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女不晓得是否该对这位陌生人透露自己和长白派的关系,正迟疑时,身边的侍女凶巴巴地开口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
「阿丽,不得无礼。」少女瞪了侍女一眼,充满歉意的眼光转向古振塘。「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古振塘。」
古振塘这三个字,像乍响的春雷般震动了两名少女。被唤做小姐的少女咂著樱唇,表情惊讶无比。
「你……你就是名震关外的长白派第一高手古振塘?」
「不敢,在下正是古振塘。」古振塘似笑非笑地瞅向她。
少女蓦地烧红了脸,忙垂下晶莹有情的美眸。
「我……我叫海宁。之所以会长白派的武功,是因为家师也是长白派的。」
「敢问令师的名讳是?」
「家师乃长白七剑中排名最末的,姓海,单名潮字。」
「海师叔?」古振塘显得惊讶。
他进师门时,海潮已离开长白派。虽无缘一见,却从几位师叔那裏听过不少这位海师叔的事迹。提最多的,自然是当年他和恩师联手打败兴安派的金银双鞭,奠定了长白派为关外第一门派的地位。
「是。我该称你一声师兄吧。」海宁娇羞笑道。
「嗯。」古振塘点点头,暗忖此地并非谈话的好地方,那群恶狼搞不好等一下还会卷土重来。他记得以前和师妹风想柔曾在山谷裏搭建了一座树屋,不知道还在不在。
「此地非谈话之所,海师妹请跟我来。」
古振塘怕两名少女跟不上他的步伐,刻意缓下速度。虽然急著想赶回长白派,但放不下海宁和她的侍女,只好暂缓行程。
三人走了约一刻钟左右,来到一座临溪的空地。古振塘利如鹰目般的眼光在黑暗中搜索,很快找到那座树屋。
树屋仍完好如初,显示出经常有人来整理。
一定是想柔。古振塘的眉目之间,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温柔。
三人都具轻功身法,脚尖轻点,便上了树屋。古振塘将两名少女在屋内安置好後,才重提话题。
「海师妹,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会在深夜来到这裏。」
「事实上,我是来找师父的。」海宁迟疑道。「大约一个月前,师父收到一封信,便跟家父说有事要上长白山。师父不让我跟,我自作主张带著阿丽随後跟来,没想到会在山谷裏遇上恶狼。」
「你实在太大胆了。两个女孩子在这种没人保护的情况下上路,未免太过危险。」古振塘忍不住板起脸,当她是小师妹想柔般教训。
「你……你别这么严肃嘛。」海宁顽皮地伸了伸舌头,精灵的美目裏闪烁著和想柔一般促狭的笑意,左颊上甚至有跟想柔一样的梨涡,古振塘不由得怔了一下。「其实我也是仗著自己有一身武功,又乔扮男装,才敢追著师父来到这裏。对了,古师兄,外传你进关和关长风在泰山比试,结果两人都失踪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古振塘凝视海宁那双和师妹风想柔一样充满好奇的精灵美目,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将和关长风的那段奇遇,淡淡道出:「我跟长风在泰山结为莫逆,但仍依照前议比武。原本是要点到为止,谁知长风竟然遭人暗算,被我失手打下山崖。我心急之下,自然是找遍泰山,无奈寻不到他的踪影。後来才知道他是被他师父所救。数月之後,他出现在江南,我前去会他,知他无恙後,便赶回关外。」
「可是你找了关长风将近一年哩!你在泰山找这么久?」
海宁不以为然的语气,竟然跟风想柔像个八成。古振塘晃了晃头,不知自己是否太想师妹了,竟把海宁看成了想柔。
「我在一座瀑布内发现一个山洞,裏面有前辈高人留下来的绝艺。为了练武,才耽误了些时间。」
「这么说,小妹要恭喜师兄了。」海宁乖巧地道。
「怎么说?」
「能让师兄留连忘返的武功,想必是绝世武学。人称师兄为关外第二局手,现在又习得绝艺,更是如虎添翼了。」
「想不到海师妹这样的闰阁女子,也对武林事知道这么多。」
「哪裏。」海宁谦虚道,美目裏充满慧黠的笑意。「小妹家住奉天,家父为人颇为四海,来家裏走动的朋友不少,故而知道这些。」
「令尊是?」
「家父在奉天当名小官,并非武林人士。」海宁避重就轻道。
古振塘不再多言,只吩咐道:「你们休息一下,天一亮,咱们立刻上山。」
「古师兄原本是要连夜赶上山的吧?」海宁带著歉意问道。
古振塘只是微笑地看了她一眼,算是回答。
「睡吧。上山的路不好走。」
海宁和侍女阿丽听话地运功调息,抵御夜晚的低温,经过一刻钟後,身体渐渐暖了起来。海宁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份温暖并不是由她体内生出,而是由外向内暖和。她偷偷张开眼,发现古振塘头上蒸腾著热气,一波波的暖流由他身上向四周扩散,不禁大为惊叹。她要练多久才能像古师兄这么厉害?
呆呆看著他那张充满男性魅力的古朴俊脸,俏烦不自禁地染起两团酡红。
第三章
夜枭般刺耳的两道长啸化做千万枝无形羽箭射向玄武堂内的众人耳膜。
年轻一辈的早将双手掩在耳上,盘膝抵御魔音穿脑。
夏川明蹙了蹙眉,大厅上挂的玄武堂匾额,因为这两道厉啸而震动不止,心情迅速往下沉,金银双鞭的功力比他估计的还要深不可测。
随著声音突地消失,两道鬼魅般的身影自屋外俏无声息地窜进。一高一矮两名大汉,笔直站立在大厅中央,旁若无人的眼光投向灵堂。
「风杨死了!」彷佛从地府传来的冷飕飕声音出自有著一张圆滚滚胖脸的矮汉。
「他怎么可以死?」低沉略带不满的声音发自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做文士打扮的高瘦汉子,寒酷的眼眸不满地射向灵堂上巨大的「奠」字。
「就算死了,也得从棺木裏给我爬出来。」圆脸的矮漠话声刚落,一管银鞭自他宽大的袖口笔直射向供奉灵位的大桌。
「不可以!」风想柔惊怒交加地跳起身,却来不及阻止银鞭迅若惊雷般快速的鞭影,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亡父的灵位被人毁在眼前……
就在她伤心欲绝之际,一道阴柔的劲气从灵堂後旋飞若彤云,後发先至地卷向矮汉持鞭的右手。
银鞭呼颜难眼睛二兄,表情兴奋了起来,瞬间分辨出攻向他的是一条雪白色的匹练。他屈臂沉腕,右脚略向後退,侧身避开,手中的银鞭从风扬的灵位转向,改点那条匹练。
匹练却像是有生命般,疾速下沉,快逾闪电般攻向他腰间。
好个呼颜难,往後再退一步,银鞭迅速缩回袖内两寸,朝那条白练拦截而去。
白练像一条有生命的灵蛇,咻的缩回灵堂後方。正当呼颜难打算街尾追去,白练退去的方位,忽地灿起一片剑光,似蛟龙出洞般笔直射向他。
猝不及防的呼颜难,在此凌厉、刚猛的攻势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他先前为那道匹练所骗,以为藏在灵堂後的高手武功是走阴柔的路子,没想到又撞出阳刚派的剑法,令他心中惊疑不走。难道是风飓讣死,骗他们兄弟在疏忽之下中计,再一举杀死他们?
惊怒之下的呼颜难,飞快退回兄长身边,呼颜克的那管金鞭悄无声息地自弟弟银鞭身侧卷向那片剑光,只听见空中传来两道劲气较劲的爆栗声,金鞭在空中猛地坠下,缩人呼颜克袖中;剑光的主人则略退一步,收敛剑气,露出身穿白色袍服的俊秀身影。
呼颜难心情一沉,认出来人是十八年前的老对头海潮。那张赛过百花的绝美俊容,除了略显憔悴苍白外,依然保留十八年前教人心动的光彩。
就是这家伙,让他一出手便灰头土脸。
他恨得牙痒痒。
「哈哈哈……原来是老朋友。」呼颜克阴沉的眉眼二壳,激动的眼眸泛著复杂光芒朝海潮射去。「一别十八年,海兄风采如昔。」
海潮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凝视手中仍晃荡不休的长剑,不看金银双鞭。
「姓海的娘娘腔,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呼颜难见海潮不回答,不由得满肚子火气。
冷幽幽的目光缓缓飘向银鞭,那两道曾充满炽热生命熟源的眼光,此时却是平静如闽暗的子夜,深幽幽得教人摸不著情绪。
「你好吵。」优美至极的失血嘴唇轻吐出三个音节,幽冷的眼光没有焦点的扫过呼颜难,停伫在灵堂正中央的风扬灵位上。
「姓海的,你胡扯什么?」呼颜难备觉侮辱地吼道。海潮竟敢这么看轻他?用那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就想打发他们兄弟?太目中无人了!
「呼颜难,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聒噪。请你安静一点,不要吵我师兄。」
仍是那般轻飘飘的声音,银鞭呼颜难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正想发作,却被兄长给制止。
他不解地望向呼颜克。
金鞭呼颜克因长年不语而霜化为冰的容颜,此时却如沐春风。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 依稀恢复了年轻时的俊朗神色,看得呼颜难暗暗惊叹。
「原来风兄真的谢世了。唉,我们兄弟还以为有人跟风兄开玩笑哩,设了个灵堂触他楣头,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海潮冷冷地瞥他一眼。
「你若想吊祭他,长白派会依礼接待。若不是,呼颜兄可以离开了。」
「你……」被海潮倨傲无礼的态度惹火的呼颜难,老大不快地想出手教训,却听见兄长呼颜克再度开口。
「吊祭是一定要吊祭,我跟风扬的交情又不是一天两天。」
呼颜克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连亲手足呼颜难都看得不习惯。老大今天嘴角扬起的弧度,比起十八年加起来都要大。正感狐疑时,他听见兄长接著又开口了。
「但有件事要先请教海兄。我们兄弟一个半月前遣人送来的战帖,不知长白派如何处置。」
嗯,总算恢复正常了。呼颜难松了口气。
海潮凝视师兄的灵位,脸容平静地回答:「兴安派的挑战,长白派会有人应战,呼颜兄尽可放心。」
「呵呵呵……呼颜兄弟并无落井下石之意。」呼颜克邪邪勾起唇角,眼光变得热烈深邃。「只要海兄弟肯到兴安派作客,一切好商量。」
海潮脸色一变,哪裏不晓得呼颜克的盘算。当年他便是觊觎自己,才执意跟长白派作对。暗暗恼怒,正待发作时,三师兄夏川明已代为出头。
「长白派宁可作战到最後一人,也绝不容人侮辱!」
金鞭呼颜克不屑地斜睨向夏川明,「夏老三,我邀请海潮到兴安派作客,算是侮辱你们什么?你别往贵派脸上贴金了。风扬一死,长白派便没人有资格接受我们兄弟的挑战。我想要的,也只是海潮罢了,你们长白派的荣辱可不在本人眼下。」
「你……」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充满悲愤的声音传自门口,金银双鞭眼神如电地射往声音方向。
难怪他们兄弟会暗自惊悸,以两兄弟四十余年的修为,竟然让人侵到丈许外仍无所觉。来人功力之高,可想一般。
但等到两人眼光落在对方稳重的身形,心裏更加惊疑。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夥子,脸上仍有仆仆风尘,精锐有神的眼眸裏,有掩饰不住的悲愤,抿著沉毅的唇,以不动如山的姿势屹立在门口。
呼颜克的眼光一动,认出握在对方古铜色大手上的长剑,乃是长白派的镇派之宝天池神剑。
「大师兄……」 一声悲泣划破凝滞的对立气氛,如三月哀哀的杜鹃,声声泣血。娇小柔弱的身影,投入张臂迎接她的古振塘怀裏。
「柔儿……」古振塘抱住师妹哀泣、抖颤的身躯,那张泪涟涟的小脸,顿时拧痛了他的心。
同一时候,海潮的身子晃了晃,脸色更加的苍白,微垂下眼睑调息体内汹涌的紊乱真气。
「爹爹他……」
「柔儿……」古振塘沉重地点著头,师妹风想柔披麻带孝的打扮,已证实了他始终不愿相信的事实。师父是真的死了。
「师兄,你一定要为爹爹报仇……」
古振塘没有回答,只是紧搂住师妹。他知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两道如鹰隼般锐利的眼光,投向金银双鞭。
薄抿的嘴唇冷酷地朝上扬起,呼颜克的神情倏地凝成一抹肃杀。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眼前的年轻人便是被公认为长白派後起之秀,有关外第一高手之称的古振塘。从他的架式、眼神,呼颜克已预估到他比当年的风扬还要出色。
「你这臭小子是什么身分?竟敢在我们兄弟面前张狂?」银鞭呼颜难气焰高张地斥问,古振塘没有回答,倒是夏川明好心地代为解惑。
「他什么身分都不是,只是恰巧是本门的继任掌门而已。」略带嘲弄的回答,令银鞭张大狭长的凤眼。
眼前的小夥子是虱扬的继承人?他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酸溜溜地认为眼前的年轻男子,除了个头比他高大一点外,没什么可取之处嘛。
「古振塘。嗯,果然是青出於蓝更胜於蓝。风扬有你这个徒弟,也该瞑目。」呼颜克颔了颔首称——,心裏对风扬著实有几分护意。
怎么连他收的徒弟,都要比他的弟子出色?这个电光石火的意念,让他兴起了嫉妒之心,打定主意要在古振塘羽翼未丰前,先行剪除。
古振塘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捕捉到他眼中的杀机。他环住师妹风想柔的肩,缓缓走进屋内。
想柔在他怀裏仍止不住地啜泣,古振塘忍住悲痛,眼光投向三师叔。
「师父是怎么死的?」
夏川明还来不及回答,想柔已叫了出来,仇恨的眼光投向海潮。
「爹是……」
「想柔!」夏川明及时制止她,眼光警戒地看向金银双鞭。
「两位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三日後的决战,夏川明会和海师弟一起赴约。」
呼颜克听後,顿时笑了起来,声音充满嘲讽。
「夏老三,不是我轻忽你。你目前的功力比起风扬当年只强不弱,但呼颜兄弟已非吴下阿蒙,再加上……」呼颜克的眼光爱怜地落在海潮没有血色的娇容,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食指般长的白色瓷瓶。「海潮刚才跟我交手时,已受了内伤。」
夏川明脸色一变,心焦如焚地投向扶著灵堂供桌一角的海潮求证。
「还是跟以前一样倔强呀,海潮。」呼颜克怜惜地道。「明明已心力交瘁,还要逞强。若肯在受伤时即刻疗伤,或许还不严重,偏又强自苦撑,这会儿不经三天以上的调养,只怕未能复原。这是我亲手搜集的灵芝玉露,是疗伤圣品。」瓷瓶从他手中飞向桌面,准确无误地站立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