,简直像一只刺猬似的。
好、好可怕喔!这么一想,水儿的泪水掉得更快、更凶啦!
“够啦!阿涛,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啦!”青衣公子看得戏看够了,这时才出声解救水儿。
“瞧你!把人家小姑娘都给吓坏了,万一她吓晕了怎么办?”
的确,被抱在大胡子臂弯中的水儿,此刻一副出气过多、入气过少的模样,不晓得是怕得量了?还是被大胡子那天下无敌的嗓门给震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