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你之赐,在受尽活罪之后,总算老天开眼,让我熬过来了!”每个字都像是从他紧咬的齿缝间钻出,每个字都充满深恶痛绝,而赵珞的目光更凶狠得仿佛要将其撕成碎片。毒阎罗在他狰狞的表情下簌簌颤抖,胸房一阵凄伤。
“你知道我打算怎么对付你吗?”他呲牙咧嘴的宣告着,“如法炮制!对,就是这四个字!”他满意的说,庆幸自己终能出了怨气。“籍你冰焰一用,让你也尝尝什么叫冰冻火烧之苦,再灌你个五大缸尿,你就知道滋味了!”
“我的体质隶属阴寒,冰焰在我体内可共生,不像在你身上一样为祸之烈。”赵珞一怔,没想到毒阎罗竟出言提醒他。
“好,”他一咬牙,“咱们就不用冰焰!我先以烈阳掌烧得你皮开肉绽,再把你关到冰窖里一受何谓寒冰人骨的滋味。然后再灌你几缸尿……”
“只要能消你心头之恨,我愿意受。”
“你——”赵珞虽是气得头昏脑胀,也觉得毒阎罗的态度不对劲。不会是为了要他放过他,做出的哀兵之态吧?
“别以为我会放过你,我这人是铁石心肠。”
“我没有想过。只要你无事,我于愿足矣。”毒阎罗目光黯淡的道。
“我要是信你一个字,我就是笨蛋、傻蛋了!我说做就做,先给你一记烈阳掌尝!”他气怒的举高手掌要往其胸口扣去。
“住手,赵珞!难道你没看出来……”
“舞妍,我被他害得那么惨,你还帮他讲话?”他将手停在半空中,声音充满不悦。“赵珞,你瞎了吗?她是女的呀!”舞妍翻了个白眼。
什么?!有短暂的半晌他没办法接受这个讯息,直到他的目光从毒阎罗的脸……还是同一张,可怎么头发……姑娘家的三丫髻?
他瞪大的眼眸继续往下,发现自己揪住的胸口……凸起,凸起?!
迅速丢开烫手山芋,他蹬蹬蹬的连退三大步。
“你是女的?”
“我……”她垂下眼睫。
“天啊!”没想到把他害得惨兮兮的毒阎罗竟是女流!惊愕过后,赵珞的目光转冷,语气里有着浓烈的坏心。“别以为你是女人,就可以轻易得到原谅。人家说最毒妇人心指的就是你这种人!”这话像把无形的利刃插进她胸口,平常别人怎么说她她都无所谓,独独赵珞简单的一句话,足以教她致命。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其实无意置你于死地……”
“你现在说得再好听,都休想要我信一个字!你先在邢山出手伤我,后又全力搜捕我,想置我于死地,以为我不知道……”
“我是伤了你,但我找你不是想置你于死地,而是想救你。”
“说得好听!当初我要你交出解药,你跑得跟飞似的!”
“当时我身受烈阳掌,担心你犹有余力反制住我,故而急觅安全之地疗伤。等我伤好想要找你,找遍整座山就是找不着,还以为你有应救之道,下山回四川了。我一路追去,听人说邢山的虎患被一名少年英雄除去,我猛然想到未进虎洞搜寻,虽然当时我亦有怀疑,但先入为主的认为不可能。等我回头时,你已不知跑哪去了。我动用关系四处寻找,听说你出现在少林,往江南而去,我急急追赶,但因接到组织的命令耽搁了时间,本来以为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一时忍不住追了过来。”说到这里,毒阎罗的眸光显得激动,一抹热焰穿透她与赵珞之间的距离赤裸裸的表达出心底的情意。同是女人的舞妍一见便知毒阎罗喜欢上赵珞了,不禁柳眉微皱。怎么他救的与害他的女人,全都对他情有所钟?
“追上我干嘛?见我没死,想再害我一次吗?”他没好气的问,像是根本没感觉到人家的心意。“我没有害你的意思,请相信我。我是……”她着急的解释。
“不管你究竟对我存何心意,都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恶狠狠的撂下警告。“看在你是女流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但别想我会再次手下留情!”
“可是我……”
“不管你怎样,我都消受不起!”冰冷的言词里其实有着更深切的含意,赵珞深炯的黑眸里,闪现的坚决,教毒阎罗热烈的心情转为冰冷。
他不是不懂她的用心,而是压根不愿接受。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他身边的女子,是名容貌姣好的少女。不断传来的消息一直都有这个人的存在;一名美丽的妙龄少女伴着奄奄一息的青年从邢家村到少林到江南……
是她陪伴他熬过冰焰的毒伤!一股怨恨忽然升起,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怨,却忍不住。该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呀!
“你要是敢碰舞妍一根寒毛,我会让你后悔遇上我!”冰冷的警告无情的掷向她,毒阎罗忍住眼眶里的酸热,僵硬的点着头。
“舞妍,我们走!”
“可是她……”
“她的穴道一刻钟就解开,不须你操心。”话一落,赵珞提气施展轻功,挽着舞妍一同消失在街道上,独留一道孤寂的黑影沉默的对着月光,视线逐渐朦胧。
···································往京城的一路上,赵珞隐隐感觉舞妍心里有事,向来明朗的眉目间被一股淡淡的愁雾所笼罩,使他窥不进她的心。他不禁猜疑了起来,是因为郑文柽吗?离那家伙越近,他的心绪越发的不安。这一生从未如此没有自信,尽管他可以感觉出舞妍对他并非无意,可在她心中,他与郑文柽的分量孰轻轨重,他却越来越没有把握。
该死!想他赵珞从小到大,屁股后头不晓得跟了多少爱慕他的姑娘,只要他一出现,热情的姑娘总是围着他,含蓄一点的也去偷偷瞧着他示爱,唯有舞妍似有情若无情。一颗心教他难以捉摸。偏偏她的芳心才是他最渴望得到的!
然而越渴望、越在意,也越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大刺刺的冲到她面前质问她心里有没有他吗?却担心她的回答是根本没有。柔情万缕的对她倾诉心意,把赤裸裸的一颗心捧到她面前求她眷顾,但万一她不要又该如何自处?左想右想,还是捉摸不出个主意来。辰光就在这种情况下悄悄偷移,楚家的商船终于抵达京城。
赵珞在京城里有不少故旧,拖着舞妍先到定远公爵府将疏影托他带给小姑楚青黛的一大车江南名产送去,忙不迭的又转往武威亲王府送交内容相似的一大车物事,这次是贺家要给女儿贺梦依的。两人一到王府,就被总管往里请,武威亲王朱麒与王妃贺梦依老早在大厅候驾。前者一看到赵珞,僻哩啪啦的一大串话出口。
“你这小子太过分了!也不先来我这里转,倒先去了定远公爵府,忙到现在才给我滚来!在你心里,郭冀那家伙有比我对你义气吗?”
哎哎哎,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要跟他计较?赵珞未语先苦笑。
“郭公爵一见我去,防我像防贼似的,好像我是去抢他老婆。他这种妒夫的毛病大伙都知晓,是以我老早就决定最多在那里吃顿午膳,早早开溜好到你这里。没想到这么做了,还遭你误会。”朱麒哦的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状,但倏的目光转为狐疑。
“你这么急着上我这里来,不会是为了梦依吧?”
正接过仆人送来的茶要喝的赵珞,差一点被呛到。才说郭冀有妒夫的毛病,怎么朱麒也犯上了?“梦依姊,王爷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他还成天紧张来紧张去,连我都怀疑!早知道我宁可带着舞妍去住客栈!”
见他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贺梦依立刻瞪了朱麒一眼,仿佛在责怪他未免太小人之心了。在后者心虚的垂下头后,连忙陪笑道:“赵珞,你别怪他。这家伙有时候就是这么古怪,说风就是雨了。”说到这,她美眸一转,盈满笑意的看向舞妍。“这位标致的姑娘倒面生得紧,你是打哪拐来的?”赵珞脸一红,眼光却是得意的。“这位是洛阳镖局总镖头的千金李舞妍小姐。”朱麒直到现在方注意到他身边的少女,发现她五官精致,一双眼眸灵光灿灿、英气勃勃,两颊明艳不可方物,身材则修长婀娜,哇,好个迷人的小姑娘!
“王爷!”隐含不悦的娇软腔调吓得他赶紧收回目光,不敢乱看。开玩笑,老婆是有名的醋桶耶!“哈哈哈!赵珞,真有你的。为了替两位接风,让本王摆开酒宴,与你大醉三日……”“王爷。”娇软的声音再度传来,梦依眼中的警告让他只得再度打哈哈。“喝酒伤身,你们一路劳顿,还是别喝酒比较好。让本王以茶代酒招待,来人呀,摆宴!”王府里的下人办事效率极高,在客人略微梳洗过后,便摆好一桌筵席。朱麒得意洋洋的指着侍女送上的茶,道:“此乃江西有名的双井茶,是皇帝赐的贡茶,你们品尝看看。”果然,一阵茶香扑鼻而至,甘露沁腑般的美味从舌尖盘环而上,萦满胸怀。舞妍对这茶并不陌生。“双井名人天下耳,建溪春色无光辉。蓄闻双并因茶美,不到洪都领绝佳。”她信口吟咏而出,朱麒等人的目光都讶异的注视向她。
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实在是自与赵珞进人亲王府后,除了礼貌的寒暄外,不曾听她主动说过一个字。朱麒夫妇心里还在想赵珞怎么会喜欢上这么闷的女孩子,没想到她一出口就是宋朝诗人黄庭坚赞美双井茶的这首诗,显见其内涵不俗。
见众人都把眼光看向她,舞妍羞觎的垂下降光。“对不起,我一时兴起顺口而出,扰了各位的雅兴。”“舞妍,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大……不,是有点惊讶。一般女子大都不会对与茶有关的诗句感兴趣。没想到你连这个都知道。”梦依微笑的解释。
“我也了解不多。若不是常常听人吟起,也不懂这个。”她谦逊的道。
“你是听谁吟起?”朱麒好奇的问。
“是我家隔壁的郑三哥。”她淡然的说,赵珞却听得心情直往下沉。“郑家是洛阳有名的富豪,与我家有姻亲关系。爱茶成痴的郑老爷每次有新茶来,都不忘要家姊带一些给家父品尝。我更是常听到郑三哥在隔壁吟诵诗句,喝这茶时,他还最爱吟咏欧阳修的‘白毛囊以红碧纱,十斤茶养一两芽。长安富贵王侯家,一啜尤须三日夸。’这是说双井茶的名贵,要采十斤鲜叶,才能制成一两双井白芽,极言这种茶的细嫩。长安的王公贵族,饮一口便足以回味三日。”
“没错,没错!”朱麒忍不住拍腿附和。“说到洛阳的郑家,京城倒来了位相当有名的郑公子,也是洛阳人士,不晓得跟你说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那人可是叫郑文柽?”听到故人的消息,舞妍心情激动,忍不住脱口问道。“没错,正是郑文柽。”
“他住在哪里,我……”
她急切询问的声音,有如一把利刃刺向赵珞。他脸色铁青,瞪着她不断张合的小嘴,心中气苦。她究竟把他当成什么?这样当着他的面询问另一男人的去处,是存心气死他吗?抑或者,他自嘲的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她心里压根没有他,是以不在意他会怎么想?接下来的筵席对他而言好比一场苦刑,明明恨不得一气走之,还得装成没事人听朱麒与舞妍热络聊着有关郑文柽的一切。说到郑文柽是今年秋试最具状元相的应试举子时,舞妍眉开眼笑的仿佛是她自己中了状元,令他胃痛肠痛到想吐,心情更加的抑郁。
这副愁修兮兮的模样,唯有心细的梦依看在眼里,另外两个正讲得眉飞色舞,浑然忘了席间还有赵珞这个人。
····································尽管有满心的不愿意,赵珞还是陪舞妍去找郑文柽。一路上他板着张臭脸,不介意让她知道他正在生气,但很无奈的,舞妍犹如睁眼瞎子,压根不放在心上。
“那个郑文柽有什么好的?他之前就不当你是一回事!你现在去找他,人家还当你是……你是……”他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说到后来老在“你是”两字打转,没法子将“倒追男人的花痴”这类字眼说出口。舞妍不耐烦的怒视向他,两人已经来到郑家位于京城的大宅。
“我找郑三哥只想跟他说三个字,你不辜胡思乱想好不好!”
“我胡思乱想?”赵珞指着自己的鼻子,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你为他离家出走,听到他的消息就急着来找他,只为了要跟他说三个字?我可以知道是哪三个字吗?”“你又不是郑三哥,我干嘛跟你讲?”她白他一眼,仿佛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举步往前敲响大门上的铜环。
“你……”赵珞心中气苦,却碍于自尊忍着不发作。
不久之后,有人来应门,接过舞妍递来的拜帖,请两人在门厅稍微等待。约半刻钟左右,门房领着另一人前来,那人见到舞妍时,表情充满狐疑,直到她开口打招呼。“郑平,你家少爷在吗?可方便见我?”
听到她清脆悦耳动嗓音,郑平迅速回过神,眼中盈满惊艳。
“李小姐真是你!咳咳……原谅小的一时没认出来。”
“没关系。那三哥可以见我吗?”她不以为杵,反朝他嫣然一笑。
这笑过倒了郑平,却让赵珞再次不是滋味。她好像从来没对他这么笑过,仅仅见到郑文柽的下人她就显得心花怒放,要是见到正主儿,还不笑得天翻地覆!
“少爷正候着小姐呢。”郑平忙不迭地点头,没想到舞妍小姐不但外形改变了,个性也没以前莽撞。要是换成以前,她大概连问都不问就闯过去了。
“两位请。”他看了一眼赵珞,猜忖着他与舞妍的关系。在那张冷傲的俊脸上看不出端倪来,于是欠身在前头领路。
两人跟随他穿过前厅,带廊子院墙中间的一道垂花门敞开迎客,从外可窥见内院的布置。院子中央以砖铺路成十字形,其余部分种植树木花草。有常见的海棠、石榴。玉兰、桃树、刺梅等。三人并没有分心欣赏院内的布置,目光焦点不约而同的投向著月白长衫站在玉兰树下的男子。他的表情闲适,听到郑平在门外恭道的传达客人到来的讯息,缓慢转回身。
那是个儒雅俊秀的美男子,脸色稍嫌苍白了些,一双清秀的眼眸在与舞妍对上时,现出与郑平相同的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