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表来到医务室,原以为会看见一个病恹恹的潘写意,没想到当她一拉开遮蔽的帘幕,赫然发现潘写意竟“悠悠哉哉”又“精神奕奕”地靠在病床上打着掌上型游乐器!
那时,她足足愣了好半晌还回不过神来。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刚刚一副快挂了的样子的人,此刻却愉快地打着电玩……
她一时很难把眼前的潘写意和那个昏倒的人连在一起,当然,也很难把潘写意这种中国古典美女和“Game Boy”联想在一起。
“嗯,刚才是很不舒服,不过现在好了。”潘写意嘴角柔柔一勾。
“哦?”好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我的毛病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潘写意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老实说,秦若怀感到有点混乱,因为潘写意给她的印象是个楚楚动人又温柔纤弱的人,但现在的她看起来却俏皮活泼又有那么一点的狡黠,根本就像是另一个人……
“是吗?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她点点头,想起来这里的目的,递出一支手表道:“这是你的表吧?刚才掉在网球场上了……”
潘写意看着那支钻表,感谢地接过来,“真的是我的耶,谢谢你。”
“不客气,那……我走了。”她交还手表后转身便要离开,但才踏出一步,就又回头直盯着潘写意,欲言又止,“那个……”
“怎么?”潘写意盯着她。
“装病是不对的,潘写意。”她想了很久才决定开口。“欺骗别人是不好的行为,这会遭报应的。”
“是吗?”潘写意眨了眨眼,觉得想笑,但令她发噱的不是秦若怀的话,而是她的态度,她那样子,好像个在劝迷途羔羊回头的大圣人。
“大家是真的替你担心,还以为你的心脏真的有问题……”她皱了皱眉。潘写意在笑什么?
“啊……”潘写意突然脸色一变,捣住胸口向旁边倒下。
她话没说完就看她发病,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伸手扶住她,免得她掉到床下去。
“喂喂喂……潘写意,你怎么了?”她惊呼。
潘写意拧着美丽的五官,喘着气道:“我……我的心脏……好痛……”
“别……别紧张,你躺下,躺好,我……我去叫人——”秦若怀结结巴巴,张口就要叫医务人员来,但才抬头要出声,一只纤细柔嫩的手掌就伸了过来,捣住她的嘴。
“呵,秦若怀,你这人真好骗……”潘写意噗哧一笑,痛苦的神情早被笑脸取代。
“你……”她瞪大双眼,简直无法相信她也会耍人。
“我的心脏哪,可能比你的还要强五百倍呢!秦若怀。”潘写意抿着唇,笑觑她一眼,伸出纤纤食指,挑衅地往她的胸口戳了一记。
“你真是……”她很想生气,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看见她的笑脸她就是气不起来。
“我怎样?”她抬起脸,无辜地盯着秦若怀。
她认栽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怎样,你休息吧!我要去上课了。”
“等一下,你会去告诉老师说我装病吗?”潘写意叫住她,咬着下唇,眼眶中竟浮起了一层水气。
她慌了,心肠软的她最怕看见别人哭,连忙急道:“我不会说的。”
“是吗?”
“放心吧!这是你的事,我会当作不知道。”她从不是个多嘴的人。
“谢谢你,秦若怀。”潘写意上前搂住她的手臂,笑靥如花。
她错愕地盯着她那比天气还善变的美颜,那时便暗暗警惕,她最好还是离潘写意远一点的好……
只可惜,潘写意却不打算放过她,这件事之后,她好像突然对她感到兴趣,老是黏着她,她虽然努力想和她保持距离,但一点用都没有,看着她的笑脸,她就是拒绝不了她伸出的友谊之手。
唉!真是孽缘啊!
她忍不住叹息。
潘写意当然明白秦若怀在想什么,遇上她这种人,正直又认真的秦若怀大概很没辙吧?但她是真的很喜欢她,倒不是因为她帮了她,而是她发现秦若怀还真是个少见的“好人”,不但表里一致,正直认真,而且做事中规中矩,是非善恶分得清清楚楚,不像她,在柔弱的外表下,装的是拐了好几个弯的古怪心肠,她感到很新奇,这世上居然还有秦若怀这种稀有动物存在,于是开始找机会主动和她攀谈闲聊,不知不觉中,竟成了好友……
所以,现在她一点都不孤单了,有了可以分享心事的对象,上学的日子顿时变得有趣,她也比较少跷课了……
但也只是“比较少”而已。
没办法,实在是有些教授课上得太无趣了,那些课堂上要教的东西,她自己看就行了,何必浪费时间来听讲呢?
但安知礼的课就有意思多了,当然啦,要说她是冲着安知礼来上课她也承认,其他女同学不也都是对安知礼感兴趣才来?这个目前系上最年轻的教授不但学识丰富,声音尤其好听,每回上课,只要听着他以低沉悠远的嗓子读着诗经,她体内那反骨的劣根性便会被一一抚平。
所以呢,他的课她从来不会错过,甚至每次上完课都还嫌时间过得太快……
“有谁能解释一下这首‘关雎’的意思?”安知礼抬头环顾大家,提出问题。
有同学举手,答道:“这是诗人对河边采摘荇菜的美丽姑娘的恋歌。”
“很好,还有没有其他解释?”安知礼微微一笑,又问。
“也有一个说法,说这是歌颂贤君追求贤能者的诗。”有同学也道。
“是的,这是另一个说法,因为这里所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有这样的含意……”安知礼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潘写意突然出声打断他。
“教授,我倒认为这还有一种解释……”柔得能渗入人骨的声音引得每个人向她张望。
安知礼抬头看着她,点点头,“你说说看。”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可以解释成——各位美好的女孩们,像眼前这样的君子,正是我们的好对象,千万要紧紧追求,不要放过啊……”潘写意柔柔的音调中有些许的玩笑成分。
大家都笑了出来,安知礼也忍俊不住。
潘写意经常会在课堂上语出惊人,刚开始他还有点难以招架,长得纤纤动人的她总会让人以为她内向沉静,因此她那如不定时炸弹般冒出的论点,常会让他措手不及……
还好,开学两个多月来他已渐渐习惯了。
倒是秦若怀简直被潘写意的大胆给吓坏了,她那种口气,摆明了就是在挑逗安知礼嘛!
“潘同学的见解很独到……”安知礼哂然一笑。
第一次上课,他就发现一件事,部分的女同学也许是冲着他而来,但大多数的男同学则全都是为了潘写意才选他的课,这个美得让人屏息的女孩自有一股磁石般的魅力,能轻易捕捉男人们的视线。
他不否认他也会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不过,并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而是她总会勾起他那深埋在心底的一抹影子,总会唤醒他那死寂了千年的深情……
但那也只是一时的纷乱而已,他那颗早已入定了的心,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所羁绊了,再也不会了。
“诗经里有很多情诗吧?教授。”潘写意又问。
“的确,有不少诗句是写男女之情。”他拉回思绪,专注于授课。
“那能不能请教授解释这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她的黑瞳中闪着一丝狡光。
安知礼一怔,这是秦风‘小戎’里的一句话,意思是——
我真想念那君子,温和如美玉,他长驻西域木板房,想念他使我心思怦跳。
这原是首妇人思念征夫的诗,但从潘写意口中说出这四句,听来却像在传递什么讯息似的……
一种扰人心曲的讯息……
教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正巧这时下课钟响了,解救了安知礼,他僵硬地笑了笑,向潘写意道:“你的问题我下次再回答你,下课了。”
同学们一哄而散,潘写意还兀自坐在窗边的位子上,噘着嘴嘟囔:“哼,不敢接招的胆小鬼……”
秦若怀边收拾书本,边戏谑地道:“谁敢接你这一记怪招啊?请你帮安教授的立场想一想,别老是给他出难题。”
“我哪有给他出难题?是他不解风情嘛!”潘写意声音柔细地埋怨。
“请问有哪一个教授敢解学生的风情?你想开他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写意。”秦若怀正色道。
她看着秦若怀严肃正气的脸庞,像个挨骂了的小女孩,悻悻地拉长声调,“是……”
她的心情,大概永远不能对秦若怀提起了,要是让她知道她对安知礼的感觉,这个正经八百的女人肯定会惊倒。
只是,她的心情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至今,她体内依旧充斥着第一次见到安知礼时所产生的强烈悸动,那种震撼,就好像遇见了一个自己长久等待的人似的,就好像……曾经遗失了的某种重要的感觉又失而复得……
当安知礼一身飘然地走进她的眼中,从那时起,他的笑,他的沉思,他的声音,就已完全占据了她的心房。
这是爱吗?
她也曾怀疑,她是不是和其他女生一样,对安知礼只是一种类似对偶像的迷恋?
不过随着与他接触的频繁,那每每见到他就颤动的心跳,不但愈来愈失控,伴随而来的那份带着刺痛的喜悦更是与日俱增、难以收拾,她几乎可以断定,她是爱上了他了,爱上了这个气质清朗的教授,爱到就连现在这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都会心痛莫名。
但没有人会了解的,即便是秦若怀,也不可能会明了她的感受,也许连安知礼也一样不知道,有个女孩近乎疯狂地爱着他……
秦若怀瞄了她一眼,拉了她一下。“写意?你又在发什么呆?”
“嗄?”她从失神中惊醒。
“你到底是怎么了?”秦若怀纳闷地盯着她。
“唉……我想,我大概是病了。”她喘口气,暗想,这样暗暗恋着一个人实在太伤身了,安知礼那种人和秦若怀差不多,木愣愣的,不点不透,不点不亮,她得找机会表白一下,不然只有她一头热,一点都不公平。
“哦?那就小心一点,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很容易着凉的。”秦若怀信以为真,一脸关心,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测温。
她抬头看着秦若怀,不禁失笑。
真要说不解风情,安知礼还比不上秦若怀呢!怎么她老是遇上这种人?偏又喜欢上这种人咧?
潘写意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搂住她的手臂撒娇笑道:“我没事啦,走吧,陪我去吃点东西。”
“喂喂喂,你别再害我了,系上都在传我们两个是同性恋了……”秦若怀看了看往来其他同学的侧目,急急地想抽出手臂。
“就让他们去说吧!我才不介意……”她笑着道,硬是当着大家的面,拉着秦若怀下楼。
“但我介意啊!”秦若怀闷声道。
她笑着来到一楼,远远的,看见了安知礼正与一位女助教站在系办公室前愉快地聊着天,笑容顿时一敛,胸口酸涩乍涌。
看来,她得有所行动了,再慢一些,搞不好安知礼会被那位女助教捷足先登呢!
一抹犀利的光芒在她美丽的瞳仁中闪烁,她决定,追求安知礼这位“君子”的计画,就从明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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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用我们的生命诅咒你们这三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我们要你们不断地在人世轮回翻滚!”
不要……
他惊颤地呐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要你们喝不下忘川水,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世世记得生老病死的痛苦,世世记得你们欠我们的情债!”
千万不要……
他浑身战栗,隐隐感觉得出一股凄晦自残的恨意。
“我要你们永世永生孤独寂寞,空虚度日,让人世漫长的冷暖岁月去煎熬你们的灵魂!”
停……停下来……
别做傻事!求你们……别这样……
“……直到你们寻找到我们姊妹三人,直到你们用爱情救赎你们自己……直到你们学会了怎么去爱,你们的灵魂才得以安息……”
短剑高高举起,刺进了她们的胸口!
一阵惊雷划破天空,那三姊妹的血,向他喷洒而来,瞬间将他的世界染红……
“不——”
安知礼在呐喊中霍地惊醒,猛然坐起,脸色青白交错,全身渗着冷汗,久久无法从那惊骇的一幕中回神。
一场宫廷内斗,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为了讨好皇帝,八皇子李澜决定献上白家三姊妹,他和曹震不能有异议,更没勇气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子被送进宫……
她们是该恨的,换作是他,他也咽不下这口怨气,但他万万没想到,白家三姊妹最后竟以死来向他们做最严厉的控诉,以血来诅咒他们三个违背婚约的男子,让他们在人世不断轮回转世,记忆却永远不灭,她们要他们承受那种忘不了、醒不来的痛苦,要他们生生世世记得她们惨烈的死状,以及欠她们的情债!
而今,已忽忽过了十八世了,情咒果然应验,十八世的悲苦哀怒如刀般刻画在他的脑中,生的挣扎,死的伤痛,在万丈红尘中载浮载沉,无法爱任何人,也惧于被任何人所爱,这漫长的孤寂,正是咒语给他的惩戒……
但他并不恨,他只是疲惫而痛悔,千年来,他夜夜都会回想起白家三姊妹死前含恨的表情,只是,真正紧缚着他的,并非对三小姐白静雪的内疚,却是对二小姐白清雪的思念……
他忘不了她死前眼中所充斥的恨意,忘不了她的悲痛与怨怼,她那令他碎心蚀骨的绝望,千年来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几经轮回转世,不但挥不去,反而日益鲜明。
清雪……
那朵骄傲又多情蔷薇,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还能吗?
然而,就算再见到她,她也不可能属于他,当年的血咒,在他与她之间永远地划下了一道鸿沟,她,仍是八皇子李澜生生世世所追寻的新娘,而他呢?他的新娘则是——
“哥,你怎么了?”卧室门被打开,一个白皙秀静的女孩立在门外,轻声询问。
他抬起头,盯着她好半晌,迷蒙中,仿佛见到了千年前那个沉静如夜的白家三小姐,他的新娘——白静雪。
“哥?”安知默蹙了蹙眉,又喊了他一声。
这声称呼让他震了一下,意识陡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