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知道雅淳在高雄,那是他和她的故乡。她嫁人豪门时,还在报纸的主要版面上登载两大家族联姻的启事。那是将近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天是他的休假日,暮春的暖风包裹住他,但心里的冰冷却是灼烧他喉咙的烈酒也温暖不了的。那夜他喝得酷叮大醉,哭得一塌糊涂。他原以为他不再有眼泪,以为所有的泪在一年前雅淳订婚时便已流干。
就在那天,他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他要让雅淳和她的父亲后悔,证明他李昕强过雅淳的丈夫郭威翔一万倍!郭威翔算什么?不过是个靠着祖先余荫的富家少爷,而他李昕却要白手起家,成为商界强人!
就是这份意念不断鞭策他往上爬,他娶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板的女儿,奠定事业基础,但是温婉秀丽的妻子却在十年前他事业爬向巅峰时谢世。后来他参加立法委员选举,正式从商界跨入政界。身边聚拢着逢迎他的人潮,一开始确曾让他有种晕眩的极度兴奋,但很快的他就意兴萧索,灵魂里好像有一种填不满的饥渴,无论多少钱。女人、名声都填不满的饥渴。难道诚如宗佑所说,尽管人声喧哗,但没有心爱的人在身边,他仍是感到寂寞?
妻子并没有为他留下一男半女,这些年来他虽然和不少女性交往,却没有想定下来的心情,年将半百,渴求家庭温暖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是因为这样才会对年轻时的初恋分外放不下吗?
紧守本业的郭威翔,在惨淡经营下,郭家已不复当年的风华。倒是雅淳,将方家的资产投资得有声有色,伊然成为高雄商界的女强人。这些年来,李昕一直避免到高雄去,他怕见到雅淳,怕会……
也许他早知道那颗在岁月风雨中飘飘摇摇的一颗心,从来没有断绝过痴念.对她的爱没有真正埋葬,而是悄悄地活在刻意压抑的理智层面下。是这样,所以才被嘉绮勾起了对她的想念吗!
她幸福吗?有几个孩子?他突然好想知道。
李昕将眼光从窗外的黑暗夜空收回,恍惚的精神被走廊西侧亮着灯光的小厅所吸引,信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一串悦耳如银铃般的笑声。
“不要这样,宗佑。”
“嘉绮,你不要这么狠心。我忍了一整天,让我亲亲、抱抱你嘛。”
“你坏死了!早先在伊人和彦豪的新房,你就……”
“那不算!我又没真的亲到。”
声音沉寂了下来,李昕听到轻轻的喘息,和娇软的女子呻吟,不由得心跳加速。
“不可以……”嘉绮轻推着宗佑不安分的手,低声抗议。
厅外的李昕很自然的幻想出一幕施施情景,他也年轻过,就算是中年之后,也有过几次浪漫约会,宗佑会做的事,他也做过。
在一个春江花月夜里,被父母逼婚的雅淳来找他诉苦,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做出了……
李昕合上眼睑,尽管隔了二十五年,那幕记忆仍是如此深刻。雅淳美丽的娇躯任他为所欲为,在他身下宛转娇啼,那是爱恋深浓的情人初次的体肤之亲,情欲燎烧得那么狂那么烈,铁般的意志早就溃散了……
之后,他们又在一起五次,每~次的过程李听都记得很清楚。雅淳脸上的娇羞、眼中的快乐,像一波波喜悦的狂潮涨满他的心。那种情欲合一的快感,李昕以后都未曾再经历过,有时候就算身体得到展足,心灵却空乏的教人难受。
“宗佑,你再放肆,我要生气了!”
“好嘛。”宗佑不甘愿地放下她的裙摆,他不过是想饱览那双玉腿嘛,嘉绮却板起脸来。
“我还没问你何语洁的事呢。”为了转移宗佑眼里残存的情欲,嘉绮赶紧找话题。
“她怎样?”宗佑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就像看到一只讨厌的蚊子一样。
“她找我摊牌,说我勾引你,还教我别痴心妄想,说过完年要跟你订婚的人是她。”她似笑非笑地斜倚在椅上看着宗佑。
宗佑弓起俊眉,随即不在意地放松,懒洋洋地勾唇逗弄嘉靖。“她倒说对了一件事,你勾引我。”
“谁勾引你!每次都是你使坏!”嘉绮气愤地辩解。
“这话不公平!”他出声抗议,笑得很贼。“你以你的眼神、你诱惑的红唇、你美丽的长腿,无声地向我表示——”
“胡扯!”嘉绮气呼呼地捏住他的俊脸。“照你这么说,你同样以你这张无辜的俊脸、宽胸窄臀长腿的健实身躯,勾引何语洁吗?”
“冤枉!我哪有?是何语洁自作多情。从上回彦豪要我出面帮忙她解决一件麻烦事后,她便缠住我。后来晓得我是老爸的儿子,更变本加厉地扬言非把我弄到手不可,甚至还教唆她母亲跟傅奶奶咬耳朵,想用老人家的力量逼我屈服……”
“那你怎么没屈服?”嘉绮纳闷道。
“我这么没骨气吗?”这回轮到宗佑生气了。“再说我也有人可以靠!瑜姨当着傅奶奶面反对,说语洁太过任性、娇蛮,不适合当她的媳妇。语洁有些不良纪录,以前的交友习惯很随便,这点傅奶奶是知道的,可是语洁终究是她外孙女,所以便想牺牲我这外人,偏偏瑜姨代我仗义执言,说不管怎样,她绝不能委屈了我,娶一个任性、刁蛮、成天惹事的妻子,傅奶奶听女儿都这么说了,只好作罢。”
“如果你父母赞成,那你会……”
“还是不娶。”宗佑斩钉截铁地打断嘉绮的问题。“我又不是傅家的奴隶,何必为了傅奶奶一句话屈服?我对何语洁没有好感,她那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态度和任性的作风,任何有理性的男子都无法忍受。”
“也就是说你不会为了名利,而放弃对爱情的自主性。”
“这是当然。”宗佑搂住嘉绮深情地道。“我追求的是一段长远的关系。我希望在我们白发苍苍时,我们仍然可以对着鸡皮鹤发的对方,说一声‘我爱你’。”
“宗佑……”嘉绮激动地环住他,心里满是温暖感动。谁说宗佑不懂浪漫?他的每句情话都像诗般美丽,流过她起伏的心田,平息了所有的疑虑。
红润的樱唇不自禁地为他开启,全心全意地投入激情的火焰中。
站在屋外的李听,仿佛能感应到屋里的情浓,心里满溢着一种奇怪的欣慰。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嫉妒的情绪,而是像个慈蔼的长者般,乐观其成这对小儿女的恋爱。
如果嘉绮是他的女儿,他会欣赏宗佑这个女婿;反之亦然。
他悄悄地离开厅门,走回喧闹的大厅,寂寞、饥渴的心灵像被喂进美食般饱足。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向主人告别后,李听找到司机,很快消失在阳明山清冷的夜色中。
再热闹繁华的盛宴,经过一夜的时光流逝,终淡成记忆的一瞥。褪去华丽的礼服、浓彩的艳妆,嘉绮像往常一样在八点四十五分到达公司。办公室里的同事问起她昨晚的盛会,她不矜不夸地简单描述。
十点钟,两家花坊分别送花给嘉绮,令众人喷喷称奇。
“嘉绮,是你走桃花运,还是俞宗佑开了窍?”柳霎边在那束所费木兹的高茎红玫瑰里翻找卡片边道。
嘉绮则对着另盆圣诞红发呆。
“奇怪!一束红玫瑰,另外是一盆圣诞红,完全不同的两种品味。”瑞萍好奇道。
“找到了!”柳霎兴奋的拿起小卡片喊道,“可以公开吗?”
“请便。”嘉绮不在意地笑了笑。她肯定不是宗佑送的。
柳霎迅速测览了一遍卡片的内容,媚眼睁圆。
“萧谨新不是主管建筑部的萧副总公子吗?嘉绮,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同昨天加在一块,不过是见两次面。我不知道他会送我花。”靠绮也很意外。
“只写了句‘有空吗?”和附上电话,好奇怪。”淑瑜从柳霎肩后探头观视。
“有什么奇怪的?”柳霎嗤笑淑瑜的单纯。“萧谨新这一手可不简单,他八成知道嘉绮和俞宗佑的进展,此举是表达心意兼试探。如果嘉绮对他有意思,可以打电话给他。不过嘉绮是用不看了,这电话号码我留着,嘻!”
“祝福你,李听。”瑞萍轻声念出绑在圣诞红上的卡片。
“李听?”柳突蹩拢秀眉思索这名字,一抹恍然之色出现在眼里,表情不可思议。“不会是那个当立委的李听吧?”
“大概吧。”知道是他送的之后,嘉绮心里有种奇异的温暖。
“你……你认识他?”柳霎诧异道。
“昨天宗佑有介绍。”嘉绮不愿说起她和李听相遇的经过,宁愿把那场意料之外的邂逅当做她和他之间的秘密。“他是俞总的好友。”
“只是这样?”柳霎有些失望,但仍忍不住将她从坊间的商业杂志看来的关于李听的报导絮絮叨叨地嚷出,“他还不到五十岁,不但是立法委员,名下还有好几家公司。他老婆十年前就过世了,目前是炙手可热的单身贵族——”
“五十岁了,还单身贵族?”淑瑜怀疑道。
“你懂什么?!”柳霎白了她一眼。“人家保养得好,看起来不到四十岁,拥有中年人成熟的勉力,又有钱,行情比俞宗佑还好。可惜他没来追嘉绮……”
“那他送圣诞红做什么?”淑瑜嘀咕。
“这的确奇怪。”柳霆蹩眉不解道:“照理说,如果他对嘉绮有兴趣,送的应该是萧谨新选择的玫瑰之类,而不是圣诞红这种应节花卉;可是如果不是……”
“你们别胡思乱想。”嘉绮笑着打断柳霎的话。“人家的卡片写得很清楚,是祝福嘛。他一定是因为宗佑的关系才送圣诞红给我;李委员是个慈祥、幽默的长者,很疼爱宗佑。”
是爱屋及乌吗?柳霎很怀疑。
午饭时,嘉绮将李听和萧谨新分别送圣诞红和玫瑰给她的事告诉宗佑。
“这人好过分,昨天已经告诉他等着接我们的喜帖,今天还送玫瑰给你,分明是向我示威。”宗佑不悦道。
“谁叫你昨天故意那样气人家,他今天不过是还以颜色。”
“还以颜色?”宗佑狠狠咬嚼着口中的牛排,眼里有两簇小火焰。“他如果只是为了给我好看才送你花,那倒不打紧,就怕他别有居心。”
“什么居心?”嘉绮好心情地逗他。
“哼!”他悻悻然地撇撇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绝不会给他机会抢走你!”
“我可不是东西,让你们抢来抢去。”嘉绮提醒他,“我有自由意志,判断得出谁才是最适合与我共度一生
“那人自然是我!”宗佑信心十足地接口,执起嘉绮的小手放到唇边亲吻,从指尖亲到掌心,柔情款款地凝视她,舌尖呢哝着蜜语甜言,“我的嘉绮绝不是那种被一打烂玫瑰就能打动的肤浅女人。玫瑰又不能当饭吃,而已几天就谢了,依我看还是香嫩的烤鸡腿营养比较持久……嗅!”
他捂着头,睁着无辜、困惑的黑眸,不能理解原先听得一脸陶醉的爱人为何会突然敲他脑袋。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那种可以被一顿美食收买的好吃鬼吗?”嘉绮气呼呼地反问。
“我没这意思。”宗佑急急解释,左躬右揖地陪不是。“别生我气,你明晓得我没那意思。好嘉绮,原谅我。是我以美食贿赂你,跟你好不好吃没关系……哎嗜,我又说错话了,是我好吃、爱吃,你是因为爱我才勉为其难陪我吃…”
瞧宗佑一脸可怜兮兮,嘉绮忍不住噗啼笑出声,见他松口气,随即又板起脸来。
“你晓不晓得跟你交往不到一个月,我就胖了两公斤!”
“哎呀,反正你瘦,胖一点无所谓……嘿!别扭我耳朵,我又哪里说错了?”宗佑愁眉苦脸地揉着耳朵。
“你当然无所谓啦,我胖成水桶腰,好让你又有机会去茶毒别的女人,创造出另一个水桶来!”
“我哪敢?”顾不得是在人声喧哗的餐厅,宗佑指天发誓。“你就算成了水桶,我还是无怨无悔……”见嘉绮眼露凶光,他连忙又道:“以后你吃沙拉就好,其他的美食我包办。”
“你不怕太过臃肿,被我抛弃?”
宗佑无所谓地露齿微笑。“我每天都有慢跑。”
“这种冷天?”嘉绮对宗佑的毅力另眼相待。
“家里有慢跑机啦。”
原来如此。嘉绮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其实我还知道一种可以消耗大量卡路里的运动喔。”宗佑压低嗓音,暧昧地道。
“什么运动?”明知道其中有诈,嘉绮仍然忍不住好奇心。
“做爱啊。”
“俞宗估!”嘉绮用力扭他手臂,宗佑低叫,不断求饶。
“是你问我的嘛,仅供参考,姑妄听之,又不要你付诸实行。好了啦,嘉绮,我这么说是因为天气冷,孤枕难眠嘛。虽然知道你不可能答应,还是免不了抱着期望,也只有这样幻想,才能安慰我寂寂长夜……”
越说越可怜了,嘉绮失笑。
“不听你鬼扯。李委员送圣诞红给我,你说我要不要回礼?”
“李叔叔真是不公平,”宗佑开始埋怨,“为什么送你不送我?”
“你连这点都要吃醋?”
‘当然。他先认识我的,还跟我爸说喜欢我,要收我当干儿子,谁晓得昨天一见到你,立刻移情别恋,还送圣诞红给你…”
知道宗佑又在耍空,嘉绮微笑地配合他。“是啊,大概是我比你讨人喜欢吧。也许李委员认为女儿比较贴心,所以便不要你这个干儿子了。”
“是这样吗?”宗佑哀怨地挤后弄眼。“我的行情越来越差了,你说我该不该去整容?”
“宗佑!”嘉绮笑得肚子好痛。“饶了我吧。你再说下去,等会儿要扛我出去了。”
“好吧。”宗佑微笑地同意。“我也觉得自己够帅了,不必因为一个人的品味,就自卑地跑去整容。”
“你的意思是说李委员比较喜欢我,是他的品味差噗?”嘉绮抬杠道。
“我哪敢?”宗佑一副小生怕怕,“我想应该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一般来说,不都是爸爸比较疼女儿,妈妈比较爱儿子吗?总之,我会打电话向李叔叔致谢,看他哪天有空,我们请他吃饭。”
“好啊。”想到能再见到李听,嘉绮心里兴起孺慕之情。她发现自己对李听有种莫名的好感,当然跟男女之情无关,倒有点像是女儿对父亲的喜欢。
下班后,宗佑送她回家。两人在大厦正门口看到一辆加长型的黑色房车,宗佑吹了声口哨道:“劳斯莱斯,这栋大楼有达官贵人来访。”
嘉绮心里也颇好奇,老实说,这栋大楼的住家都很单纯,大多数为公务人员,她住这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豪华名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