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的味道不对?”疏影伸手在赵珞肚子上按了按,低声问道:“珞弟,味道有哪里不对?你吃过药后又是什么感觉?”
赵珞勉强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道:“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觉得气味略有差异。喝下时,也跟平常一样从喉咙到胃部暖暖温温的,谁知道不久肠胃就不适了起来。”
“你都拉了什么?”
“还不就……”拉肚子还能拉出什么东西吗?他当时全身虚脱,根本没去看。“小的有注意到粪便是黑色的。”活活脸色凝重的回答。
疏影听他这么说,秋水般冷冽的目光立即看向他,声音沉稳的问;“活活,珞弟吃的药,你是照我开的药方煎的吗?”
“当然是,而且踉平常一样……”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视线飘向缩在房间角落的孪生兄弟。立人作贼心虚,见活活的眼光飘来,赶紧先告状为强。“说不定是你进茅厕没洗手,才害舅舅也拉肚子。”
“我……我有洗啦!”被人冤枉的活活涨红一张脸,眼中充满委屈。“小姐,我是肚子痛跑去上茅厕,但我回到厨房拿药前真的有洗过手,您一定要相信我。”
疏影玩味着他的话,似笑非笑的将目光转向长子。
“立人,你怎么知道活活跑去上茅厕的事?莫非你当时在场?”
立人在心里暗叫了声糟,他这不是自打嘴巴吗?尚在思忖该如何回话,活活像逮到什么似的,连珠炮的说:“对对,那时候我急着上茅房,两位小少爷跑进厨房。立人小少爷还好心的说要帮我看药,我没多想就去了。等我回来时,炉火已熄,便从药壶里倒出药汁,直接端过来给珞少爷喝。”听到这里,疏影几乎可以将整件事拼凑完整,只差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她不慌不忙的把眼光对准两个儿子,只见立人嘴巴抿得紧紧,表情像是在说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达人则不安的垂下眼睫,紧咬着下唇。
她知道小儿子生性老实,从他那里套话准没错。
“达人,你说!”
她的语气并没有多严厉,然而达人一听见娘亲的问话,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其实从见到赵珞肚子痛后,他内心里就一直饱受自责,担心舅舅会有不测。“我……们不是故意的啦……”他抽抽噎噎的道。
弟弟一哭,立人只好挺身出面维护。“不关达人的事,都是我的主意!”“我也有份。娘不要只怪哥哥……”
“达人,我来扛就好,你不要说了。”
“可是我也有尿呀。”
“但我尿得比较多……”
听到这山里,疏影要是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就不叫郁疏影了!
她火速站起身,一个箭步迈到两个儿子面前,一双眼睛闪着火光,说是生气也行,但要说是兴奋又何尝不可。
“你们在舅舅的药里尿尿?”
两个小人儿面有愧色的点头,不敢看娘亲的表情。
床上的赵珞听得险些晕过去。他们竟然……天呀!想到自己竟然喝下一对外甥的尿液,他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你们这两个小捣蛋,我非跟你们算这帐不可!”他咬牙切齿的道。若不是两腿虚软得没办法下床,早就冲过去揍两人的小屁股了。
“不能怪我们呀!”立人像能看穿他的心意,两只小手急忙护卫住臀部。“你去年下泻药害我们,我跟达人只想报仇,哪知道我们的尿会让你拉肚子,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听到这里,不明白的人也全都听懂了。疏影更是毫不掩饰的笑出声,激得赵珞更加火起。养子不教母之过,亏她还有脸笑!
“珞弟别气。塞翁夫马,焉知非福!表面上你是吃了亏,其实未必。”
“我喝了你儿子的尿,又害得拉肚子,你还有脸这么说!”他气极怨极,无法心平气和的领会她话中的含意。
“拉了肚子后,中气变得比较足了,这难道不是福吗?”
赵珞一怔,终于听出她话中有话。身体里的寒意不知为何减缓了下来,他若有所悟的看向那双一转动便像有千万个主意转出来似的灵眸。
“你是什么意思?”
“不气了吗?”疏影抿嘴一笑,无意卖弄关子,接着往下道,“你现在是否觉得体内的寒气不像之前那么强烈了?刚才活活说,你排出的粪便呈黑色,如果我所料无差,童子尿可能就是克制冰焰之物。所以当立人、达人的小玩笑被喝送你胃里,冰焰遇到相克之物,痛苦的在你身体里挣扎,黑便有可能是其体液或是排泄物。由于分量不够,并不足以消灭冰焰,不过它的效力受到折损是确定的。”“你说童子尿是……?他一时难以接受。
“药典里本来就有童子尿可治病的记载、这不是没可能的。”得到这个结论后,疏影脸上显得欢欣,一旁的舞妍更是激动不已。
终于找到克制冰焰的方法,赵珞没事了!
“活活,你立刻照原来的药方再煎一副。”疏影不浪费时间的发号施令。“是”
“立人、达人,你们赶紧去撒尿。”
“撒尿?”两个小的面面相觑,不明白娘亲的用意。赵珞则听得头皮发麻。“对。”疏影笑容可灿烂了,但在赵珞眼里犹如不怀好意的刀光剑影,对她接下来的话更有种不可承受的重的感觉。
“给你们舅舅当药引!”
这句话犹如炸药在赵珞与立人、达人之间炸开。前者无力的倒跌在床上,后两者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
童子尿能不能克制冰焰犹是未知数,舅舅却肯定得再喝一次尿。且这次两兄弟是光明正大的尿,舅舅还不能不喝!
想到这里,立人可得意极了。
······································立人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的娘亲大人每隔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他和弟弟达人尿尿,害得两兄弟被家人频频灌水,几日下来苦不堪言。对赵珞而言何尝不是件咽不下也得逼着咽下果,大概没有人喜欢喝别人的尿,即使童子尿没什么臭味,即使那正是解身上之毒的解药,他每次都得忍主要吐的感觉被灌下药汁,每次都在心里发誓,等他逮到毒阎罗,非得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不可!
庆幸的是,五日之后,体内的冰焰终于排出体外,这时候赵珞已经拉得快虚脱了。他想他的屁股铁定也快磨破,一天拉个二十来次,任何人都受不了!天呀,好痛!接下来还是一连串吃苦药的日子,但只要不用喝尿,再苦的药赵珞都甘之如饴。疏影为他开的药方都是补充元气的上好药材,似乎想用最短的时间将他失去的精力全都补回来。让他顺从的待在病床上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舞妍无微不至的照顾。不但亲侍汤药,还外带替他捏背捶腿,说有多享受就有多享受。
但享受的日子总有过完的时候。随着身体转好,他开始能在室里室外自由活动,舞妍遂不像之前昼夜不离的照顾他。每次两人独处时,他总是在她的眉目间看到淡淡的忧郁,问她是什么事,她又以一个浅笑带过。
这一天,他在院子里打了套简单的拳法,感觉到松弛已久的筋骨恢复了活力,心情跟着愉悦了起来。早在三天前,疏影就允许他打坐调息。许久不运转的真气,在她以针灸相助之后,阻塞的经脉都能通行了。她还向他保证,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恢复之前的功力,冰焰造成的损害,都将得到复原。他可以感觉到那一日不远了。
就像正朝着他走来的舞妍一般,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看着她换穿上疏影为她裁制的江南仕女在物,婷婷袅袅走来的身影迷煞他了,突然心生一种渴望,多希望能与她并辔骑在画桥烟柳的江南街道,让过往行人都赞叹两人的匹配。带她走遍天涯。让世间人都知道他们的互属。
仿佛等不及那一刻,他大步迎向她。
“这是什么?”他好奇的看着她手上的托盘,见她垂下眼睛避开他的直视,将托盘放在凉亭的石桌上。“鸡汤。”她抬起眼微微一笑。“我今天才知道熬个鸡汤并不容易。以前在家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都有芍药张啰,我连进厨房都不用。今儿个头一次进厨房熬汤,方发现每件事都是学问。”“你进厨房做什么?这么热的天气,想吃什么跟活活说一声。”他不舍的以衣袖轻拭她额上的汗珠。江南的夏天很热人,这傻妞到底在想什么!
“我这是为你熬的鸡汤。”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一阵灼热的感动汹涌向赵珞。“以后交给仆人就好,我不要你这么辛苦。”他怜惜的说,轻拥住她。“你来江南也有些日子了,都因在这里陪我,赶明儿我带你出去逛逛溜溜。”
“你的身体还没好。”她犹豫的说。
“我现在壮得跟一头牛似的。”他还想再多说什么,却见立人、达人那对双胞胎跑过来,遂将满腹的情衷吞回肚子里。
只等两人独处于江南的山光水色里,到时他会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第九章
柳眉、杏眼、瑶鼻、樱唇,镜中人儿灵秀出奇的五官看得舞妍怔仲了起来。那是她吗?
在侍女巧手下,乌黑长发绾成江南仕女流行的发髻,由于不想太过招摇,只以简单的玉簪金钗固定。唯额间系扎着流行于江南仕女间的一种头箍,以薄如蝉翼的纱罗制成丝巾,虚掩在额部,丝带上垂饰着明珠,悬挂在额眉之间。
水嫩的肌肤上不须敷粉,只在唇瓣点上胭脂,即已呈现粉光脂艳的风采。她忍不住顾影自怜了起来,还是在侍女的催促下,才不舍地离开铜镜前,走出房外。
在院子里等待的赵珞,看到舞妍款步移来,一双眼几乎看傻。她娇羞的垂下睫羽,一身浅红色的团衫、黄裳、月华裙,犹如图画里的嫦蛾,风一吹,衣裳飘飘,疑欲飞去。
他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心儿蹦跳如擂鼓。
“你好美喔,舞妍。”他在她系着明珠耳环、形如玉贝般美好的耳朵旁轻声赞道,温暖的气息犹如薰风般吹开佳人颊边一朵又羞又甜的笑花。他神魂不禁倾倒,更加凑近她,着迷的注视着那双浓艳红潋的唇。一旁的活活不自在的清着喉咙。
“珞少爷,该走了。”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本来他是不想做啦,但总不能让两人对视到天黑,那还要不要出门问!
赵珞勉强移开视线,瞪了活活一眼,心里嘀咕着大姊疏影干嘛派这个活宝跟着他们,破坏了他打算在山光水色中向舞妍表白心意的打算。没奈何下,只得让他跟,自己则牵起舞妍的手往外走。这举动在旁人眼里分明宣示着两人间的亲密,可惜舞妍自与他相识后,不避男女之嫌的形影相依,早就习惯了,是以没有多想。
三人离开玉剑山庄,来到苏州街头。这是赵珞与舞妍来到苏州近一个月头一次出门,也是舞妍首次见识到苏州城的景致。
铺满石板的曲折小巷里,散布着桂花的清香,两旁的院墙浓荫密布,偶尔一两枝缀着花朵的树枝从墙上探出头来,向人招手。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相思在渔歌。”杜荀鹤的这首‘送人游吴’充分道出了苏州的景致与繁华。你看那边——”走出了小巷,赵珞指着临运河的街道说。
舞妍只见如带的流水悠悠穿梭在一座座拱形的桥下,两边的城楼、白墙黑瓦的平房,以及翠绿摇曳的垂柳,都倒映在河水中,美得像一幅画。远方的水塘莲花盛开,清新的莲花令暑气全消。“这不正是白居易‘正月三日闲行’里描述的‘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吗?苏州由于位在大连河和苏州河的会合处,又有大湖在左侧,是以境内河湖交错。为了以利交通,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桥梁。”赵珞轻摇折扇,一派儒雅风流,优美迷人的声音介绍着苏州风光,听得舞妍心神俱醉。若不是街道上人语喧哗,她几乎要以为两人独处在天堂里了。
舞妍对自己的傻气感到好笑,目光投向水面,一艘乌篷船摇啊摇地经过他们面前,摇橹声和岸边妇人洗衣的待砧声互相应和,形成动人的声韵。
两人继续向前走,活活认命的跟在他们之后。他到底来做什么?纳闷的偏了偏脑袋,猛然想起主人交给他的任务,可不是来付帐的吗?哎,就等珞少爷要使钱时,一个箭步往前一迈,恭敬的是上钱袋即是。“苏州城雉蝶雄立,由东南到西北共有娄、苛、盘、胥、金、阊、平、齐八座城门。城内是整齐的棋盘式格局,街道与河道平行。你可以看到一般人家的房舍大多错落在两者之间,前临石板车道,后依潺潺流水。船去船来,流过后院的粉墙,把后门推出去,一叠石阶斜落到水面,可以在那里汲水。洗衣,就连捞鱼虾亦可。有的人家还把自家的小船系在石阶旁的木椿上、出门以船代步。”赵珞要舞妍看对岸人家景致,果然像他说的一般。
“你不是说过喜欢吃甜品吗?等我们游过虎丘之后,我带你到苏州有名的桃花坞大吃一顿。你可知你瘦了不少,我真担心要是不能牢牢的抓住你,你就要乘风飘上月宫,不理我了。”听他语调越发可怜,一双眼睛却晶闪的圈住她,舞妍娇羞的转开脸笑,心房一阵一阵的甜蜜涌来、这家伙敢情是早膳吃了蜜,嘴这么甜人。
“乱讲,我又不是嫦娥、怎会跑到月宫去?”
“你不是嫦娥吗?”他故作惊奇的眨着眼,还把脸靠向她。“我还以为你是呢。”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男子迷人的气息又充满她鼻腔,舞妍羞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以往两人相处时,赵珞光烦心体内的冰焰之毒都来不及,哪有心情谈情说爱。然而冰焰之毒既去,他自然有心情施展魅力,打算将心上人迷得心荡神驰,向他投降。
“别闹了。从来没人说过我是嫦娥,杨贵妃还差不多呢!”她自嘲道。忆及昔日还对“杨贵妃”一词敏感和难堪,现在却能讲得不痛不疼,是她的心情改变了吗?
“有这么瘦的杨贵妃?”’赵珞眼中充满怀疑。
“你忘了初见我时的样貌了吗?”她笑着打趣。
那时她是比较丰满,想到她是为谁衣带渐宽,赵珞眼里净是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