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等待的期间,桂香命侍女送上香茗、点心,岳翕如坐针毡,既担心她,又怕见到这名令他意乱情迷、却又高贵难以攀折的倾城美女,心情极为矛盾。
几日来,他刻意省掉早晚亲自请安的繁文缛节,以为不见她,就能阻止心中不该有的绮念蔓延,以为繁忙的工作能让自己忘却那份悸动。然而再累再忙,也消减不了他的相思之苦。属于她的幽香、倩影总能偷偷潜进他防备得极为严密的心城里作乱,让疲累的身心没一刻安宁。
尤其是现在,离她如此近,他更领悟到这些日子来的逃避不过是徒劳无功。对她的爱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化为烈火放肆地焚烧。明晓得两人之间绝无可能,依然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她裙下,为阵阵钻进他鼻腔里、神魂里的迷人香息深深倾倒,难以自拔。”
可是……不行……沉沦呀!
沉沦的后果是他负担不起的,岳翕紧握着发白的拳头贴在腿际,紧咬牙关对抗那股拉扯他沉沦的力量,不断提醒自己莫要忘了他是迎亲使,而芳兰公主……是皇帝的新娘!
“岳大人……”
正当他内心挣扎、冲突不断,柔美的音韵泠泠响起,岳翕浑身仿佛窜过一阵电击般的感觉,心跳急如擂鼓,目光畏惧又渴望的投向说话的人儿。
烛光下,芳兰公主瓜子般椭圆古典的脸蛋依然如往昔高贵优雅,只是颊骨更加高耸,显然清减了些。一双澄明、清冷如湖水的眼眸则弥漫着一层幽怨的莹光,紧紧地瞅过来。
岳翕心一紧,竟无法移开目光,将她脸上的每丝表情都收敛进视线里。包括她眼中哀怨的珠光,眼睑下深黑的暗影,还有那原该是凝脂般细润的肌肤却泛着不健康的苍白,还有那该是娇艳如花的唇瓣上凄惨的颤动。
是什么改变了她?
虽然上次见面时,她在他面前流了满脸的泪,但泪光里是坚强,而不是今日的黯淡。
她是怎么了?
真的病了?
“公主……”他的声音无法自抑地微微颤动,上前一步似要扶住芳兰公主仿佛随时都会昏倒的娇弱身躯,但最后在理智的克制下颓然放下手。
祁善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尽管有些失望,却不怪他。
是两人的身份阻止了他吧。
“下官听说公主病了,此次到姽方迎娶公主,皇上命御医随行,要不要要下官请御医过来探视公主?”他的声音因过度克制,而显得僵硬。
“本宫得的是心病,恐怕御医再高明也难治心疾。”她若有深意地看着他说。
岳翕心头一跳,几乎招架不住那双美眸里的脉脉情意,某种领悟如晴天霹雳在他脑门处炸开。
这太荒谬了!
尽管脑中理性的一面仍在否认,方寸间汹涌的狂喜连带使得上回见面的情景重新映入脑海。
之前以理智压抑的疑惑此刻清晰地浮现答案。
芳兰公主之所以没有阻止他莽撞的举动,默许他掀开帘子,又与他泪眼相对,是因为她对他……亦是有情!
可是这份情意却是他……无缘领受的呀!
心中交错着甜蜜与撕心裂肺的绝望,令岳翕几乎要崩溃,幸好阿橘娇脆的嗓音及时响起,缓和了他心中的悲痛。
“岳大人,我们刚才就讲过,公主连日搭乘马车,闷也闷坏了。您倒是想个法子替公主解闷呀。”
“解闷?”思绪仍是一团混乱,他只能像只鹦鹉般重复她的话。
“嗯。要是岳大人能在车上陪公主就好了,至少也可以说些笑话、故事——”
阿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几个人的抽冷气给打断。
“你这丫头真是口没遮栏,怎么可以叫岳大人到车上陪公主?这成何体统!”桂香首先开骂。
“阿橘姑娘,此事于礼不合,万万不可行。”岳翕薄嫩的脸皮热辣一片,心跳如鼓,声音显得紧绷不自然,“公主若是需人解闷,请再忍耐三天。等我们到清平府,在下接了府尹的千金夏小姐来跟公主做伴。她是在下的表妹,一向有清平府第一才女之称,有她陪公主谈文论诗,相信公主就不会闷了。”
“你跟她很熟?”善善心头突然烦闷了起来。
“还好。以往虽未交往,但此次到姽方迎娶公主,途经清平府时与表妹见过一面,她的文采斐然,亦为下官所佩服。”
无法从那张低垂着眼睑的脸庞窥出丝毫的暧昧情意,但善善仍是不自禁地蹙起眉头,这使得她接下来的话格外冷淡。
“本宫不认为需要麻烦到这位夏小姐。若说文采,本宫身边的侍女都曾受过姽方大学士们的调教,虽不敢称为才女,但谈吐亦不俗。”
“是。”他诧异地看她一眼,不解她的语气何以这么不高兴。
“岳大人,公主又不缺跟她谈文论诗的人,她需要的是帮她解闷的人……”阿柑插嘴。
“阿橘,你又要胡说八道了!”桂香担心她又会说出不成体统的话,连忙阻止。
“桂香姐,说话的人是阿柑,不是我啦!”
“啊?”一时竟然错骂了人,桂香看着两张相似的容颜,头痛了起来。
“桂香姐,你先别骂人嘛。阿橘早先的话其实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真的要岳大人上车里陪公主呀……”阿柑道。
“你们两姐妹在搞什么鬼?”桂香咕哝。
“我跟阿橘只是想说服岳大人让公主骑马透个气……”
“那怎么行?公主是新娘,怎么……”
“桂香姐,你别急,听我说完嘛!反正我们骑马都有戴纱帽,只要找一位身材与公主相仿的姐妹进喜车扮公主,我们不说,谁会晓得公主没在喜车上,跟我们一块骑马来着?”
“这……”桂香看了看芳兰公主消瘦的脸容,不由被说动。
“桂香姐觉得这可行吧?”阿橘兴奋地咧嘴笑,与妹妹交换眼神,接着转向另一人,“岳大人觉得怎么样?”
岳翕没有立刻回答,俊朗的眉宇微蹙,沉吟道:“两位姑娘的建议虽好,可我担心公主的安危——”
“岳大人过虑了。”善善打断他,黑白分明的美眸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忧虑,“比起混在骑马的侍女群里,喜车反而是个明显的目标。若有人要对本宫不利,喜车会是他们攻击的首要目标。”
岳翕恍然大悟,暗暗斥责自己竟没有想到这点。
“公主说得对极了。而且骑骑马,公主就不会那么闷了。岳大人,您答应公主嘛。”阿橘锲而不舍地加紧说服。
“好吧。”岳翕无可奈何地同意,“我们先试个几天,到时候若有变化,再作别的处置。”
“太好了,这样公主就不会叹气了。”
叹不叹气这种事,若能像阿橘说的那么简单就好。
善善望向岳翕的眼神仿佛这么说,后者却狼狈地避开。她懊恼地蹙起秀眉,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缕希望几乎被他的逃避所熄灭,方寸里积累的忧郁和哀愁愤怒地泛滥起来。
可是她不认输。
你逃自你逃,祁善善绝不做个还没开始打就怯战的懦夫!
尽管明白两人的未来依然缥缈难期,但她仍相信只要能找到机会与岳翕独处,让他明白她的心意,他就不会继续逃避她了。
只要他不逃避……芳心一阵悸动,洁白莹润的曼颊染上烟霞,他会跟她一样有勇气追求他们的未来……霜天碧落,此情不渝。
第五章
二更的鼓声刚过,善善洗去骑马一整天沾染的尘沙,任侍女为她拭干黑缎般光滑柔软的秀发,以木梳仔细、温柔地梳理,两汪目光视而不见地注视着铜镜,魂灵饱尝挫折情绪。
脱离牢笼般的喜车,并没有让她如愿得到与岳翕独处的机会。
白天赶路时,身为迎亲使的他骑在最前头,周围是悍勇的天朝卫士,她身边则簇拥着忠心耿耿的女卫士,两人隔着百道人墙的距离难以逾越,偏偏桂香像是担心她会跑掉似的紧盯住她,连她想骑爱驹的心愿也落空。
“公主骑火焰本是无可厚非,但众人皆知火焰为公主的爱驹,也
是公主被称为八宝公主的其中一宝,桂香担心这么做,会暴露公主的身份,不妥呀。”
“知道了。”无法反驳桂香苦口婆心的劝谏,善善只能朝爱驹投去充满歉意的一瞥。
以往,早晚都能与火焰贴心相处,但从王宫出嫁那天起,她与火焰连见一面都不容易。桂香总能找到理由阻止她见火焰。
“别忘了您是天朝皇帝迎娶的新娘,到马厩看火焰,跟您的身份不合。而且那种地方人口混杂,要是出什么事,连岳大人都担不起。”
“桂香,你应该知道火焰跟本宫的感情……”
“奴婢明了公主与火焰情深,等您成了天朝皇后,火焰有了自己专属的马厩,公主便可以像在姽方时,随时见到火焰。但在此之前,请公主多忍耐。奴婢向您保证,火焰会受到妥善照料,奴婢每天都会代替公主去探视一回,保证它没事。”
外表上是没事,心里一定跟她一样寂寞吧。
一方面是不忍拂逆桂香的好意,一方面是被岳翕占去了她大半心思,善善没心情与桂香争辩。但她心里知道,就算有妥善的照顾,就算表面上没事,火焰定然心心悬念着她。就像她一样,即使奴仆如云,即使看起来无病无殃,那颗因渴望岳翕而得不到相同回报的心,早已浅浅伤痕无数。
“唉!”
“公主?是奴婢服侍不周,让您不满意吗?”
阿堇沮丧的声音让善善回过神,视线捕捉到侍女反射在镜面上的哀怨脸容,螓首轻摇地回道:“本宫没有不满意你。”
“可是公主叹了两声气,人家还以为梳痛了公主呢!”
“我叹了两声气?”她苦笑,从前的她根本不在人前显露情绪呀。
“是呀。”阿堇很认真地点着头,“如果不是嫌阿堇笨手笨脚,公主为何叹气,眉头还皱着?”她皱着眉?
怔然的目光抓住镜面映出的影像,纤手抚向两眉夹住的深深皱折,眼中亦有着淡淡雾霭,那是堪不断的愁云惨雾。
“公主……”
阿堇正待说什么,零乱的脚步声与谈话声自外传来,善善避开侍女眼里的疑惑,沉声朝外询问:“什么事?”
“公主,是阿橘、阿柑有事禀告。”桂香恭谨地答道,掀开落地罩上的琉璃珠帘,领着橘、柑两姐妹进来。
“蛇蛇……呀,公主。”阿橘小脸发白,连声音都发颤。
“蛇?”
“是这样子的,公主。”阿柑扶住浑身发抖的姐姐,极力镇静的脸容亦是惨白的,“我跟阿橘去厨房端燕窝的路上看到蛇。原本以为只是偶然,却听见牧场里到处有人喊蛇蛇蛇的。拦住一名天朝的卫士,他说到处都是蛇,有不少兵士被不知从何处钻来的蛇咬伤,岳大人正命令大家点起灯捉蛇呢。听到这里,我们连忙赶回来警告众姐妹,但有姐妹已经看到蛇、蛇进来……”
“不过是蛇,没必要惊慌。”善善外表镇定,内心却起了惊涛骇浪。
一行人今晚落脚在云起山下的牧场。虽然牧场紧邻山区,也不该闯进大量的蛇群,其中必有蹊跷。
善善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俏脸绷紧。
幸好姽方境内多山,王宫里自是不允许蛇类出没,但行军之时难免会在山郊野外遇到蛇,她习惯在出发时命人准备雄黄防蛇,没料到能正好派上用场。
“桂香,把出发之前,本宫交代你准备的雄黄拿出来。如果本宫没有料错,蛇王已经到了。”
“蛇王?”桂香闻言心惊,这人可是北疆一带有名的魔头,据说有御蛇打仗的能力,但已有好几年消声匿迹,是谁有本事请他出山的?
“快去。”善善神情凝肃地催促。
“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桂香立刻带着阿橘、阿柑姐妹领命而去。
善善转向侍女,再度下令:“快为本宫更衣,将本宫的宝剑准备好,本宫要亲会蛇王。”
“是。”阿堇不敢怠慢,像以往行军一样迅速为芳兰公主打点妥当。
不多时,善善穿好一身劲装走出房外,发现阿橘踮着脚尖凭栏远眺。
“你在看什么?”
正看得出神的阿橘,被突然传来的叫唤吓了一跳,险些往前仆跌,差一点就演出跳楼戏码。她小手拍着胸脯,惊魂甫定地回身,瞧见脸上蒙着丝帕的芳兰公主走到她身后,往她先前瞧的方向看去。
“公主,桂香姐将雄黄交给众人分头从里洒向外,我是在外面看到火光,才上楼瞧个清楚。您瞧,西边马厩的方向的火光,不像是有人拿火把、灯笼照明产生的,好像是起了火……”
“火焰!”善善警觉地叫道,挂念着爱驹的安危,提着宝剑,撇下结巴着解释的阿橘朝外奔去。
她的奔势是那么急,连众侍女的焦急呼唤都无心理会,越过桂香的拦阻,凭靠着先前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歇息处的记忆,往马厩的方向赶去。
沿途可见火光明灭,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显然正为群蛇入侵而闹哄哄。她越发感到着急,一阵提气奔走之后,远远地瞧见养马的棚舍,火光映照下人声、马声喧哗一片,好似便有火焰的哀鸣。
芳心一疼,顾不得火光野艳而危险,善善跳过忙着救火的人群闯进热焰燃烧的棚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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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都没有睡好,他累得可以一沾枕就睡,但没那么好命,就在神魂要飞去见周公的紧要时刻,属下忽然来报大批蛇群侵入牧场。岳翕顿时睡意全消,起身净脸后,疲累不堪的脑部开始作用,召集能干的下属,要他们将事先准备好的雄黄等防蛇虫的药物取出以驱蛇。
倒不是他未卜先知,随军携带大批的防蛇虫药品,而是离京前一天,国师玄易上人的弟子关宁奉师命回京,告知他此行可能会遇到蛇灾。他遂以钦差的身份指示沿途的州县搜罗雄黄等药材以备用,除了随军携带外,还在各处驿站大量屯集,当时是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态,没料准一定派得上用场。
但还是被国师给算中,这使得他对父亲所说芳兰公主是能解皇帝逢九难过十之厄的九命天女的话更为深信。刺心的苦痛闷烧于胸,但只能咬紧牙关压抑下来,选择不去多想。
他走出房外,沉着地指挥部属展开驱蛇行动,并在得知有人趁乱放火的消息后,命令副将全权负责灭火行动,自己则率领属下赶去芳兰公主所住的院落加强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