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腹中胎儿要胁娘,要是她不肯离开,执意见唐庆龄,她肚里的孩子就必须打掉!’
太残忍了!外公怎幺可以……
‘我娘是为了保住腹中的骨肉才离开石林关。’一旦溃了堤,压抑在内心里的愤懑就再也压抑不了的倾巢而出,续日的视线模糊一片,泪水奔泄如屋外的雨势。‘娘从江南走到石林关时已盘缠用尽,在你外公的威逼下,为了孩子,只能咬紧牙关,饥寒交迫地离开。若不是遇到爹,早就死了,还说什幺我存不存在的问题!唐庆龄不是我爹,定国公叶智阳才是。当年那名胎儿的命早在唐庆龄的无知、贪婪下丧生了,眼前的叶续日是在她的父亲的慈悲下才保全的,跟唐庆龄没有关系!’
‘续日……’
‘不准你这幺叫我,你没资格!’她恨恨地叫道,擦去满脸的泪水,眼中怒火腾腾。‘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别这幺说,让我弥补你……’
‘呵呵,笑死人了!’她的笑声冰冷而无情,‘本宫堂堂的天朝公主,需要你的弥补吗?倒是你们唐家父子有今天,全靠我们叶家父女的慈悲呢!’
‘你为什幺要说这种话伤人?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你的心意?’她不晓得该哭还是笑,他的心意隐约可猜到,但她这些日子来的心情他能明白吗?
十五岁及笄那年,父母认为她长大成人了,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将当年的往事告知。这对天之骄女的她有如青天霹雳,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与她竟然没有血缘关系,她的亲生父亲是一名贪恋权势、美色,而抛弃妻女的卑劣之人,教她情何以堪。
后来她借机到石林关,虽然发现唐庆龄没有那幺不堪,但依然难以接受。毕竟比起抚养她成人、视她如己出的叶智阳,唐庆龄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这让她陷进沮丧中,并从沮丧里生出一种想为母亲讨回公道的义愤,但完全没想到会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缺憾,尤其是在唐庆龄的继子唐劭杰面前暴露,更令她气愤填膺,悲痛无比,恨不得他也与她尝到同样的痛苦。
‘我喜欢你呀。这些日子我已经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你了。’
劭杰的表白无异火上加油,摧毁了续日的忍耐极限。
‘本宫该受宠若惊吗?’她冷傲地瞅着他,‘你不看自己是什幺身分,有资格对本宫说这种话?你外公和母亲把我娘害得那幺惨,本宫不找你们算帐就算好的,你还妄想喜欢本宫?本宫以为天仲谋够厚颜无耻了,没想到你比他更不要脸,让本宫想吐!’
‘你……’没料到满腔热情会被她当成粪土丢弃,劭杰错愕在当场。
‘滚,我不要再见到你!’她迅速别开脸。
从来没被人这样轻贱对待过,劭杰震惊得呼吸困难,只能勉强收拾起受伤的自尊,及满腔的愤怒逃离重重创伤他的女人,奔进风雨中。
续日强压住想转身叫住他的冲动,泪如雨下,她用手紧紧压住嘴巴,不让汹涌到喉头的哽咽逸出来,一种痛彻心肺的悲怆席卷全身,最后她再也支持不住,只好扶着桌缘暂时坐下来。
前几次都是她甩下他离开,这次却是她逼走他。
难言的悔疚怒涛似地在心里澎湃,这样伤他究竟对不对?为什幺她没有一丝开心的感觉,反而悲痛得像失了什幺宝贝似的?
雨持续下着,风依然刮得狂猛,明日落红应满地,但花儿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碎裂的心魂是否也一样能够回复?
第八章
叁月春光烂漫,晴朗的天气吸引红男绿女往著名的寺庙祈愿求福,唐、李两家人也在其中。
劭杰今天不值班,护着两家的女眷前往位于东郊山麓的报恩寺,半途便发觉人潮汹涌,若不是表舅母直说报恩寺里的菩萨最灵,坚持一定要来祭拜,他可能会说服母亲打道回府。
好不容易随着人潮进入大殿,经过一番跪拜祈求,劭杰先将家人安置在寺方占地宽阔、水木明瑟的园林角落等待,拿着表舅母和母亲求到的签找庙祝拿对应的签诗,回来时,发现家人一脸惊慌。
‘不好了。静表姊不见了。’芸芷嚷道。
‘怎会不见?’左顾右盼,果然没见到妹妹的身影,劭杰表情凝重。
‘我不知道。’芸芷暗暗叫苦,这下子死定了,万一找不到人,她大哥一定会把雅静不见的事怪到她头上,但这次她没有乱跑呀。‘我们在凉亭附近扑蝴蝶,转个身,我和眠花、意柳就没有看见静表姊了。我娘和姑妈也没见到她。我们还分头寻找,就是没找着。’
眠花和意柳分别是雅静和芸芷身边伺候的丫鬟,两人和芸芷一样满头大汗,显然雅静不见的事让她们找得心慌。
‘别急。’劭杰镇静地道,雅静向来胆小,不可能会走远,‘你陪着我娘和表舅妈,我去找找。’
‘报恩寺这幺大,你一个人怎幺找?!静表姊一定是在闪神状态下迷了路,我就担心她越急着找路,反而越走越远。我去叫在寺外等候的小厮们进来帮忙,你先去找。’
‘你还是留在这,万一你也迷路……’他就头大了。
‘表哥放心,我的记性一向好,身边还有眠花和意柳可以帮忙,不会有事。倒是静表姊一个人挺危险的,你快去找,不管有没有找着人,一个时辰后一定要回到这里会合。’
劭杰深知表妹一向机灵,便放心随她去,自己则以雅静失踪的方位为中心点,穿梭在花木茂密的小径上,展开地毯似的搜索。
# # #
像是陷进了无涯的绿意,和茫茫云天之中,再也找不到方向。
前一刻那白衣儒巾的身影还在眼前闪过,怎幺眨个眼就不见人?
雅静的心好慌、好乱、好悲伤。
她原是和芸芷在扑蝴蝶,满园子的花随风舞动,蝴蝶也轻盈的飞舞,一时间,白的、黄的、粉的、红的……都在翻舞,形成一番灿烂炫目的缤纷,分不出哪个是花,哪个是蝶了。
风势后来转微,一只巴掌大的蝴蝶自浓密的绿荫里飞出,蓝色耀眼如宝石般的羽翅吸引她的目光追随。见它一会儿飞高,一会儿窜低,停在杜鹃花上休息,她一靠近,它又轻轻飞起,曼曼妙妙的舞向开得艳丽的月季花丛。她笑着扑过去,不期然地瞥见一道俊挺的白色身影从绿丛里走过,登时眼中除了他外,再存不了其它的人事物,脚步不由自主地跟随他走去。
好不容易穿过花径,度过小桥,走进葱郁连绵的树林中,雅静连眨一下眼都不敢,将一双眼睁得好酸,呼吸也因不停的赶路而气喘吁吁,钗横鬓乱,衣袂、裙裾被花丛里的浓密枝叶勾破了好几处,她都不敢停下来检视自己的狼狈,就怕一个失神,掩映在浓密绿荫里的那道身影就失了踪影。
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地眨了一下眼,没想到在远方飘忽的身影便不见了!
雅静急得想哭,慌乱地四处寻找,左顾右盼的陌生景致让她莫名害怕了起来。天呀,这里是哪里?谁来告诉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出了报恩寺,来到后山的树林里。
这附近是京城近郊有名的别墅区,由于景致清幽,许多达官贵人都在此建有别业,叶智阳拥有的天籁别院就在穿过这片树林不远的山麓。
可是雅静什幺都不知道,为了追上少女情怀里藏着的人,她胡里胡涂地来到这里,满心憧憬着能见着意中人一面,跟他说一会儿话,即使他身边已有如花美眷也没关系,但这微小的希望也落空了。
叶智阳清新俊美的身影不见影踪,取代的是满眼的苍翠,杳无人迹的空寂,教她不知何去何从。
‘定国公!’她忍不住呜咽低喊,他若听见她的呼唤会来救她吧!
但万一他走远了,该怎幺办?
‘定国公!’她又唤一声,泪水纷乱如雨,正如她乱掉的心。
模糊的视线下,碧绿的山色显得那幺无情,完全无法响应她的仓皇失措。
脚步一个踉跄,她无力支撑虚软的双腿,跌卧在茵绿的芳草间,霎时,风声、树声、鸟声充盈着听觉,但她太害怕了,浮动的心情静不下来欣赏天籁,只觉得天地间好象剩下她一个人,而远处传来的风声像极了怪物的嘶吼,她吓得全身颤抖。
她会死在这里吗?连一面都没见着他,便死了?
不甘心呀,不甘心呀!
雅静逸出数声哽咽,突然,她好象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绝望的心情登时振奋了起来。会不会是定国公听见她的呼唤找了来?即使不是他,她也可以找对方问路,寻回来时路。
想到这里,她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草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往那声音寻了去。
# # #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充满求救意味的呼叫声由远而近传来,回响在安静的树林里。
放鹰的男子也听见了,手上的雄鹰不安分地拍动翅膀,他索性把手一伸,放它自由飞翔,冷峻的目光转向身后两名从人。
毋需主人开口,便双双会意,其中一人朝声音发源处大步走去,没走几步,便瞧见一条纤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过来,见到有人,欣喜之色溢于花容,扶着树干喘气,但等她微定了定神,视线清晰地捕捉到叁人的形影,一抹警觉窜过全身,害怕地往后退缩。
叁名男子看起来高大威猛,其中一人衣饰华丽,头上缠着蓝色的织锦,扮相怪异,注视着她的眼光让她很不舒服,一张带着些邪气的脸庞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他的两名同伴看起来也不是善良之辈,雅静登时觉得自己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颈背寒毛竖起。
虽然涉世未深,雅静也知在荒野中遇到陌生男子有多危险,紧了紧拳头,回身就跑。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带着恶意的讪笑声令雅静全身一僵,眼前一花,便被叁名男子中的一人拦住了去路。
她眼中充满惊恐,那声音勾起了两个月前的恶梦──是在皇宫里遇到的无赖!无法置信地转回身,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他,但尽管与那晚的打扮不同,她还是认出了那张邪恶的嘴脸,过度的惊惧使得她头晕目眩,双脚虚软。
‘是你!’她逸出惊喘,粉嫣的小脸面无血色。
那晚的记忆是那幺难堪,混合著屈辱、憎恨与害怕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她承受不住地几乎要晕过去。
‘你认得本王?’天仲谋歪了歪头,饶富兴味地打量起她。
尽管钗横鬓乱,脸色又苍白似鬼,还是难掩她的娇美,一股男性的欲望在他体内畅流激腾。
哈哈!荒郊野外哪来这幺好的货色!莫非老天爷同情他这段日子的遭遇,安排这个小美人来安慰他?
他近来的运道实在太背了!以为上回被朝阳公主打一顿已经是最倒霉的事,哪知半个月前,他一觉醒来,发现头发被剃光,成了大光头,头皮还恶意地被刮出几道血痕,吓得他好几晚不敢睡觉,把当晚值夜的守卫全都施予严惩。
被剃光的头发不可能立即长长,他只好用块上好的织锦把头顶包住,但还是没法见人,只好诈称生了重病,谁都不敢见。但老待在家里闷也闷出病来,便到郊外的别墅散心,天气好时放鹰鸟解闷,可久了也会无趣,正觉得无聊,老天爷便送来这幺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真是太好了!
但他觉得好,雅静却不做如是想,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怕得直打颤。
‘你……别过来!’她尖声叫道,转身想逃,奈何去路被挡,这下前有虎、后有狼,她陷进绝境中。
‘你不要本王过去,本王偏要过去。’他嘻笑地走来,双臂朝她展开。
‘走开,走开!’她勉强撑着虚软的双腿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但体力与对方相差太悬殊,逃不出叁人形成的包围网。
‘我……救命,你们再过来我就喊救命!’绝望之下,她只能胡乱喊道。
‘哈哈……你真是有趣!’天仲谋狂笑道,将她慌张、可怜的模样全都看在眼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伸手攫住她无助的娇躯,把她带到眼前细细打量。
淡淡衫儿薄薄罗,虽不及那晚的衣着华丽、正式,但在日光下显得细白如上好瓷器的肌肤,比昏暗的夜色下观视更令人心动。是那晚遇到的美人儿!他登时心火上升,既是一种未得到手、极度渴望拥有的欲火,也是想起那晚受到的屈辱和打击的怒火。
‘我们又见面了,美人儿。’他故意对她脸上呵气道。
雅静呼吸一窒,胸腹之间一阵难受的翻搅。
‘该是本王的,终究是会落到本王手里。不信的话,你尽量喊救命,看这会儿还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边得意地大笑,边俯身欲噙住那颤动不休的小嘴,雅静吓得紧闭起眼睛和牙关,忽然听见他大叫一声,钳制她的力道顿时消失,虚软的娇躯失去支持地跌在地面。
‘孝亲王想看,本宫乐于从命。’
银铃般的笑语伴随着一道柔美清绝的倩影自浓密的树荫间落下,叶续日好整以暇地看着天仲谋在原地痛得直不起腰来,发现他头上包着的织锦布时,嘴角的笑意更促狭。
‘王爷!’两名侍卫惊恐之下,连忙采取应变措施。一人上前探视主人,一人则手按在刀柄上戒备着。
‘你……你……’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以至于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儿,但她的音容笑貌刻画在脑中实在太深了,是以一听见她的笑声,天仲谋便认出来者乃是他此生的天敌──朝阳公主叶续日是也。
‘可不是本宫嘛。’她傲然承认,目不转睛地欣赏天仲谋的惨状,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她这一弹不仅落点好──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腰后的肾俞穴上,而且施力得极巧──只会让他痛不逾生,却不会死人。
看够了天仲谋痛得五官变形的脸容,她转向雅静被吓得直发抖的娇躯,脑中思绪疾转,却因为想不透而柳眉拧起。
唐雅静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娇生娇养的闺阁弱女,不像她身负绝艺,这里又是自家别墅附近,家人都放心让她一个人乱闯乱撞。照理讲,唐雅静是不可能一个人跑到郊外,身边没人跟着!
可是软倒在地、浑身轻颤不断的泪人儿不是她,还有谁?!
她该不会是像上回一样,受了刺激,随便乱跑吧?
‘王爷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上回强抢民女,这次连尚书之女也敢非礼,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告到皇上面前吗?’她俏脸凝霜,随意朝前一跨,惊人的气势将叁人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顺利将唐雅静软弱的身影纳在身后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