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体的一番话听得梁母浑身舒爽,但眼里仍有疑惑。 "你是说,凤荃强抱住苕萸索吻,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
"嗯。"
"芙蝶说得没错。"凤岳点头附和,温柔的眸光似水般地漫向苕萸。"全都是凤荃开的玩笑,她和苕萸不是情人的关系。"
粱母闻言,心上的大石总算能放下,狠狠瞪着凤荃。
"你这次闹得太过分了!害得你老妈失眠了好几夜,还紧张地飞到美国找凤岳商量,真是欠打!"
"人家怎么知道妈会这么大惊小怪嘛!"她扮了个鬼脸。
"什么我大惊小怪?还不是担心苕萸单纯,会被你骗了。"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嘱。"凤荃嘟嘴埋怨,眼光溜向凤岳。"有个人明明说您是因为担心我会被苕萸抛弃;再度失恋,才会那么着急地找他商量的。"
"抛弃"两字令粱母敏感地蹙起肩;投给芙蝶一个怨怼的眼神,后者心虚地低下头。
"这也是我顾虑的原因之一。前车之鉴犹未远;妈不希望你重蹈复辙。"梁母转向女儿道。
"伯母,我……"芙蝶欲言又止。
"芙蝶,伯母不是想要苛责你。"梁母眼神温和地望着她。"该怎么说呢?虽然当时的情况·……我不是很能接受,可是你一走了之,让凤荃吃足了苦头。"
"我知道……"
"我实在无法放心,要是你现在又……"
"妈,您别说了,芙蝶当年会离开,也是逼不得已。"凤荃不忍爱人受到责难,着急地为她辩护。
"凤荃,你让伯母说。"芙蝶脸上有抹坚强的笑容。"伯母责备得对,我的确是不该不告而别,但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爸妈是那么反应,梁伯伯又住进医院,我担心凤荃会跟您们起冲突,要是加重粱伯伯的病情……我不确定自己可以承担得了,才会顺从爸妈的安排。"'
"我知道你有苦衷,但现在你回来找凤荃,是不是表示你父母已经能谅解你跟凤荃的感情?你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在家里从来没有领受过这样充满善意的关怀询问,芙蝶眼里微微感到潮热,她深吸了口气,控制住内心的激动。
"商行效跟我解除婚约后,爸妈已不管我的事了,而且我再不是三年前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在美国攻读商业设计的硕士学位时,我参加过比赛,还得到奖项。这次是受一位学长的邀请回来工作,我有自信可以照顾好自己,经济上毋需依靠父母,同时也认为现在的自己匹配得起凤荃,不再是她的包袱,才敢厚着脸皮前来争取您的认同。虽然我不像苕萸那么能干贤慧,可是我对凤荃是真心真意,三年前如此,三年后还是一样,而凤荃对我亦是。希望伯母能看在这点上,成全我跟凤荃。"
"我也求您,妈……"凤荃心头一阵灼热,不顾一切地向前跪倒,芙蝶连忙跟上。
"你们这两个孩子……"
望着两张美丽脸容上无悔亦无恨、视彼此为今生唯一依恃的执着,梁母只能垂下限睫,黯然叹息。
三年来,两人都未曾改变心志,不就表示她们是真心相爱吗?看过凤荃为情所苦的愁惨,她哪里还能狠下心拆散她们,让爱女再次经历那种炼狱?
"你们都起来。"
"妈不答应,我们就不……"
"凤荃,你还看不出来妈愿意成全你们吗?"凤岳上前扶起姊姊,眼中闪着一抹疼惜。"妈的思想一向开明,又那么疼爱你,只要你能快乐,即使她不明了你跟芙蝶是如何恋上彼此的,也不会反对,她唯一担心的是爸爸能否承受而已。"
"妈……"凤荃泪盈于睫,脸上洋溢着对母亲的感激。"我让您操心了……"
"傻孩子,做母亲的不操心孩子,又该操心谁?"梁母吸了叹鼻子,慈祥的拉着爱女的手。"只是你爸爸那边……"
众人的心情都往下沉,毕竟同性相爱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梁父虽然处事开明,但给人的印象却端肃严谨,能否接受女儿爱上名女子,大家都没把握。
"说服梁伯伯的确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苕萸绽开乐观的笑容鼓舞大家。
"你有办法?"凤荃心情一阵动荡,焦急地询问。
"我是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她语滞保留。
"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任何脑力激荡都是好的。"凤岳鼓励道。
"我们可以请梁伯伯看电影。"
"啥?"
众人面面相觑。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凤荃不可思议。
"我不是开玩笑。"苕萸知道自己的建议没头没脑,难怪会遭人误解,连忙进一步解释。"我是想或许可以搜集与同性恋有关的电影陪梁伯伯看,再以看完电影后的座谈会方式,不着痕迹的探询他关于这方面的想法,同时表达我们的看法,引导梁伯伯接受凤荃和芙蝶的感情。不过,这些电影必须是喜剧类型的,才不会带给人负面的想法,像'费城'就不行。"
"我明白了。"凤荃恍然大悟,心中立刻有了计较。"我想到该找什么影片了。"
* * *
家里来了位娇客,而且是三年不见的芙蝶,虽然感到意外,梁父并没多说什么。
然而,晚饭过后,老婆宜布全家齐聚视听室欣赏凤荃租回的录影带,叫"鸟笼"的,提不起兴致的梁父可不能不表示意见了。 "你们去看吧,我想在客厅看新闻报导。"
"整天不是吵这个,就是吵那个,有什么好看的!"梁母柳眉倒竖,摆出茶壶姿态。"不如合家欣赏喜剧电影,共事天伦之乐。" 老婆的虎威令他瑟缩了一下,仍忍不住辩道:"我只喜欢成龙……"
"成龙又没演那种……"
"哎呀,老爸。"凤荃及时出声,阻止老妈差点说溜嘴,她撒娇地偎向父亲,嘟嘴埋怨道:"人家好不容易想出藉着一块看影片来增加亲子间的感情,您却一点都不捧场。"
"你那么想增进父女感情,可以陪我下围棋。看那种文艺片,只会让我打瞌睡。如果我想睡觉,可以回房睡,没必要那么辛苦地在椅子上打盹吧?"梁父仍是不为所动。
"那不一样,下围棋只能两个人玩,您又老说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不是要其他人无聊得打瞌睡吗?遑论增加亲情什么的。"
"反正我就是不想动。"
"老爸,您这样很不合群喔!"
对于女儿的不满,梁父只懒懒地抬了抬眉,信口道:"侯文咏说,结婚前的男人是动物,活力充沛地忙着狩猎。结婚后的男人是植物,只想静静地对着电视做光合作用。有了小孩的男人就是矿物,连动都不想动了。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的矿物,更是动不了。"
"侯文咏有这么说吗,梁伯伯?"苕萸记得原文好像不是这样。
"差不多啦。"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笑得无所谓,可有人听得有所谓了,梁母向来是个急性子的人,想做什么就非得做到不可,哪里容得老公有说不的权利,恼火地撂下通牒。
"就算你是矿物,我也要把你这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搬到视听室去!"
"老婆,你就不能饶了我吗?"
"说得好像我虐待你似的。"梁母气闷道,"那里有茶喝、有瓜子嗑、有水果吃,凤岳还给你买了张按摩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怎么不早说!"粱父一听到有这么"好康"的事,自称做了三十年矿物的他竟然比豹子还要灵活地跳离椅面,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迅速朝视听室前进。
"你们还不快来!"
在他有力的催促声下,众人如梦初醒,急忙跟上。
梁父见到儿子的"孝心",发现还是电视广告强打的产品,一张要二十几万,心情更愉悦了,迫不及待地坐下享受。
然后,递茶的递茶,嗑瓜子的喧瓜子,吃水果的吃水果,放影片的放影片,灯光-暗,有如电影院播放效果的投影机及多声道立体音响发挥作用,影片热闹地展开了。
原本就对这种电影不感兴趣的梁父,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注意力放在按摩椅的舒适体验,及香气扑鼻的高山乌龙上,没多久便打起盹来,但有几次被笑声惊醒。就这样醒了又睡,睡了复醒,倒也看了一些片片段段。
"爸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女儿的声音把他从昏沉中唤醒,梁父揉了揉眼睛,脑中一堆浆糊。
剧情演什么,他根本不甚清楚,要怎么回答呀?
他探手拿茶杯,胡含着缘随便敷衍了几句:"不错,不错……"
"亲家如果是同性恋者,爸可以接受吗?"
电影是演这个吗?粱父故作沉吟,换取时间诌出回答。
"年轻人喜欢就好,许多事不必太执着。"
凤荃和其他人交换了一眼,父亲的回答像阳光穿破层层积云,露出一丝光明。
"没想到爸爸的想法这么开明。"凤荃开心地说,"但如果……"
"都十点了。"担心女儿问出令他难以招架的题目,他边伸着懒腰起身,边道:"明天跟老高约好打高尔夫球,得早起呢!你们聊吧,我先去睡了。"
"爸……"
他摇着手,没理会凤荃的呼唤,脚步飞快地离开视听室。
第八章
以为逃过一劫的梁父,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又被哄去视听室看电影,虽然有舒适的按摩椅可以松弛筋骨,精致的茶点可以享用,但在其他人眼中是一部幽默喜剧的"新郎向后转",对他而言,直如瞌睡神的召唤。
"如果你是主角……" 但他不是呀! 照样以睡遁逃离女儿不知所云的题目,直到第三天晚上。
又一部跟同性恋有关的电影,但因为几年前便看过李安导的"喜宴",梁父还存留些许印象,即使不小心打了几次瞳睡,剧情都能连贯得起来。 所以在剧终时,他竟能主动发表持续三晚的家庭电影院时间中最为清醒的谈话,令几乎快要绝望的在座者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呢。
"以前看'喜宴'时,完全没想到金素梅有一天会变成高金素悔,还当上立委。还有郎雄,看起来那么硬朗的人,也都往生了,真是沧海桑田,令人不胜唏吁呀。"他感叹道。
难得父亲对电影表现出一丝兴趣,凤岳抓紧时机丢出问题。
"如果爸是郎雄所饰演的那位父亲,面对儿子是个同性恋,会怎么处理?"
梁父心头咚咚咚宇用力敲击了三下,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眉,紧盯住爱子,艰涩地从喉头里挤出的疑虑微徽颤动。
"凤岳,你该不会想告诉爸爸你就跟戏里的儿子一样,是个……"
父亲的想像力让凤岳不可思议,大脑短路了一秒钟,方被耳际传来的几声噗哧给震回思考能力,当下窘得他颊面通红,气急败坏地连声否认,"我当然不是!爸,我的性向正常得很!"
言下之意就是有人不正常啰!
凤荃和芙蝶射给他两道必杀的眼光,吓得他心生怕怕,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反正我没有喜欢男人……"
"我们也没有呀!"芙蝶和凤荃深情地看向彼此说。
梁父警觉地眯起眼,狐疑的眼光在两女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问号。
"爸爸,我们……"凤荃无法再隐瞒心底的秘密,与芙蝶双双跪在父亲膝前,睁着水亮的美眸请求他的谅解。
这种场面粱父要是再不能明白,就白活了。
"怪不得这三天来,你们强迫我看的电影全都跟同性恋有关,还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恍然大悟。. "爸爸?"见父亲没有大发霄霆,方才惴惴不安的凤荃感到诧异。
"你们这些孩子……"他摇头叹息。
"爸爸该不会跟喜宴里由郎准饰演的父亲一样,知道孩子喜欢的是同性,却装做不知道吧?"凤岳怀疑地问。
"这……"梁父欲言又止。
"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梁母连珠炮地问。"为什么都没听你说过?"
"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梁父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存抹苦涩。"哪时候是太震惊了,后来……"
"你不会是那晚知道的吧?"粱母惊疑不定地追问。
梁父看着妻子,明白她所谓的"那晚"是指什么时候,点头应道:"是那晚没错。虽然有吃安眠药,却睡得浅眠。你下床时,我便有所察觉,只是懒得睁眼,没多久,争吵声就从打开的房门传了进来,听到你大声斥责,我担心地下床,却一阵头晕眼花,摔跌在地,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还以为你睡得不省人事。"梁母想起当夜的情形,自己那时候本来只打算开门看看是谁在外头吵闹不休,但在听见芙蝶的哥哥单百鸣所说的话后,忍不住跑去客厅,却忘了关上房门,没想到丈夫不但没有睡熟,还被骂醒,也听见那些话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说……"
"我没力气开口呀。"粱父再次叹气,一双和儿女相似的眼眸里盈满无辜,"虽然听得见你着急呼救的声音,嘴巴却没办法回答。"
"你在医院醒来后,也没说、没问,还有后来……"
"看到你和凤荃为了我的病着急、忧虑,都瘦了一大圈,我担心这么一问,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随着时日过去,芙蝶没再来找凤荃,我失去了问清楚的动力,直到苕萸来我们家……看到凤荃逐渐恢复笑容,苕萸对我们也很孝顺,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没想到以你的顽固,竟会有这么开明的一面。"粱母瞅着丈夫,语气满是感慨。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会担心,还不是怕凤荃不幸福。只要她过得快乐,喜欢的人是男是女也不用太计较了。"
凤荃听得很感动,然而凤岳不满的眼光却寒冽如冰针般地直朝她射来,害她不禁感到纳闷,不会连老爸都误会她跟苕萸吧?
想到这里,她便头皮发麻。
"爸,您刚才说直到苕荑来我们家,您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难道您以为我跟苕萸是……"
"不是吗?"粱父迟疑地反问,视线在苕萸、凤荃和芙蝶之间来回游移。
"粱伯伯的确误会了。我和凤荃是姊妹般的感情,不像她和芙蝶是相爱的。"苕萸对于自己与凤荃的关系一再遭到误解感到无可奈何。
"这样呀……"粱父不由得一阵怅然。
看出他的遗憾,芙蝶忍不住道:"梁伯伯,虽然我不像苕萸那样能干,可我是真心爱着凤荃的,也愿意孝顺您跟粱妈妈,希望您给我机会证明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