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亲近的心腹才晓得成钢是他们姐弟的亲舅父,这也是他甘愿放弃宫中侍卫的职衔,到华家当护院的原因,只因妹妹成樱临终前嘱托他照顾一双儿女。
“老奴也知道怪不得成总护院,但眼前的情况……”邱总管再老谋深算,也感到束手无策。
“舅舅还留在绍兴吗?”敏瑜再度转向华佑问。
“是的。”
“这样吧,邱总管先派个牢靠的人,去府衙请骆捕头过府。”“老奴这就去办。”邱总管闻言,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很少人知道名闻天下的铁血神捕骆家俊是敏璁的同门师兄,邱总管对敏瑜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个决策,而不被突然传来的消息给打击到,欣慰不已。
“可是两天后所有的大掌柜都会齐聚杭州,骆捕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回主爷吗?若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始终静静听着整椿事件发展的福喜忍不住提出心头的忧虑,使得一脚跨出去的邱总管登时止住步伐,看向蹙眉凝思的敏瑜。
房间里的气氛顷刻间默默而凝重。
* * *
哭声渐歇,连日来积累在心头的压力随着哭泣逐一释放,泪水带走了体内的混乱不安,崩溃的理智重新筑起,敏瑜却在过程中察觉一股崭新的混乱正冲撞着她来不及防备的脆弱感官,登时迷惑又不知所措。
男性的体热和气息包围住她,先前带给她信任和安全感的可靠臂弯,这一刻成了格外危险的刺激。
敏瑜明白,危险的并不是她所倚傍的这双臂膀和它们的主人,礼谦始终彬彬有礼,除了安慰她外,什么都没做。危险的是她无法控制的急促呼吸和心跳,以及肇因于他的存在,胸坎里狂涌而出的灼热情潮。
这令她感到害怕。
尤其是意识到当他拉她入怀时,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女性矜持地顺从,还伏在他胸膛上痛哭流涕,并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抽噎地将敏璁的失踪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她便感到震惊。
怎会这样?
理智似乎在他抱她入怀时,便分崩离析,只剩下依赖;依赖他的仁慈安慰,相信他能帮她分忧解劳。
除了父亲和敏璁外,她从来没需要过、寻求过任何男子同样的情感慰藉,为什么会对一名认识不久的男子有这样的需求?
即使……她为他着迷,似乎也不应该这么失态。
想到这里,敏瑜便羞得无颜以对。
察觉到怀里的娇躯突然显得僵硬,礼谦轻得似担心会吓着她的悦耳声音疑问地扬起。
“怎么了?”
充满暖意的震动波潮自头顶上方贯下,潮湿温暖的男性气息拂过敏感的脸侧,敏瑜体内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轻颤。
“我……”不全是困窘,也不全是羞赧,还有一些些她无法说清楚的感觉,令她喉头紧涩,欲说还休。
她试着整理,心情却越发的混乱、沮丧,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绝不是她想像中两人重逢的情景。
她应该是装扮得仪态万千,娴雅温柔地招待他在花园里赏花品茗,而不是这样哭得毫无形象地赖在他怀中。
敏瑜羞愧不已,发烫的脸蛋抵着他充满男性气概的宽阔胸膛上,虽然隔着好几层衣物,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穿透结实胸肌的每一下有力的撞击,呼应着她越来越激烈的心跳,犹如原始部落的鼓乐。
“这几天难为你了。”礼谦的声音显得低哑、紧绷,扶住她肩头的手轻柔地拍抚她的后背,好像这举动再自然不过,没有察觉到其中隐含的亲昵意味。“但你可以放宽心了,一切有我。”
他的保护形成一道温暖的力量注入她心房,有短暂的片刻,敏瑜想要不顾一切地倚赖他,将肩负的重担全都交托给他背负。然而,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让她无法选择怯懦地逃避。
“谢……谢你。”她深吸了口气,毅然离开令她依恋的怀抱,湿濡的睫羽不安地覆下,声音微微哽咽,“我……失态了。”
“你没有。”礼谦咕哝道,没有阻止她退开,但当敏瑜想从他腿上站起来,他及时扶住她摇晃的娇躯。“小心。”
“啊!”她轻叫出声,水气饱满的眼眸充满难以置信,脑子浑浑噩噩。
她怎会……坐在他腿上?
敏瑜惊愕地看进礼谦眼中,登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卷入一团火焰中,全身都要燃烧起来。
但她当然没有被烧着,虽然他的注视是那么火热,双手依然不失分寸的扶着她,丝绒般的男性嗓音注入些微的笑意。
“这里可以吗?”
“啊?”她不明所以地眨动眼睫,若不是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她几乎要无可救药地继续沉沦在他怀抱。
但情况也没有好上多少,敏瑜沮丧地发现礼谦已将她扶入旁边的椅子坐下,还把自己的呆样全都看在眼里,羞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生气了?”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礼谦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惹恼了她。
哎,他不是故意的。
并没有太多与女人相处的经验,从来都认为女人哭泣的时候,最好跑得越远越好。上一次便是跑得不够远、不够快,才会让礼荭逮个正着,强迫他听她哭诉着铁炽如何负心无情,回铁家庄个把月了,依然没个消息,哭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只好答应陪她前往铁家庄找铁炽讨回公道,谁知她眼泪说收便收,转个身便像没事人般。
他以为敏瑜也是哭完就没事,然而,她是没事了,他却有事。
尽管之前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张肮脏的小脸给吸引——泪水洗去了她为了装扮成敏璁刻意涂黑些的肤色,使得娇容上灰一团、黑一团的,看起来很可笑,那双会说话的湿濡眼眸泄漏出的脆弱,却令他神魂颠倒,觉得失去控制的她,比娴雅文静的模样还更让人心动。
她抖颤的樱唇更是一再勾起着他,幸好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才没有乘机占她便宜,可是她若继续用那种在荒野中迷失踪径的小鹿般眼神看他,就无法保证自己还能当君子了。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真的生气了?”这么说只是欺骗自己高张的欲望不要蠢动而已,他自嘲地想。
“我……”哆嗦着唇,敏瑜眼里盈满迷惑,该生气的人好像是他吧。
她那么失态,他没有丢下她转身离开,已经够不可思议了,遑论如此好声好气地询问她有没有生气。她有生气的权利吗?
“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状似困扰地紧皱起漂亮的卧茧眉,揉着额角的洁净手指转而托起她轻轻颤动着的尖细下巴,湿润的呼息笼罩住她,敏瑜瞪大的眼眸顿时失焦,感觉到某种湿软灼热地覆在唇上。
但在她能深刻的体验那滋味前,礼谦便移开了唇,依然火热的眼眸闪过一抹警觉。
叩叩叩的敲门声随即传来,伴随着隐含焦躁的娇脆嗓音。
“小姐,福喜送新沏好的茶水进来了。”
按捺不住等待,忠心耿耿的小丫环终于失去了耐心,藉着送茶水的名目想要探视独处在屋内有一段时间的孤男寡女。
敏瑜甚至没时间掩饰发烫的脸颊,只来得及在座椅上撑起瘫软的娇躯,福喜便等不及她的回应迳自推门进来。
“小姐!”一双圆眸震惊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尖锐的吸气声里充满难以置信,双手一松,托盘往下掉,幸好礼谦眼明手快地接过。
“你你……”颤动的手指着她的小姐,福喜几乎要哭出来,跟随在她身后的佳言和华佑一脸呆滞。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敏瑜回以一脸的狐疑,她到底把自己弄成怎么样了?
第六章
镜子里的影像……
惨不忍睹。
敏瑜逸出惊骇的抽气声,一股寒意从头直贯脚底。
那应该如白瓷一般细致的脸庞,布满着不同深浅的灰黑色团,那是为了乔装成敏璁,在脸上涂抹的颜料,惨遭泪水洗涤后的结果。而一双应该是天星般的眼睛,也成了充血的兔子眼,遑论眼眶周围的红肿。
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全教胡礼谦看见了,敏瑜好想立刻撞死算了。
呜……她不要再见他了!
“小姐。”福喜充满同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并递来一条湿巾。“别说您自己吓一跳了,福喜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就连佳言和华佑都吓傻了,我们还以为胡公子对您做了什么坏事,让您变成那样。要不是胡公子及时解释您是为了主爷的事伤心过度,福喜铁定冲过去去找他拼命。”
“福……喜……”敏瑜将脸埋在湿巾里,沮丧地叫道。这丫头可不可以走开,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话说回来,除了老爷过世那阵子,小姐从来没伤心成这样。小姐一直是那么坚强,真的不是胡公子害小姐哭的吗?”
她的质疑让敏瑜啼笑皆非,然而回想起福喜闯进书斋时的惊吓模样,敏瑜知道自己真的怪不了她。
说实在的,她还得感激福喜,要不是她闯进来,她还不晓得要以这副“尊容”面对胡礼谦多久。
想到这里,她真的有点恨胡礼谦。
为什么不跟她说,她脸脏了,反而以一种深情怜惜的眼神注视她,甚至还……亲了她一下?
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暖,敏瑜知道自己很怪,情况是这样悲惨,她却还想笑。
“应该不是吧。”没等到小姐的回答,福喜半信半疑地做下结论,自作主张地为敏瑜宽衣解带。“我有看到胡公子的前襟湿了一片,而且脏脏的,应该是小姐伏在他怀里哭时弄到的。所以不是他害小姐哭的,对不对?”
“胡公子的前襟都湿了,而且脏脏的?”敏瑜忐忑不安地问。
“对呀。”福喜从敏瑜手中拿回脏掉的湿巾,嫌恶地丢回瓷盆里洗净,再次递回给女主人,决定去换盆干净的水。
快走到门口时,她转回身道:“小姐真的不需要回房净身吗?”
为了不让女主人的凄惨模样再给别人瞧见,以免破坏她的闺誉,这位机灵的丫头先要华佑和佳言确定外头没人,才把敏瑜送进书斋旁的厢房清理。
那一刻她可得意了,这是她头一次指挥华佑和佳言。那两个家伙仗着自己年纪大一些些,而且伺候主爷,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老是用一种看待小妹妹的眼光看她。没想到他们也有被她使唤的一天呀!
“我脏的只有脸吧!”敏瑜哪里猜得到福喜的孩子气心情,不满地从湿巾里嘟囔。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小姐乔装成主爷,在大厅里招待那些大掌柜,不怕沾染到男人的臭气吗?”
“就算我怕,也没办法,总不能放胡……公子不管……”哎,不是没脸见他了吗?怎么又惦记着、渴望着见他呢?
敏瑜也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思绪恍恍惚惚的,连福喜什么时候端回干净的水都不清楚,傻傻地任她摆布。“这样子才像福喜天仙般的小姐嘛。”
“什么?”她回过神,发现镜子里的影像不再惨不忍睹,明净的容颜如蒙尘的明珠被拭得晶亮,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绾成流苏髻,插上凤簪、珠钗。男装被一袭鹅黄色的高雅女装所取代,整个人焕然一新。
“胡公子见了,一定会为小姐害相思呢!”福喜掩着发烫的脸颊,兴奋地道。
“胡说八道!”敏瑜羞得满脸通红,心儿怦怦直跳,但转念便怪自己胡乱高兴个什么劲。
敏璁下落不明,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回他,哪里还有心情想儿女私情!
* * *
方整规则的落地罩从上方垂挂下贝壳串成的帘子,隔开了里头的桌案区与外间的小厅,而两者的同一面墙上都开有小窗,往外看去,一畦金菊在秋阳下开得灿烂,嫩黄与粉白的小蝶成群飞舞着。
礼谦收回视线,目光再次散漫地游移在室内,没有太多花梢的装饰,但光是那道贝壳珠帘,便让他无法想像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人是名男子,若再加上墙面上挂着的那幅用笔秀媚的字画,他几乎能看见华敏瑜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景象。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却与书斋里的布置奇异地融合,整体给他的感觉在平实中流露出女性的柔美多情,当然,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华敏瑜的清雅幽香,更让他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那么……这里是属于华敏瑜的,而非华敏璁的?
玩味的同时,感觉到两道视线不满地投射过来,礼谦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在场的两名华家忠仆微微一笑。
丫环扶着敏瑜离开后,他闲着也是闲着,便就敏瑜未说清楚的部分,向华佑徵询。不久后,邱总管也来到书斋,提供了更多消息,但显然对他提了问题后,便沉默不语的态度感到忧虑和不耐烦。
好吧,既然对方没耐心欣赏他沉默是金的优点,他也不好继续矜持下去。
“骆捕头和贵府的成总护院还逗留在绍兴,三天来查无贵上的消息,就连绑架他的歹徒亦没有向贵府提出要求?”
“是的。”邱总管瞪视他的眸光略略黯淡了些。
“嗯……”礼谦闭眼沉思,忽然,他眼睫一扬,英俊的脸庞侧转向门口,目光灿起一道热芒。
刚刚进门的敏瑜芳心陡然失速,他的目光像火炬般烧向她,她得费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拔腿跑掉。
阵阵热气冲上头脸,一时间,敏瑜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好轻点下头,算是招呼。
“小姐。”邱总管发现她的到来,起身喊道。关怀的眼光不放心地绕着她打量,想必是从一旁伺候的华佑那里知道她先前的失态了。
敏瑜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边走进室内,边轻描淡写地问:“宴会散了吗?”
“未时便散了。依照往例,主爷要到明天才会分批接见他们,今天的午宴纯粹是接风性质。”
“没有状况发生吧?”敏瑜落坐。
“没有。”邱总管回答,清楚地看见敏瑜眼眶周围的红肿,自责道:“这几天难为小姐了,都怪我没有注意……”
“邱叔,你别怪自己。是我一见到胡公子,心情激动下,才会失态。”敏瑜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心急着安抚邱总管,反而泄漏了太多少女心事,连忙垂下眼睫,希望礼谦没有意会到。
他投来的眼光依然炽热,敏瑜立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幸好礼谦只朝她微微一笑,便将话题带开。
“华佑已经把令弟失踪以来的情形都告诉我了。你请了铁血神捕骆家俊赶往绍兴追查,就连贵府的成总护院也停留在当地,却没有一丝消息。”
“是的。”弟弟失踪的伤痛自内心深处汩汩流出,敏瑜呼吸一紧。
“小姐不觉得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