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行山下的北安镇是个富庶的人间天堂,没有过多的闹事纷扰,人与人相处和乐融融。
镇上市集热闹的程度不亚于京城,向来京城风行什么东西,这儿很快也会跟上脚步,鼎沸的人声不曾间断。
话说北安镇能过得这般多彩多姿,一切都要归功于山脚下的北曜山庄,镇民们对于不时引进新鲜玩意儿的北曜山庄,可是感激得不得了,他们无私造福大家的举动,常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
北曜山庄的庄主翟沐风,年少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苦苦死抱活缠,终于拜随当时武功高强的江湖高手独臂人,自乖僻冷傲的独臂人那儿习得了不少独家秘传的功夫。
之后,在一次比武招亲时轻松打败对手,将镇上的一朵花叶德兰成功地娶回家。利用父母生前的小小积蓄与岳父大人的帮助,夫妻俩齐心协力经营一家武术院馆。
因为翟沐风生性乐观、待人和气,名声极好,不少父母愿意将子女送进这儿锻炼,而翟沐风总是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整座武馆在他的带领下素质划一,不致参差不齐。“北曜武馆”的好评不胫而走,因此远近驰名,生意源源不绝。
几年后,在三个儿子前后诞生不久,翟沐风有鉴于武馆日后的定位与发展,于是重新整装建造,盖了一座宽大的庄院,名为“北曜山庄”,而翟沐风的交游广阔与开朗好客,常使得庄里畅笑不断。
可北曜武馆生意真正如日中天、攀登巅峰,却是在翟家大儿子满十七岁那一年。翟沐风年轻时许是因为常常练功活动筋骨,即使模样不怎么出色,至少还有修长劲瘦的身材,然而他的儿子却一个比一个俊美,一个比一个出色。
当长子翟冁十七岁、次子翟桓十六岁、幺儿翟璃十四岁时,这三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已是同为北安镇与邻近一些村镇的女孩们心目中崇拜的对象。对于翟家三子,只要是云英未嫁的女人,个个趋之若鹜,想尽办法也要进到武馆,美其名是练武防身,讲开来了,谁不知道都是为了巴缠着翟家三子不放的。
知道儿子们拥有这等魅力,翟沐风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只是这样的事情延续了一年又一年后,他麻木了,也懂得自嘲,骄傲自己有着这样的儿子。今日,翟家三公子分别为二十五、二十四与二十二岁,个个卓尔不群,魅力所向披靡。究竟他们造成的风潮有多惊人,走一趟北曜山庄,你便知晓。
第一章
北曜山庄
“爹,又有什么事了……”打了个呵欠,翟桓跟在翟冁的身后,一起踏进大厅,一脸的睡眼惺忪。
“阿桓,注意你的态度,现在什么时辰了,都日上三竿了,你居然还躲在房间里睡懒觉!”每次看到翟桓没个正经的模样,翟沐风就有一肚子的火气。他站起身,不客气地赏他一记爆栗。
“哎哟!”这一击教翟桓的瞌睡虫全死光了,“爹,你干吗打人啊?”揉抚着头顶,他怨怼地说。
“你先看看自己的样子,再看看你大哥,一样都是我的种,为什么你就学不来他的沉稳?”
“大哥那副死板的样子哪叫沉稳啊?他和个木头人何异?”说罢,翟桓不忘睇了眼身旁的翟冁,望见翟冁听到他这般蔑辱的批评,依旧是面无表情。
“阿桓!”翟沐风气得一张脸都爆红了。
“本来就是啊,你一个命令他就一个动作,这样听话的儿子一个就够了,若是两个就没有趣味了吧?”存心想激起翟冁的脾气,翟桓故意说出蔑辱的话。
打从他懂事起,大哥就是这副德行,沉默寡言不说,更是冷静得有点阴沉。如果说自己的个性狂放,老三的个性温和,那么大哥就是介于这两者之间,十分暖昧难懂,教旁人皆无法摸清他的一切。
“阿桓,没说话我不会当你是哑巴!”
“爹,是你先丢一个问题要我回答的耶,怎么这会儿又要我闭嘴,你这样朝令夕改,不是教我无所适从吗?”翟桓说话的样子仍是吊儿郎当的,让人气得牙痒痒。
“你、你到底知不知羞啊?”
“反正怎样丢脸也没将家丑往外扬,爹担心什么?”虽然说大哥一直以来都是爹娘眼中的骄傲,但看大哥每天板着脸过生活,教他为他感到痛苦。
“爹,你不是有事情要宣布吗?练拳的时间快到了。”缄默无语的翟冁适时插入话,打断了自己成为话题重心的争论。他们怎么想他,早就不重要了。
“我说亲爱的大哥,你做事干吗这么一板一眼的?你不在旁边,张家舜一样会把学徒带好,你就让自己休息一天嘛!”翟桓好心地提议。
翟家三兄弟里,就属翟桓最懂得用游戏人生的态度来躲避责任,翟王禹则是自有一套手法,而翟冁就不同了,翟沐风向来习惯将重要决策交给翟冁去执行,翟冁也从不拒绝,久而久之,北曜武馆等于是翟冁当家作主。
每天早起即打理武馆的事,晚膳过后仍见翟冁处理学徒间的事务,他完全没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翟桓不知处理武馆的事是否为翟冁真正的兴趣,他亦看不出来,所以不能妄加定论。
“你大哥如果也像你这么没责任感,北曜武馆早毁了,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了!”翟沐风啐了声。
这句话宛如一道无形的压力,又施于翟冁的肩上,他的眉心微微地蹙了一下,仍是不做声。
“昨儿个你们李世伯请人捎了一封信来……”翟沐风才起了话头,便马上被截断。
“李世伯?哪个李世伯?”翟璃怕又是什么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怕父亲又要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倘若早起只为了听爹闲话家常,聊些当年的丰功伟业,他宁可去外头练拳,因为他对爹的陈年往事已经倒背如流了。
“阿璃,你什么时候吃了阿桓的口水了?”翟沐风不悦地喝斥。
“翟伯伯,你怎么这么说翟二哥?”沈小米噘起了小嘴儿怨怪。
沈小米是北曜山庄的厨娘美香之女,翟沐风夫妇待她视如己出,甚至比自己的三个儿子还要疼爱,而她爱慕翟桓一事在北曜山庄一直不是秘密。
“沈小米,我不用你帮我说话!”翟桓毫不领情。面对沈小米的走近,他像躲避瘟疫般,迅速地跑至翟璃的身后,拿他当挡箭牌。
看着翟桓与沈小米“你追我跑”的样子,翟沐风像是习以为常,并未加以喝止,径自延续方才未竟的话题:“你们李世伯有个女儿……”
“爹,你又来了,老三不是问你哪个李世怕吗?”这回发牢骚的人换成了翟桓。爹老半天讲了仍说不到重点,真是的!
爹也不想想他的交游广阔,每次都要他们猜,他们又不是算命先生,怎么可能猜得到嘛?
“还有哪个李世伯?不就是北方龙啸堡的堡主李鲁光!”翟沐风有些光火了,他咆哮地道。
“哦,那个李世伯啊!”翟桓依稀有点印象,他记得李鲁光是一个满脸落腮胡、体型宽胖的男人。
“是有关李世伯女儿的事吗?”翟冁臆测。
“没错。”翟沐风投给大儿子一记赞赏的眼神。
翟璃其实对李鲁光一点记忆也没有,更遑论是他的女儿,不过为免招来斥骂,他佯装很有兴趣地问道:“她怎么了?”
“你们李世伯的千金自小身子骨柔弱,再加上罹患了罕见的病症,长年草药不离身,你们李世伯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求得逍遥大仙传授的运气调息法,一天天将体内的毒素逼出来,病况得以控制住,现在正慢慢地痊愈……”
“这不就好了吗?”翟桓不懂父亲干嘛将一件简单的事情讲得这么复杂。
“如果只是这样,你们李世伯也不用这么担心了。”
“难道是江湖上那个传言?”翟冁霍地想起,“习得逍遥大仙的运气调息法,学习各式武功都能事半功倍?”他将那则传言念了出来。
“听到没有?你们两个如果有你们大哥冷静机灵的头脑,我就不用天天唉声叹气了。”翟沐风各睨了翟桓和翟璃一眼。
“不会吧,因为这样李世伯的女儿就被盯上了?”翟桓问道。李世伯的女儿也真够倒霉的了!
翟沐风说明道:“虽然只是一则以讹传讹的流言,可是绛雪的生命安危确实受到了威胁,已经有不少江湖人士到处打听她的消息了。你们李世伯和李伯母因此吃不好、睡不好,若不是已经到一筹莫展的境地,他们也不会来找我帮忙了。”
“我们能帮什么忙?”翟桓问道。
“我打算派你们兄弟其中一人去保护绛雪的安全……”
“为什么?她又不是我的谁,为她冒险太不值得了!”翟桓第一个抗议。谁知道那些感兴趣的武林高手有谁,倘若其中跑出一个功夫超强的高人,他的小命岂不休矣?“不过她的模样若是不错,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他体内的劣根性随着心念一转,开始窜出头了。
翟沐风为他的自私言论气炸了:“就凭她今天是李鲁光的女儿,而李鲁光是你老子我的多年好友,所以你们必须去!”他马上决定人选,“阿冁,就你去,绛雪个性柔弱、不多话,你要担待一点。”
听到不关自己的事,翟桓高兴得就要手舞足蹈,可翟冁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几乎兜头冲掉了翟桓的喜悦情绪。
“爹,也许我并不是最适合的人选,李家小姐怯弱的个性该由翟桓去开导,翟桓会让她的生活充满欢笑、更加多彩多姿的。”翟冁面无表情,看不出来他想些什么。
“喂,大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两句话你没听说过吗?”翟桓跳脚。爹还说他的头脑不机灵,就是因为他太机灵,所以才能在极乐的情绪中分心听到大哥欲陷害他的言辞,“既然爹都决定要你去了,你怎能将事情推来我头上,为什么你就不会抱着' 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 的想法?”他一古脑儿地说了一长串,目的无非是为了逃避责任。
“对啊,翟伯伯,你千万不可以派翟二哥去,你不是常说他是' 摧花手' 吗?万一李世伯的女儿很漂亮,成为他的猎艳目标,一口被他吃了,怎么办?”沈小米也急了,跑到翟沐风面前展开哀求。
“沈小米……”翟桓头痛地哀号,几乎无力。前一刻他还欣喜,为终于有个人替他说话而雀跃不已,谁知下一瞬她却讲出这般诋毁的评论,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小米,你放心,我从来就没说要派阿桓去,他还是你的。”翟沐风一副自有安排的样子。
“真的吗?谢谢翟伯伯!”沈小米眉飞色舞地笑了开来,只是如此甜美的笑容却大大碍着了翟桓的6 艮。
翟桓挫败地想着: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看他喜悦减半的挫败样呢?他是很感谢爹不派他出此任务,可是一点也不喜欢爹自作主张地将他“指婚”给沈小米。
“阿冁,还是你去保护绛雪吧。”
翟冁无言,只是点了个头,算是应诺。
“阿冁,陪我出去走走,我还有事情告诉你。”看了翟冁一眼,翟沐风径自跨出了大厅。
翟冁依旧没有开口,静静地跟随在翟沐风的身后。
* * * * * *
梅烟渚时见白云缭绕、清风徐来,青山依傍、绿水环绕的小洲上仿如世外桃源,不沾烟尘。
李绛雪坐在花园的小凉亭里,在红花绿叶的衬托下,一张娇颜煞是好看:腮似朝霞、眉目如画,不语的样子宛如一幅笔工精湛的画作,像是一位出尘的仙子亭亭玉立,不染尘烟。
冬阳温暖地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浸淫在金色光芒里,柔和得教人想去亲近。
只是她的背影看来却是那样的孤独,孤独得惹人心疼。
“小姐,回房了吧,你已经在这儿坐好久了。”服侍绛雪多年的丫环碧儿一脸忧心地提醒。
“再让我坐会儿。”绛雪的语调是刻意压抑的浓重。
了解主子甚深的碧儿当然明白她又哭了。
“一会儿就要起风了,小姐会受风寒的。”碧儿不放心地道。在梅烟渚住了这么多年,这儿的天气相当变幻不定是她们都知晓的事。
“也好,吹点风说不定能让我看清楚一些、死心一点点……”绛雪缓缓地抬起头,迎向徐徐送来的微风,同时也望向璀璨的光亮,明亮的阳光射在她哭得红肿的眼皮上,教她刺目得睁不开双眼。
眼皮颤了颤,她无力地垂下头颅,不敢再挑战灿烂冬阳的光彩,眼泪则爬满了双颊。
“小姐……”碧儿看了好生心疼。小姐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她从没有见过小姐的笑容。
“碧儿,你说,我的模样很令人讨厌吗?”
“不,小姐好美,谁看了都会喜欢。”
“偏偏我的爹娘不喜欢,这是老天爷存心捉弄我吗?”绛雪自嘲,紧抿着双唇,不让难过倾泄出来。
碧儿紧张得一双手不知放哪儿才好,她很想安抚绛雪的情绪,又怕这样的行为逾矩,只能无措地站在绛雪的身侧干着急。
“如果爹娘不要我,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我?让我一直猜测,只是折磨我、给我双倍的痛苦……”右手手掌中的搋着一封书信置于胸前,左手再紧紧地按压其上,终于,她忍不住地痛哭出声。
“小姐,老爷和夫人没有不要小姐,他们怎么可能不要小姐……”
“不要我回去拜寿,不让我回去看看他们老人家好不好,他们一点消息也不给我,只是将我关在梅烟渚,哪儿都去不得……”绛雪所有的怒气与怨气尽数发泄出来了。
打从有记忆以来,她一直住在梅烟渚。
仿佛被软禁一般,她在这儿调养身子,伴着她的是清风明月、梅林晨雾。
她可以遗忘原本的身份,安静无争地过下去,可是至少要让她知道亲人是否安好,不要他们事事隐瞒她,好像她真的不再是龙啸堡的一分子,不再是爹娘的女儿……
“小姐,也许老爷有他的考量,他担心你的身体禁不起长途跋涉,在回去拜寿的路途中出状况又没有人能够帮忙。”
“既然如此,当初何不让我住在堡内?何必大费周章地将我送来举目无亲、除了你没人做伴的梅烟渚?”绛雪追问着,“碧儿,你说,我像不像被遗弃了,又或者已经被遗弃了?”她问得哀怨,碧儿也听得心酸。
“小姐,你不要净往死胡同里钻,老爷和夫人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他们不可能不要你的!”
绛雪眨着黑灿炯亮的眸光凝视着碧儿:“爹爹寿辰,做女儿的不能回去,他们真的还承认我是龙啸堡的一分子,是他们的女儿吗?”握着手中的家书,轻如羽翼的纸张却宛如千斤重,狠狠地压在她的心头,逼得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