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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落跑  第13页    作者:岳盈

  黯然的星眸因这份决心而重燃光芒,他深吸口气,入眼的依然是翠绿,却是涛声阵阵、摇撼不停的绿;鼻腔里则弥漫着潮湿的空气。透过遮掩在头上狂舞的浓阴,他看向更高的天际,浓密的灰云涌浮如险恶的潮浪,阴沉得仿佛随时都将化作滂沱大雨。

  他皱起眉,穷尽耳力仍捕捉不到善善的声息,她已经去了许久,早该回来了。

  “善善!”他扯开嗓门叫。

  她说过,只要听见他在喊她,便会响应。

  “善善,善善……”喊了十数声,仍等不到她的回答,岳翕心焦如焚。

  就在他打算去找她时,灵敏的耳力好像听到了某种响应,使得他忧虑的心情转为振奋。

  “善善!”他拄着树枝拐杖起身,情不自禁地大喊。

  沁人心脾的馨香同时由淡转浓涌至,一道人影从树上降下,金色的身影恰似一朵金莲,尽管云鬓零乱,却难掩扬溢着兴奋的天然国色。

  “你到底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看到她平安回来虽然很高兴,岳翕仍忍不住埋怨。

  “对不起嘛!”见他神情焦急,显然在担心她,善善不禁感到歉疚,眼中的欣喜却没有减损丝毫,“你不知道我发现什么!”

  “我是不知道。”他闷声咕哝。

  “别这样嘛。”她爱娇地斜睨向他,语气不改兴奋,“是件好事呢。你听我说喔。所谓登高便能望远,于是我就近找了株最高的树爬上去,才发现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林海,而我们就在靠近岸边的地方……”

  岳翕心中一动,“或许我们可以……”

  “想都别想!”她气急败坏地喊道,但随即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凶恶,忙放缓语气解释,“我的意思是指崖壁陡峭,就算你没有受伤,要爬上去也是很危险,在你脚伤未愈之前,我们不宜冒险。”

  “这倒对。”岳翕颓丧地点头承认,“都怪我受伤,不然也不会连累公主。”

  “不准你这么说!还有……我明明听见你刚才喊我善善,怎么现在又喊公主了?岳翕,我说过不强求你什么,但至少在这里时,请你当我是个朋友、伙伴,就是别当我是公主。”

  她真挚的语气、坦率的眼神,都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可是,如果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的身份,要如何管得住这颗痴定她的心!

  岳翕眼底盈满苦涩,但仍勉强扯唇回答:“既然是公主的意思,在下只有谨遵懿旨。”

  “你!”她真想捶他,但现在不是生他气的时候,恼火地瞪他一眼,接着道,“现在不跟你计较,还是说正题要紧。老实讲,本来我是打算往林海内查看的。照我估计,这片林海绵延有百公里,周围都有高山环绕,往北过去,好像就是天朝与莽国边界的石林关,那里的地形平缓,如果我们不想攀山越岭离开,往石林关走会是最安全、妥当的路。”

  “原来你想到这么远了。”岳翕感到嘴巴、喉咙里全是苦涩。

  “那也不是我的重点。重点是在我那么做之前,眼睛被一道闪光照得发痛,定睛一瞧,竟是我掉落的宝剑反射出来的光芒。它就插在突出的山壁上,我在拔剑时发现那里有个被树藤遮住的洞口。好奇之下,钻进半了人高的洞口内,里头别有洞天。”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神秘兮兮了起来,接着又说,“我想以前一定有人在那里住过,不过年代久远,积了些灰尘、蛛网,我就是忙着清理那里,才会耽误时间。”

  “我明白了。”

  “岳翕,”她忽然伸手捉住他手,紧盯向他的眸光里闪烁着炽人的烈焰,烧得他心慌意乱,“我们现在就去吧。”

  “去……哪?”他心头狂跳,两眼都是疑问。

  “去那个山洞呀。”她嗔怪地说,“快下雨了。来,我背你走。”说着就要背转过身,将他负在身后,吓得岳翕踉跄地后退。

  “我自己走。”

  善善没好气地转回身瞪他,“你不要这么别扭。看,雨点开始落了,再迟一会儿,我俩都成了落汤鸡。何况那个洞口离地有三丈,以你目前的伤势是爬不上去的,到时还不是需我背你。快一点,我们走了。”

  “我……”

  “到了这地步,你还要顾忌那些繁文缛节,宁可要我陪你淋雨,也不愿意让我背?”说着,她跺了跺脚,觉得自己就算有再多的耐心也都要被他磨光了。岳翕是个守礼的君子,但过于拘礼反而让人生气,尤其她压根儿就不希望他对她守那些食古不化的礼!“也不想想之前我抱也抱你了,还帮你脱衣服,什么事都做过,你还要怕被我背?”

  岳翕不自在地涨红脸,偏偏这时候老天也加入催促的行列,不留情地洒下豆大般的雨点,眼看再迟疑片刻,两人真的会被淋成落汤鸡,只好低声道:“有劳你了。”

  善善怕他改变主意,赶紧将他背起,提气飞身上树,风驰电掣地在狂风大作的树桠间奔跳。

  在她背上的岳翕体内也仿佛刮起旋风。

  上一刻决心要跟她保持距离,下一刻便跟她如此亲近。属于她的醉人香息不断被吸嗅进体内,骚动着他的血液。双手虽然规矩有礼地扶在她肩上不敢乱动,上身也尽量挺立不紧贴着她的柔背,然而下半身却无可避免地贴靠着她,随着她奔驰的动作摩擦出令人难耐的欲火,焚烧着他的自制。

  汗水自他额头迸落,细致地动荡在他体内深处涟漪般的往外扩散,他却只能收敛着全身的毛细孔,连最细微的颤动都不敢泄露给她知晓,咬紧牙关无声地呻吟。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足,都将使两人跌进深渊里永不超生!

  就在他以为将被这磨人的欢愉折腾至死,善善抓住自树桠间垂落下的藤蔓往外一荡,两人的身躯轻巧地落进山洞入口。同时间大雨滂沱而下,冰冷的雨点被狂风吹得斜打在岳翕背上,冰凉的湿意适时地缓和了他体肤上的燥热,也提醒了他。

  “辛苦了,还请放下我。”温文的声音因克制而显得格外沙哑。

  “别急。”她朝前走了几步,洞室由低窄转为宽广,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干燥的地面。

  岳翕因她的体贴而心中一暖,眼眶灼热了起来。但他很快克制住心中的激动,有礼地开口:“谢谢。”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她紧了紧眉,看着他的眼光似嗔似怨,后者却别开视线,专注地打量起所处的石洞。

  洞内阴暗,但借着从狭窄的洞口透进来的光线,岳翕一眼便将里头的布置看分明。除了一张石床外,别无长物。

  忽然,洞内明亮了起来,岳翕本能地寻找光线,发现是善善掌心里的一颗珠子在发光。

  “只要把功力输进这颗珠子里,它除了发光外,也会产生能量,不仅能驱毒,也可以疗伤。我就是用它把你体内的蛇毒给逼出体外。”

  “这就是你被称为八宝公主中的其中一宝:解毒宝珠!”岳翕惊叹道,“它的功效及用法似乎与世人所想不同。”

  “见识过它的用法的人没有几个,大部分的人不过是道听途说。”善善侃侃而谈,以光源导引他看向左前方的一间凹室,“你绝对想象不到那里有什么的!”

  岳翕对她语气里的兴奋不置可否,拔出插在背后用来当拐杖的树枝,藉力站起身,跟在她身后,目光一扫,便看见凹室内一地的酒坛,不禁大吃一惊。

  “这是……”

  “我才会说这里有人住过,但就不知道原来的主人跑哪里去了。我数过,这里一共有十二个酒坛,都未开封,坛子上还以朱漆写了酒名。”她蹲下身将坛上的灰尘掸了掸,“你瞧,坛子上分别写着葡萄酒、山梨酒、椰树花酒、巴蕉酒、蜜酒、百花酿,最特别的是这坛,叫忘情酒,不晓得喝了后是否真的能忘情。”

  她呢呢喃喃地说着,将一双深情的明眸望向他。岳翕被她看得心乱,低下眼眸沉默以对,任洞外的雨声稀里哗啦填补两人之间的寂静。

  “我说……”最后还是善善打破两人间的静默,“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其他事可做,不如开坛酒共饮。我想喝这忘情酒,希望喝了便能忘情。”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取酒赦。

  “不要。”紧涩的声音自他抿紧的嘴巴里挤出,“酒若能解愁、忘情,这世间就没有失意事、失意人了。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何以自苦?”

  “你在乎我苦吗?”

  “我当然在乎。”他仍是没看她,“听我的。我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酒了。”

  “你怕这酒里有毒?”

  “不是。”他怕的是酒后乱性。

  但岳翕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只是抹了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累,淡然道:“我累了,如果你执意要喝,恕我不奉陪。”

  说完他便自行转身走开,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独酌无相亲,还有什么趣味?善善咬着唇,晓得那不过是他的借口,却没有反驳,因为那张俊容上明白写着的疲损、憔悴,使得她的恚愤显得微不足道。

  她静静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洞外的风雨声浸蚀着她的忧伤,哗哗哗地,仿佛正为她的悲痛而哭。

  但她不知道的是,黯淡的光线下,滴落两腮似雨露般的清泪正落进岳翕窥视的视线里,一颗颗都像刀雨般落向他忧伤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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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涧之边,朝餐泉乐的玲琮,暮偎松茵的温柔,那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名士的风流,却不能化成可口的美食喂饱困在深谷丛林里两个饥肠辘辘的男女。

  好在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可以在森林里轻易猎得。想吃青菜,随处可见蒌蒿、白蒿、蕨、薇这类诗经歌咏过的名菜。可惜生长在宫廷里的善善只当是野草。幸好岳翕一眼便分辨出来,甚至连长在水边的荇菜他都可以烹成美食,看见他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笔之,展现出采野菜都不失优雅的翩翩仪态,令善善不禁想效法诗经里的君子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追求他,可惜就算她为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他依然郎心似铁。

  更过分的是,两人落崖的第三天,他便克服脚伤,拄着树枝拐杖健步如飞。即使是悬在三丈高的栖身之所都可以拉着藤蔓攀上去,着实教她见识到他高超的轻功。他还抢了她惟一会做的事——打猎,并一手包办采野菜、野果,生火烹食,将她贬为百无一用的公主,成天只等着饭来张口,无聊得想再找个悬崖跳下去算了。

  幸好她想到别的事来打发时间,就是跟在岳翕屁股后面,追问不停。

  “是什么原因让你以岳默生为名写那些传奇故事?你家里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怎么会辨别这些野菜?除了读书、写书外,平常还有做什么?”

  各式各样的问题不断自她粉嫩的小嘴连珠炮的弹出,她迫切想要了解他。岳翕从不吝啬回答她,甚至与她谈天说地,把历年来与友朋的冒险全说给她听。但他就是有本事把话题硬扯上皇帝,听到后来,她不但更了解岳翕,脑子里还清楚勾画出一个英明神武、才华横溢、温柔宽厚、多情体贴……集天下最优秀条件、为世间女子深闺向往的英主圣王准夫婿!

  “……皇上对女子尤其百般尊重有礼,公主嫁给他后,必能幸福美满,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最后他总要下这样的结语。

  “我喜欢你!”她倔强地宣称。

  “公主见到皇上,必会明白皇上有如天上飞翔的龙,岳翕只不过是在泥地里打滚的一条小虫。”

  对他如此贬己尊崇皇帝的话,她气得回道:“我就是喜欢在泥地里跟条小虫打滚!”

  说完,她脸红红、眼红红地跑开,不理会他的叫唤。

  可恶的家伙!以为他这么说,她付出的情意就能收回来,甚至移转给别人吗?

  他自己要当孝子、忠臣,不敢承认爱她,就要她当朝三暮四的女人,可把她给看错了!她祁善善敢爱敢恨,付出的感情绝不收回,他可以不要她,却不能阻止她喜欢他!

  然而,随着时间不舍昼夜地流去,眼看着岳翕的脚伤已好得差不多,整日盘算着穿过森林往石林关需费多少时间,善善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更焦虑无助。

  一离开这里,他们之间什么都完了!

  他会以迎亲使的身份将她送进皇帝的宫殿,连他的承诺都没有的她到时候能拿什么说服皇帝取消婚事?厚颜无耻地坦承她爱岳翕,后者却因为国与家不敢要她吗?

  皇帝听到这种话,不是震怒地杀了两人,就是视她为不贞的女子,根本不可能成全她与岳翕这份活在禁锢的夹缝里奄奄一息的情苗。

  可她还能做什么?

  掏心掏肺的表白她说了,也逼出他的真心话——他是爱慕她没错,但他不能为了私心而当个不忠不孝的叛臣逆子,带她远遁天涯,只得选择辜负她的情意。

  她甚至……不顾女性的矜持诱惑他!

  有一次他在溪里净身时被她偷看到,当她以热烈、渴望的眼光大胆地注视他伟岸、赤裸的身躯,岳翕却只是转身避开她的凝视,迅速穿上衣物。之后净身时,都选择她入睡后或晨间未醒来前,摆明就是防着她!

  而她净身时,他却自告奋勇在一旁警戒。但他只是将她当成所守护的无价之宝在保护,任她将水泼得哗啦响、唱情歌,他仍像岸上的大石头般无动于衷。

  她该死心了!

  善善泼着纯净清凉的溪水,不甘心地瞪视着他屹立如石的背影。

  记得师父说过,男人的心眼太大了,容得下一个家、一个国、一个天下,情爱对男人而言,像一杯好酒,一道美食,尝过就算,很少有男人会为了一杯好酒、一道美食而放弃家、国、天下。女人的心眼就小得太多了,那里只容得下一个男人,为了爱,即使赔上性命、荣誉、一生,都至死无悔。

  所以,女人可以为了爱而死,甚至一无所有,却极少有男人愿意做同样的牺牲……

  岳翕就不肯为她牺牲,在他心里,皇帝、父母都比她重要,所以他不肯响应她的爱,所以他对她无动于衷!

  她还能怎么样?除了成全他,独自尝失恋的苦外,还能怎么样!

  善善悲痛得想对月哭号,但她只是垂下头无声地流泪,看着泪水滴落水面,形成的涟漪很快便消融在水纹里不见踪影,就像她对他付出的感情般,即使曾在他心里激起波澜,也将如眼泪形成的涟漪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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