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兄这不是为难本王吗?”辽东王对好友的坚持回以无可奈何的苦笑,视线转向正从母亲怀里探出头,以一双慧黠、精灵的美眸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女孩。
“你叫宁儿是吗?”向来严峻的嘴角慷慨地对海宁扬起,辽东王锐气的眼眸浮现出一抹慈和,黝黑的大手朝她招了招。
小女孩海宁犹豫地点了点头,在看了看父亲和母亲,得到两人眼中的鼓励后,便对连父母都要态度恭敬地应对的威风王爷甜甜一笑,还不畏生地应其召唤,投进宽大、魁梧的胸怀。
辽东王将她抱起,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残泪,心疼地问:“还伤心吗?这件事是长乐哥哥不对,王爷伯伯代替他向你道歉,宁儿不能再哭了,不然把一双漂亮的眼睛哭红了,可会像小白兔的。”
“嗯。”她乖巧地回应。
另一方面,朱长乐觉得自己真的是有够可怜了!王爷父亲不帮他也就算了,还一径地对那臭丫头好!
呜……他真的是好可怜,眼中热气不断往上冒,汹涌成灼热的泉流。
高高在上的大人全没理会他脆弱心灵里的委屈,虎目里正盈满着温柔的情愫。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那似曾相识的容颜,勾起了隐没在记忆深处里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抱过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呀,她蜂蜜般甜郁的天真笑靥令他冰冷的心房感觉到温暖。
曾经,以为可以拥有那笑,借着那笑语温存的主人,体会到生命的奇妙及快乐,但那笑却被病魔给夺去,随着那副孱弱的身躯消逝,自此淡成伤心的往事,一颗心再次跌进冰冷的世界。直到他再遇到另一朵解语花,心头的冰被更为娇媚的笑容所融化,也被她的温柔完全占据心思,很久都没再想起那张被遗忘的脸了。
但现在,看到小女孩,他重新想起。
思绪闪电般的闪过辽东王脑中,注视着怀抱里的小女孩,一个奇异的想法陡然冒出,使得深沉的虎目灿起愉悦的光芒。
“涛兄,宁儿还未许人吧?”
海涛誓觉了起来,暗暗希望千万不要是那回事,勉强撑出笑容回答,“孩子不过四岁,所以……”
“那就是没有。”辽东王直率地打断他,直视向他灵魂深处的大眼里有抹恳求。“把宁几许给辽东王府吧。先替两人订下婚事,等长乐满二十岁,再为他们完婚。”
“啊?”
很自然的认为好友必然是欣然同意,辽东王心满意足地瞧了瞧从妻子怀中探头出来的爱子,对他还挂着两行泪渍的清秀脸容颇不以为然,眉头微微蹙起,但在转向手上的海宁时,眉眼间的不悦已转为笑意。
“宁儿,长乐哥哥惹你生气很不乖,我们罚他一辈子逗你开心,说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他说的笑话不好笑。”
海宁缩起小脸,不乐意地道。
又说他的笑话不好笑!朱长乐气恼得直咬牙,却听见王爷父亲发出难得一听的爽朗大笑,不禁一怔。
“那就罚他好好练习,直到把笑话说好笑了,才能娶你,要他用一辈子的时间逗乐你。”辽东王意味深长的话决定了这对小儿女的婚事,自此让儿子朱长乐走进笑话不断的人生。
第二章
如果那天下午没有去追那只黄金鸟,他的人生会很不一样吧?
至少,此刻就不用坐在荒野里的一栋农舍,心里想着那个嫌他笑话说得不好听的小小丫头了!
更正。
经过了漫长的十三年,他从七岁长到了二十岁,海宁不可能还是四岁的小小丫头,算算年龄,她今年芳龄应该有十七了吧!
就不知道十七岁的她,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么刁钻、难以讨好?
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岁时的刁蛮模样,文定之后,他跟海宁没有再碰过面,不知是为了礼俗,还是他忙得没时间陪父母串门子的缘故。
在那之后,父亲对他的管教更严,除了要教他成为文武兼备的男子汉外,还要他勤学笑话。
加上母亲的族叔天远大师来到奉天弘法,看他资质聪明,收他为徒,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使得小小年纪的他整日在父亲的锻炼、恩师的悉心指点下忙得晕头转向,没机会再到海府采一探小未婚妻,更没机会试试自己新学的笑话是否能逗得她大笑。这一直成为他心中的隐痛。
竟然有人觉得他说的笑话不好笑?!
连他的恩师天远大师这样的化外高人都曾被他的笑话逗笑,四岁的小海宁居然说他的笑话不好笑?!
不可原谅!
这样的奇耻大辱要是不能洗刷,他就……心里一阵的痛,使得他咬牙切齿了起来,俊脸微显狰狞。
见到长大后的海宁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她听完他的笑话后,笑得在地上打滚,并且把她幼年时说他说的笑话不好笑的那句话给收回去,承认他的笑话不但好笑,还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然后要她不断地求他给她说笑话,这样才能消他的心头之恨!对,就这么办!
“世子……”怯怯的呼唤终于引起他的注意力,朱长乐看向一张显得稚气的圆脸,俊朗如天星的眼眸询问地扬起。
阿丽见他狰狞的表情收敛,转为平常的温和,胆气一壮,接着往下道:“您不是要说笑话给大伙听吗?怎么像是发呆了起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切齿的?是不是想不出要讲什么,在烦恼啊?”
一路上加加起来,朱长乐至少说了超过五十个笑话了,而且没一个是重复的。要是换成自己,大概连下辈子知道的笑话也说完了,不可能再挤出另一个笑话来。阿丽这么一想,便将朱长乐刚才的表现,自动解释成他为说不出笑话而起的苦恼。
“我才不会为这种事烦恼呢!”朱长乐俊美的脸庞浮现受到侮辱的懊恼,“不信的话,我立刻就说一个。”
“立刻就说,不用再想了吗?”阿丽惊奇地喊道。
“现在就说给你听。”朱长乐斩钉截铁地宣称,夜星般明亮的眼眸充满强烈的自信,环视一边围坐在身边的同伴。
除了自己的随从和阿丽外,一行人中还包括长白七侠中的老三和老七,后者最教他在意,因为海潮正是海宁的师父,那张一向清冷淡漠的美丽容颜与记忆中的海宁有着惊人的神似,而且就跟海宁一样对他的笑话不怎么捧场。
不过,海潮比较好一点,因为那端丽的嘴唇从没嫌过他的笑话不好听,偶尔还会在听了后微微扬起,绽出淡淡笑意。
如果师父都可以被他的笑话逗笑,徒弟应该也会吧?
怀抱着这个意念,他决定拿海潮多练习。
“有一个不孝子常常打他父亲,做父亲的却老抱着孙子,疼爱非常。邻居就好奇的问:‘你儿子那么不孝,你为什么还这么疼孙子?’你们猜这个父亲怎么回答?”
“人家怎么知道他怎么回答嘛!世子,您就不要吊我们胃口了!”阿丽沉不住气的催促。
丢给那张未脱稚气的圆润小脸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他笑咪咪地说:“好,我不吊你们胃日,直接说出答案。”装出老人家低沉的嗓音,他接着道:“不为别的,我要抱他长大了,好替我出气。”
噗哧的笑声捧场的自阿丽可爱的菱角唇逸出,其他人虽然不像她一样笑出声,但也忍不住莞尔。
“世子,您怎会说这么多笑话?哎哟,每一个都让人忍俊不住。”
说自已被父亲强迫学说笑话,好讨未婚妻欢心,好像丢脸了点喔。
朱长乐决定说光明正大一点的理由。
“因为家母喜欢说笑话、听笑话,家父为了讨她欢心,特别欢迎擅长说笑话的食客来家中常住,我自幼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原来王妃也喜欢说笑话、听笑话呀。”阿丽啧啧称奇。
“家母的笑话可说得比我好呢!”
“真的呀!”阿丽不可思议地睁圆眼睛,无法想像王妃说笑话的样子。
她可是关外一带最尊贵的夫人耶,居然会说笑话!
可话说回来,要是未和朱长乐相处半月余,阿丽自己也很难相信尊贵的辽东王府世于朱长乐会这样平易近人、爱说笑话逗人。
记得在长白派大厅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朱长乐雍容华贵、气势凌人,别说催促他把笑话讲完了,那时候她连抬头正视他的胆量都没有。
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朱长乐的平易近人,爱说笑话,让她乐于亲近他,也令少女芳心满怀憧憬。
注视着火光下俊美无俦的男性脸容,阿丽心如小鹿乱撞,当那双修长、深邃的眼睛好温柔的瞅视过来时,她浑身暖洋洋,夜里的寒风似乎没那么冷了。
她讶异会有这样的转变,朱长乐还是朱长乐呀,与生俱来的显贵气质并没有从他身上减少半分,他看起来仍是那样的骄傲无比,可是……她羞涩地低下头,之前觉得那样的骄气是盛气凌人的傲慢,相处过后却发现那不过是养尊处优积累成的尊贵气质,他非但一点都不傲慢,还很亲切温柔,容易相处。
低垂的眼眸偷偷的打量过去,视线下,雪白貂裘紧裹住的男性身躯是那么意态俊雅、卓尔不群,阿丽的芳心怦然跳动,不由得心想,如果朱长乐真能跟她家小姐配成双,成天服侍这个爱说笑话的小王爷姑爷,看着那张爱笑又好看的脸庞,会是何等的赏心悦目呀。
可惜这个如意算盘是万事具备,就欠东风。她家小姐还来不及跟这么俊美高贵又会说笑话的小王爷未婚夫碰上面,就在十天前的一个深夜被兴安派的呼颜克从长白山掳走,使得一行人必须跋山涉水地赶往兴安派。
这还不打紧,最教阿丽担心的是,即便他们现在到了兴安派,是不是能顺利救回海宁仍是未定数,又要如何指望她跟朱长乐配成双呢!
“阿丽,你又在担心海小姐了吗?”
相处十天,朱长乐对阿丽那张藏不住喜怒哀乐的小脸表情已经是了如指掌,知道这小丫头只要一垮下小脸,便是想到她那个楚楚可怜、命运多舛的小姐了。
虽然他一丁点都不觉得海宁有哪里楚楚可怜、命运多舛,如果她还保留有幼年时一半的刁蛮任性,恐怕那个呼颜克才是值得同情的一方哩。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对阿丽说的。
“世子,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到长白山找海师父时已经是受尽苦楚,差点把小命赔上,没想到在下山返家的前一晚会被那个呼颜克抓去当威胁海师父的人质……想到这里,阿丽的心就好痛喔,也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吃好穿暖……从长白山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森林茂密、榛莽丛生,我好担心小姐没有我的服侍,会被那个大恶人呼颜克虐待……呜呜呜……人家好担心……”
“阿丽,依我看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世子,您怎么这样说!”阿丽气圆了一双湿蒙的眼眸,无法置信那么醇厚绵软的嗓音里的话是那么无情。“人家本来就会担心小姐,什么叫做多余?”
“你别恼呀。我会这么讲自有道理。”朱长乐接过从人递来的一杯暖酒,好整以暇地啜饮。
“世子是什么道理?”见他顾着喝酒,不急着回答,阿丽水气饱满的眼眸里的火光更旺盛了。
“阿丽……”他的呼唤轻柔得像句叹息,奇异地平息了她的火气。
望着那双好看的、温柔的眼眸.阿丽发现自己不但什么气都没有了,甚至心虚地觉得自己或许不该生他的气。可是,他说那种话,的确是让人生气嘛,但是……小王爷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还是不该生气?
阿丽眼里的迷惘都落进朱长乐眼中,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视了一遍围在炉火边休息的同伴们,方重回阿丽脸上,朱唇缓缓开放:“从长白山往兴安派这一路走来,如你说的,到处是森林茂密、榛莽丛生的蛮荒之地,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们还能吃好。穿好,又没迷路?”
阿丽不由得把眼光转向外头替他们领路、照看牲口的向导。
“呼冶达他们说自己是兴安派的人,奉掌们之命来帮我们带路……”她喃喃回道,越说越有种不对劲的感觉,秀眉夹得紧紧。
“没错,呼冶达的及时出现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他不但出身兴安派,同时也是鄂伦春族的一员,鄂伦春即是‘山岭上的人’的意思,是一支世代居于兴安山区、勇敢强悍的山区民族。有他带路和打点,我们一路上才能这么舒服,又无迷路之虞。可大家有没有想过,照道理讲,我们应呼颜克的挑衅前去兴安派要人,掳走海小姐的兴安派应该要严阵等待,或者还要在中途袭击我们,好阻止我们救人,怎么反而派人接待我们?”
“是呀,是呀……”阿丽点头如捣蒜的附和。
“未必。”长白七侠中排行老三的夏川明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凝睇向身旁的海潮,语音显得低哑。
“夏前辈这话有玄机。”朱长乐玩味的目光在夏川明和海潮之间打转,不是他多疑,总觉得夏川明看海潮的眼神很古怪。“不过我认同。原先我是以为呼颜克之所以掳走海小姐,必然是不甘心败在海前辈及古掌门手中,才会想以海小姐来威胁长白派。但如果是这样,呼颜克为何只掳人,却没有提出换人的条件?”
“他有。”
“他有?”朱长乐没有太讶异,他早就怀疑这桩绑架事件还有些细节被隐瞒了,在确定心中的怀疑之后,他不悦地道。“夏前辈,不管你跟海前辈当不当我是自己人,但怎么说我都是海小姐的未婚夫婿,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有义务要救回她。”
“我们无意瞒你。”一直沉默着的海潮忽然开口,轻柔悦耳的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两道深幽的目光坦率地直视向朱长乐。“只是世子没问,我也忘了说。”
“现在我问了。”他挑衅地扬高一道眉。
“既然世子想知道呼颜克的条件,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要我……”海潮顿了一下,美丽的嘴唇浮现一抹苦涩,“亲自上兴安派接回宁儿。”
“就这样?”朱长乐压根不信。
“就这样。”海潮平静地回答。
瞪视着那张长在男人脸上太过艳丽的姣美容颜,朱长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又想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世子,海师父说的是事实。呼颜克掳走小姐时,有留下一封信,信上写着他邀小姐到兴安派做客,要海师父亲自去接回小姐。”阿丽作证道。
“这没道理。”漂亮的两道眉轩起,朱长乐天星般明亮的眼睛写满疑问。“可又奇妙地解释了兴安派对我们一行人的态度。就因为这样,我相信呼颜克一定会善待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