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您企图要杀亲亲儿吗?马厩里的意外也是您做的吗?”蓝涛问得多么的痛心、多么的无力,更是多么的不解啊!
“莫非甥儿有亏待您的地方吗?还是您觉得“流光庄”上下有得罪您的地方?”
十年前,当潦倒的花大仕到柳谷来投奔姊姊时,蓝花氏一口便答应下来,不仅让他做了总管,连小橙也当成自己的女儿在疼……一切的慷慨大方,换来的却是怎样的回报啊?
“得罪?哼!你得罪我的地方可多着呢!”
反正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花大仕猛地将头一抬,失去了平常的伪善温和,暗藏在心底的憎恨宛如一条利牙的毒蛇。
“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是不可能了解到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在经商不遂、债台高筑到不得不寄人篱下的感受!哼,谁不晓得我和小橙是你们母子俩“一时可怜”所留下来的?
“谁又不晓得我这个总管不过是个虚位,长年以来,有谁真的服从过我的命令?你们母子俩可好,懂得如何打确一个男人的自尊,将他踩到脚底下!
“如果只是我便罢,没关系,我安慰自己不必急着离开,因为,我晓得那小丫头的心思自幼便挂在你的身上,她曾告诉过我,她努力学习一切都是为了要匹配得上你,她甚至在知道你最讨厌那种娇弱、爱啼哭的女人后,硬是改变了自己的性子……
“我们都以为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你应该会娶她当贤内助才是,结果呢?你居然从京城中找了个不干不净的小妓女回来,还娶了她!”
忿忿不平的花大仕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你传回消息的当天,小橙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得多伤心吗?”
蓝涛无语,不!他不知道。小橙向来不都是豪迈地朗声大笑吗?他成亲当日,小橙还抢着帮亲亲儿上新娘妆呢!她真的在背过身时便掉泪吗?
“呸!你不知道,你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花大仕那口唾沫差点喷到蓝涛的脸上。
“我这个做爹的再没用,也非得照顾好小橙的终身大事,她想嫁你,我当然会让她嫁成!”花大仕咆哮道,“这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蓝涛没料到最后情势居然大逆转,箭头指向自己。
“啧啧啧!”风云听得拍案叫绝,“阿涛,你这个舅舅说得对耶!本来,我还以为他只是在贪图蓝家的财富,打算拿你这个女婿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更何况你现在行动不方便,自然得多偏劳这位老丈人,任他劳烦一些帐目支出……唉!这种算盘怎么打都很划得来耶!”风云无意地往花大仕多瞧了两眼。
“你、你……”花大仕被风云瞧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老羞成怒又被说中心思,根本无台阶可下的花大仕突然发动攻击,他掏出暗藏在腰际的匕首朝蓝涛扑去!
“花大舅舅,危险哩!”风云往前站了一步,从容的将扇面在蓝涛前头一张,一股旋风乍现,花大仕被吹得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匕首也从手中飞了出去。
“你……”花大仕莫名其妙的望着眼前三人。
“花大舅舅,您老人家怎么跌倒啦?”风云殷勤的伸出一臂,“请让晚辈扶您一把。”
“不要碰我!”花大仕狼狈地拍手挥开他,出奇不意的又朝目标袭击,这回,他想直接掐住蓝涛的喉咙!
“舅舅,够了!”蓝涛眼明手快的一把便格开他的手。
尽管他坐在轮椅上,可是,对付一个中年人依然绰绰有余!
“不够,不够!”花大仕不甘心地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不甘心!绝不甘心!”一扭身,他踉跄地离开蓝涛等人的视线。
“别追了。”蓝涛低声阻止风云欲追的脚步。“让他去吧!再怎么说他终究是我的舅舅。”
风云马上停下来,对这种“家务事”,他的确少管为妙。
冬季已过,春天将临,整片山河褪去皑皑的纯雪,陡然绽出锦绣迷漫的颜色。
柳江上的浮冰已经渐溶,岸边的花草树木则吐出新芽嫩枝。
好棒!她深深的吸了一口仍带寒意的空气,满足的酡红着嫩颊,像个小孩儿般的轻松自在。
明眼人不难发现她变了许多,她变得丰腴了、变得漂亮了、变得引人注目了,而种种因素的源头只有一个——
她变得粉有自信!
在她那张娇柔的五官上,竟洋溢着神采飞扬。
她身穿一身简单的粗衣,梳着发髻,手持牧鞭,踏着霭霭的署光,开始赶牧圈中的羊群出来吃草。
“汪汪!汪汪!”几只“头好壮壮”的牧羊犬绕在她脚边跟着帮忙。
“咩!咩咩——”雪白的羊儿懒懒地走着。
“汪!汪汪——”动物们像在奏曲儿,你来我往地好不热闹。
“好了好了,老大、老二、老三,乖。”素手安抚地拍拍牧羊犬的头顶。
狗儿们低吠两声,伸出大舌头用力舔着主人的掌心,显然是想和她好好亲热一番。
“哈哈!”水亲亲被狗儿这般撒娇的动作逗得笑逐颜开,索性和它们一起倒在草地上打滚儿。
任谁看见现在的水亲亲,都无法将她和先前那个一脸泪水,可怜兮兮、动不动就流泪的小可怜联想在一块儿。
一年前,蓝花氏偕同水亲亲在分支牧场住下后,她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好些日子。
情殇让她萧索、失意让她颓废,躺在床上病奄奄的,连蓝花氏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某个风雪呼呼的深夜,她听到外头一阵强过一阵的风声中,夹杂着声声恐惧及哀伤——原来是待产的母羊要生了,而它却没有足够的体力生产,只能不停地尖叫求救。
当她奔出房间,来到大厅,便被牧工抱进来的母羊身上血淋淋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只见那母羊的肚子硬沉得像颗圆球,下部与四只脚儿都是黏滑的鲜血,原本尖锐的声音已慢慢减低,身子也不再颤抖,仿佛已放弃与上天对抗。
“可怜哪!”静默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我看它是没救了。”
水亲亲猛然一窒。“不!”她仰起泪水斑驳的容颜,“我要救它,快告诉我该怎么救它!”
在众人的帮忙之下,她抱着这只母羊为它取暖了一整夜,手下不停的按抚着母羊的圆腹。
熬至天明,母羊终于顺利地产下三只小羊儿。
水亲亲这才明白自己为何对母羊这般的坚持,也许,是她在母羊的身上找寻到自己的影子,同样都处在困境,母羊熬过了生死的关头,而她呢?居然意志消沉地只想缩在被窝里,对世事不闻不问?
有了这层领悟后,水亲亲整个人就变了。
她开始什么都学,从发面做窝窝头,至骑马赶牧,一日十二个时辰马不停蹄的,由早到晚、从东到西,都可以见到她娇盈的身影,让自已的心因忙碌而充实,一点一滴的填满因情殇而造成的空洞。
可是,再多的忙碌——
“我还是好想他……”坐在绿草上,她一手圈住狗儿的脖颈,眼神茫茫然的投向远端。
爱一个人真是没道理,无论打也好、骂也罢,受过一切的羞辱,但那颗芳心在思及心上人时,依然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如果蓝涛看见现在的她,他会说些什么?会不会不再嫌弃她的“没用”,而认为她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了呢?
但是这一年来,“流光庄”除了按月送来粮食与生活必需品外,连个只字片语也不曾捎来……
为什么她还是断不了这种徒劳的思念?
在数不清的夜里,她似乎总是在捕捉那张像大熊似的胡子脸,醒来时方知原来一切都是空。
唉!
突然,一道庞大的影子占去了她一部分的光线,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双眸陡然睁得好大好大!
她很慢很慢的将视线往上挪,小嘴中逸出不敢置信的呼唤——
“涛?!”
第十章
雨过天晴
“是我。”
蓝涛标悍的身影依旧……不!有一些地方变了,他看起来相当疲累。
但……老天!他居然是站立着的!
水亲亲这一惊非同小可,久未见面的泪珠立刻掉下来。
“你——你的腿——”她站在他身前,急切地就想摸摸他,但小手却停顿在半空中犹疑不决。
“夜隐帮我医好了。”
他说得稀松平常,可成功并不是只靠夜隐的医术,还有他坚定的意志力与日夜进行的复健,一点一滴的将失去的功夫补了回来。
“是吗?”一听到他轻松自在地提起夜隐,水亲亲的心头便不由得传来一阵揪痛。
她怎么忘了,如今站在蓝涛身旁的并非自己,而是那位夜隐姑娘呢?
“你是自己来的吗?怎么、怎么……”她咬紧贝齿,艰涩的问出令她伤心的话语,“怎么没瞧见夜隐姑娘?”
“她早就已经离开柳谷——打从半年前,我终于能站、能走时。”
“什么?”水亲亲听得目瞪口呆,“她……她离开了你?”
“是的。”蓝涛微微欠身,暗中调整一下站姿,他的左腿由于受创过深,注定今生走起路来自有些微跛。
蓝涛开始诘叙自她离开“流光庄”后所发生的一切。
水亲亲听着听着,惊讶的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花大仕便是下毒想害死她的人。
原来,花大仕便是制造马厩动乱的元凶。
原来……太多太多的“原来”,都只是为了一个“自”字?
“那现在……”水亲亲不晓得自己应该问些什么,或想要问些什么。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小橙被我派往南边的分支牧场,舅舅也跟过去了。”
他没提到花大仕因看到自己的诡计屡次失手,受到过大的刺激而变得有些精神恍惚。
他也没提到,一心为老父求饶的小橙是怎样地磕头为老父忏悔,并羞愧地自动请调。
他认为这些都不急,可以等回去后再慢慢告诉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他的小妻子带回去!
“走吧!”他朝她伸出手掌。
“走?”水亲亲瞪着他的掌心,“去哪里?”
“回家啊!”蓝涛觉得她问得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就这样?”水亲亲真是不敢相信他的答案还给得这么理直气壮。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傻傻的就想起身跟着他走,但她转念一想,不对!蓝涛的一番话突然触动了她深藏在心中的愤怒,而那股不满如今正在她心中翻滚。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如果他一开始便毫无保留的告诉她一切,地也能好好的伴他渡过难关,在他身边替他加油打气啊!
“告诉你也没用,只会增添你的擒忧,而且,我再不把你送走,找夜隐来当烟雾弹,恐怕舅舅不知道何时还会对你下手!”蓝涛自认为自己考虑得一点都没错。
她是能明白他为她着想的心思,但却不能体谅他所使用的手段!
“你应该告诉我的,至少……至少在我要离开“流光庄”的时候——”
“我一说,你一定就会又留下来了。”
“你……”她无法反驳他的话,对,她是会留下来,不论蓝涛再怎么赶她,她都不会走!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暗中换成右脚撑住他全身的体重,蓝涛开始觉得站得有些吃力,口气也变得不耐烦了。
可恶!水亲亲却被激到了。“不要!”
“什么?”蓝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
“我还不想回“流光庄”。”水亲亲大胆地回望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为什么?那里已经没有危险了啊!”蓝涛困惑地看着她顽固的小脸。
就是这句话惹毛了她,水亲亲这下终于领悟到自己在气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以后还有什么“危险情况”的话,你照样会找个女人——这回换谁?小橙吗?你也会再“送”我走?”
“呃——”蓝涛呐呐的说不出话来,似乎也有些明白她在气什么了。“事情不是这样——”
“不然是哪样?”愤怒又委屈的泪水终于在累积了一整年后,大大的溃堤。“下一次,如果又有同样的情况发生,你是不是又要“保护”我,将我赶来这里?”
直到此时,错愕的蓝涛终于“正视”到水亲亲的不同,她是在哭,可是,和他以往记忆中的“哭法”不太一样。
以往的水亲亲动不动就哭,怕也哭、羞也哭、气也哭、喜也哭……泪水多得就像融雪的柳江;可是现在……唉!她的泪水还是多得吓人,但却不是随随便便就哭,反而强忍到现在,藉由满腔怒气的爆发而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唉!你怎么又哭了呢?”如同往昔一样,他揉揉她的头顶,口吻依旧是命令式的说:“乖乖,不哭了。乖!”
“我要哭,我偏要哭!”以往的招数失效,水亲亲用力的将泪水、鼻涕全数抹到他的衣服上。
蓝涛苦笑着,低头观赏她的“精心杰作”。
“好了,哭够了就走吧!”总算“雨”过天青了吧?
“不!”怎么他还是不懂?水亲亲一跺脚,“我、不、要、跟、你、回、去!”
“亲亲儿!”蓝涛就这么错愕的眼睁睁看着水亲亲跑掉,一时之间忘了追上去。
没能带回自己的老婆,蓝涛索性在分支牧场中住了下来。
一连三天,水亲亲对他采取不理不睬的方式,完全视他为无物,彻底实施“不闻、不问、不见”的三不政策。
牧场中上上下下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隔岸观火,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纷纷下注,打赌蓝涛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抱美人归?
“儿呀!现在是一赔十喔!”蓝花氏悠闲地端茶啜饮。“我可是赌你只需要花半年时间就够了,是所有人赌的时间中最短的哟!”
“还要半年?!”久未听闻的蓝涛式咆哮声差点震破她的耳膜,“这没天理啊!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她早该随我回家了,她——她究竟在什么闹别扭呀?女人!”最后一句“女人”是他从鼻孔中哼出来的。
“你到现在还弄不明白啊?”蓝花氏颇为意外,总算听出问题的所在。
“明白什么?”蓝涛赶紧求教于母亲大人。
“你认为亲亲儿在气什么?”唉!她怎么生了一个大笨牛?
“气——”他偏头想了想,“应该是在气我用那种残忍的手法赶走她吧?不然还会有什么?”
“嗯!”看来孺子还有教也,蓝花氏点点头。“那你怎么回答她?有没有向她认错赔罪?”
“认错赔罪?”蓝涛一再重复,像是不明白他娘在说些什么。“我为何要认错赔罪?送她离开“流光庄”本来就是情非得已的事,我做错了什么?”
蓝花氏差点把茶水气得一口喷出来,“你呀——唉!娘要怎么说你才会懂?亲亲儿就是气你有危险时,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害得她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伤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