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冁倏地旋身,牵握她的左手使力往上一拉,另一只手则连忙托住她的纤腰,撑住她娇小的身躯。
“你就不会小心一点吗?”挥去方才罩住心头的焦慌心急,他粗声责骂。
“你怎么可以骂人……”绛雪委屈地咕哝,“是你走太快让我跟不上,我才会跌倒的……”她推拒着他的胸膛,但任她怎么挣扎,腰际仍让他坚牢地钳住,动也未动半分。
穿越拥挤的人潮,翟冁将她拉至一棵树下。
“你看不出来那名小贩诓你吗?”甫站定,翟冁未等她顺过气,兜头就丢来一句指骂。
“啊?”气喘吁吁的绛雪根本没听清楚他的话。
“千金小姐就是这样,吃米不知米价,教人笑话了还不自知。”他鄙夷地嗤笑。
“你是说那些东西比小贩开出来的价钱便宜?”他一点,她便有些明白了。
翟冁看着她:“你真的太孤陋寡闻了,也或许是与世隔离太久,竟连这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儿也要教人唬弄去。”
猝不及防地,绛雪教他刺伤了,她拼命地眨动长睫,似乎想眨去眼上渐泛的薄雾。
他的话无疑是一根根细刺,扎入了她缺乏保护的心房。
言者是否有心已经不重要了,这样的评语教她羞惭得抬不起头来面对他的讪笑。
他说得没错,取笑也是应该的,因为她竟连绣图的价钱都不知道!这样的她可以算是女人吗?
适才她的行径和个无知的孩童相去多少?孩童不懂事可以释义为天真,可她呢?
“对不起……”绛雪嗫嚅地赔不是。
他的唾弃与耻笑让她的心揪紧得难受。
“没必要向我道歉!”她受伤的柔弱模样教翟冁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说出的话都不经脑子了?“你只该对自己负责,以后别再这么容易相信人便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刻意沉声喝斥。
“我知道了……”绛雪垂下眼睑,幽幽地说,一颗心失落得厉害,怅然莫名。
他这般嫌恶自己,让她好难过,一早还暖暖的心现时又空荡荡了。
她不知道如何定位自己的心态,只晓得心里好在乎他的看法,不明白那是起于一分怎样的感情。是依赖吗?抑或还有其他?
他们认识未满一个月,她却满心满眼净是他,只要他在身旁,她便感受不到教人窒息的孤单。
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好想知道。
“救命啊……我不要去,求求你,大爷,放过我吧……”
突地,前方一阵骚动声浪窜人绛雪的耳膜,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立刻逡巡而去,心头的疑云也暂且搁下了。
“闭嘴,你这个死丫头,再喳呼个不停,当心我一刀割了你的舌头!”
放眼望去,绛雪看见一个粗壮男子狠命地掴了双臂被架住的女孩一记耳光,清脆的巴掌声足以显示力道之猛。
女孩不停向围观群众哀求,死命不肯移动脚步,尽管如此,大家仍是袖手旁观,没有人跳出来帮她,对她的求救声置若罔闻。
“我不当妓女!我不要!”女孩不间断地哀求,身子不住地挣扎。
“由不得你!”粗壮男子用力攫住她的下颚,“要怪就怪你那好赌的爹,没钱偿债,我家老爷只好凑合着将你卖到青楼换点银子抵债了,虽然不划算,但也只能认了!”他狂妄地说,贪婪地看着她的美色。事实上,这个交易划算得很!
以老爷的精明,怎么可能教人占了便宜?老爷一听说老王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开始进行计划 了。
拿他女儿抵赌债,不但绰绰有余,还能帮他们赚进一笔可观的进账呢!
“不要……求求你,不要把我卖到妓院……大爷,我求求你……”女孩哭得心碎神伤,红肿的双眼惹人心疼。
“你不接客,怎么还债?”
“我愿意做牛做马……”
“谁稀罕你做牛做马!”粗壮男子啐了声,挥了她一拳,却小心翼翼地不打着她的脸,因为他们还得靠她漂亮的小脸蛋挣钱呢,“我只要你做妓女!”说罢,他与架住她双臂的两名男子哈哈大笑。
“不……”女孩呜咽哭叫。
女孩的哭泣声引起绛雪的怜悯,她的手立刻扳开不知何时又在腰间的钳制,想冲过去阻止一切。
就在她将想法付诸行动、欲朝现场奔去之际,不出两步,纤腰再度被紧钳制住,身子也被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翟冁一发现她的心不在焉,约略就猜出她可能有的举动,于是早早做好预防。
“我要去救她!”绛雪努力想扳开他的手臂,却无法拉开寸许。
“你救她?!有没有搞错?”她的身形看来比那姑娘还娇弱,却如此大言不惭地口出狂语,真不知道最后是谁搭救谁。
“你没看到那个男人一直打她吗?她好可怜,哭得这么凄惨还没人救她!”绛雪愈说愈气,她不懂镇上的百姓怎会冷血无情至此。
翟冁愕视着绛雪,前一刻她还楚楚可怜,像是任人欺凌不回手的小媳妇,下一刻却为了拯救别人而变得生气勃勃、义愤填膺。
瞬间,他看痴了她布满义气的容颜,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仿佛有股异样情愫暗自窜开,唤起等待已久、渴望改变的期待。 “你快放开我!我要过去!”绛雪突然出了声。
闻声,翟冁又选择了逃避来面对内心的纷乱: “那是别人家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欺负?不行!我做不到!”
“难道你又想食言了?不听、不说、不管,你忘了?”为了杜绝所有的危险,他必须谨慎小心地防患未然。再怎么自负于自己的武功,倘若应战时身旁还跟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他就无法确保她的安全了。
绛雪语塞:“我知道……可是你真的希望她被卖去青楼吗?”
“别动,你待在这里,我去处理即可。”翟冁为了顾全大局,只能妥协,“几位兄弟,敢问这位姑娘的爹欠了你们多少银两?”他走近打探,冷冽的威势立时显现。
“你是谁?”粗壮男子仿佛没想过有人敢插手管这档子事,所以很是为所欲为,这会儿当然免不了慌乱。
“想替这位姑娘赎身的人。”
“她都还没卖到青楼,赎……什么身?”粗壮男子喝斥了声,极力振作气势,却仍不敌翟冁的沉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气势好骇人啊!
“意思是你不打算放人?”
“等她做了妓女再说!”老爷吩咐下来的事他岂敢不从?何况又是攸关金钱这等大事,他无法做主,“如果你这么中意她,过几天到品香楼找人吧!”
蓦地,脑中精光一闪,粗壮男子有了一个好主意或许可以利用这丫头的抢手多赚一票也说不定。
就按照原定计划将她卖至晶香楼,反正眼前这男人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一定会为她赎身的,如此一来便可大捞两笔,老爷知道了,一定也要称赞他的聪明绝世。
“这是五千两的银票,如果你不拿,等会儿就什么也没有了。”翟冁不愠不火地徐徐道来,却听得三名男子惴惴不安。
“笑话!老子怕你不成……”粗壮男子强自镇定,话未说完,一道身影拔地飞起,速度快得教他瞠目结舌,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顿时只觉得全身一阵虚软。
不止是粗壮男子,架住女孩双臂的两名男子也遭受同等待遇,立时动弹不得。
“该死!你对我做了什么?”全身上下只剩一张嘴巴可以动,粗壮男子羞愤地问。
“我点了你们的穴道,明日午时自动会解开,但在这之前,你们就待在这儿吧!”翟冁冷傲地说。无视周边的抽气声,他对女孩吩咐,“姑娘,这笔钱你收下,在明日午时之前离开这里吧,免得他们又找你的麻烦。”话落,他就要走回树下,女孩却抓住他的衣袍。
“公子,我可以跟着你吗?”女孩晶莹的大眼散发出爱慕之意,“我可以做牛做马服侍你。”
翟冁眉心纠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做牛做马?“不用了,你只要做你自己就成了!我习惯一个人,你还是赶紧离开吧!”他一迈开步伐,讨论的声音就开始响起,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走至绛雪面前淡然地说,“走吧。”
绛雪抬头打量着他黝黑的肤色、俊挺的五官,不由得心跳加速。这会儿她的心中除了感动外,还有分古怪的情绪。
回想这些时日的相处,似乎酸甜苦辣兼具。
思索须臾,她终于找到这阵子情绪失控的原因了。
原来在毫无察觉和设防下,她的心已让他进驻了,虽然他总爱生气,不懂甜言蜜语,却给予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理清了情感,所有的怪异反应当然都找到了答案。
方才察觉那位姑娘对他的恋慕后,心头滚滚漫流的酸涩正是不舒服的醋意。
明白喜爱他的事实,绛雪的心情好坦然。
“有什么好笑的?”她这般情绪无常,教翟冁无所适从。即便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可他仍不愿明讲;想扫开心中过于甜腻的温暖,却又舍不得放弃。
绛雪的眼中闪烁着几近崇拜的光彩,再瞥见他冷肃的脸色后,连忙低下头,勉强地将感情隐去。
无妨,她不急的,没人爱她已然无所谓,她能够爱人便行了,她要爱他,她决定要爱他……才确定了感情的归属,踏实感便盈满胸臆,她感动欲泪。
第五章
雾气白茫,晨露冰凉。躺在床上的人儿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睡意尽退,样子看来已经醒来好久了。
绛雪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当房门打开的细弱声音传来,她立刻翻身下床。
就着昨夜的洗脸水,顾不得冻人的水温,飞快拧了条软帕草草地拭脸完毕,再揽镜审视自己一番,看到镜中神采奕奕的人儿,她满意地笑了。
虽然睡眠稍嫌不足,眼眶挂着黑眼圈,她还是觉得自己看起来好极了。
站在窗子前,几次的深呼吸后,绛雪笑意盈盈地开了窗,倚在窗棂前,对着台阶上的人儿问安:“早!”
身后清脆的女声教翟冁一震,他转过头去,看到心里想的人正对着自己笑,他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真的是她!她今天起得真早!
“早!”收拾起惊诧,他礼貌地回应。
“你在做什么?”绛雪明知故问,她已经看到他在擦刀了。
翟冁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没有再搭理她。
绛雪并未因此而挫败,她又问道:“这把刀一定是你的宝贝,对不对?”
他每天早上都会擦拭这把从不离身的雕龙宝刀,即使她觉得它干净得不得了,也从没见他使用过,但他还是每天不忘擦拭。
倘若他愿意将这分关心的专注分一些在她身上,她不是贪心之人,一定高兴得连梦里也噙着笑意。
可他总是教她失望。
自镇上回来那天,他整个人变得更漠离了,她感觉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愈来愈远。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惹他生气的缘故,她不敢问,因为凡事一丝不苟的他总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内心的感情理清之后,她变得在乎他,甚至想得心都拧了,可是他如此疏冷,让她好难受。
为了不再惹他生气,只要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她总是乖巧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知道他就守在门外,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即使不交谈,她也甘之如饴。
想不出他因何更加冷漠,原本也打算暂时不去理会,可是几天下来,他的不闻不问和冷淡,教她有些生气了。
她的心向着他了,当然渴望他的心里多少有着她的影儿,所以她要反被动为主动,不再等待人家来怜爱,要争取自己的幸福。
“你要不要用早膳了?”针对她的问题,翟冁的回应是风马牛不相及。
“我……可以出去吗?”绛雪吞吞吐吐地征求他的同意。
“去哪里?”心一凛,他警戒地问。
“房间外面而已,对着你的背说话好奇怪,我坐在你旁边好吗?”
为了保护绛雪,他们的关系变得休戚与共,理当互相照料。然而翟冁却将心房锁得紧紧的,对她的示好相应不理。
她的提议一落,翟冁的心猛地往上一提:“没有必要。”
“为什么?”他未假思索即反驳的态度,让绛雪相当难堪。
“我没什么话和你说,你不用出来了。”他不要她出来,她不能出来。翟冁告诫着自己。
每当她待在他的身旁,身子很习惯地就往他的怀里靠,尤其她的手总爱捉着他的臂膀,哀哀哭泣。
他不是吝啬、不近人情之人。倘若她必须借此来寻得安全的感觉,他能容许她的放肆举措,然而她身上的馨香味儿总是肆无忌惮地飘人他的鼻息。
每个夜晚,他辗转难以成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她的触摸总教他心荡神驰,他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被渴望拥抱她的欲念唤醒。
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异常的行为。
她是个麻烦,打从爹提起她的事起,他就明白了,与她正式接触后,他更是深刻领悟。
她害怕寂寞、渴盼陪伴。因为长久的孤单,所以惯于依赖身旁的每个人,将他们都视为生活的重心、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介意她是如何想的,只不过他却忌讳再成为任何人依靠的对象,这是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事。
二十几年了,身为北曜山庄庄主的长子、北曜武馆的馆主,所有的责任全落在他的肩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如果老天爷愿意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绝对不想再扛个责任在肩上。
只是这样的心声从来不会有人愿意倾听,他视她为麻烦,却又是他推卸不了的责任。
会为此埋怨她、进而恨她吗?他不否认。
见着他冷漠的模样,绛雪的心痛了起来:“要不我就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你,一个人擦刀一定很无聊吧?”
“不会!”翟冁毫不温柔地说。
“你怎么能……”
“需不需要我帮你,找你的丫环来服侍你用早膳?”他一副不愿多谈的冷然。
“我不饿!”再三遭到回绝,她体内潜藏的叛逆个性倏地爆发,“我只是想和你说话!”
“外面冷得很,你这么喜欢挨冻,有温暖的房间不待?”
以为要求的事情有了转圜,她不禁喜孜孜地道:“还是你进来……”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不方便的事情可多着了!和她独处一室,她相信他的人格,他可不相信自己,面对一张布满她气味的床铺,他的思想与举动皆难受控制。
翟冁语带保留地说:“屋内不适合擦刀。”
翟冁的沉毅果决和绛雪的杌陧不安形成极强烈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