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孤陋寡闻、自以为是!’芸芷不客气地讽刺道,‘记不记得我们到京城的头一天,正好遇到岳翕和芳兰公主成亲的队伍?看到那幺热闹的场面,我跟奶妈都很好奇,便要小叁子去打听。京里的百姓都在议论岳翕如何代皇帝迎亲,却娶了皇帝的新娘的事,小叁子轻易便探听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回来告诉我们。’
‘哦?’这种事的确是妹子会做的。李人豪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小叁子向来举一反叁,连带地把岳翕的其它事都打听到。你当岳翕是什幺人?他是安国公之子,而安国公乃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而太后又是天朝叁大高手之一。妹妹武功那幺厉害,安国公自然不是庸手……’
‘我武功也不错,怎幺你……’
‘这话也有道理啦。’芸芷很难得地附和起兄长的话,‘就像我文才也不错,你却只能勉强识得几个大字……’
‘什幺勉强?我不像你成天无病呻吟,但该识的字,我都识得。倒是你,肩不能挑……’
‘是爹不肯教我,好不好?’芸芷委屈地嘟起唇,‘不然的话……哼,还不知道谁比较行呢!’
‘凭你那种资质……’
‘喂,你还要不要听下去!’芸芷不耐烦地说。
‘你说吧。’
‘总之,安国公虽以文才名倾天下,武功其实也很不错,岳翕自幼家学渊源,又得太后、定国公、宁国公叁大高手不时的指点,武功比起定国公的传人戴玥、宁国公的传人花朝毫不逊色,加上品行端正,文才斐然,风度翩翩,一直是京城闺秀们心中的乘龙佳婿人选,知道他要成亲,不知哭坏了多少双闺秀的眼睛呀!’
‘岳翕……’雅静逸出向往不已的轻叹,听得李人豪满腹妒火狂烧。
‘什幺品行端正?品行端正会连皇帝钦定的皇后都拐吗?’
‘张山人不是说,因为芳兰公主非是九命天女,她又喜欢岳翕,皇上才成全他们。不像你乱讲的……’芸芷不满自己的偶像被毁谤,用力地维护。
‘我看皇上根本是个滥好人,老婆被人抢了都不在意,先前有个贵妃也是这样,现在连皇后都……’
‘豪弟,噤声!’
李人豪全身一震,耳边的声音尽管很温和,却如暮鼓晨钟般醒脑。
他看向表哥,那张黝黑英俊的脸庞如往常般微微笑着,但笑意并没有抵达唐劭杰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替代的是一抹冷峻、严肃的光芒。
‘表哥……’他嗫嚅地低下头。
‘这里是京畿重地。’
唐劭杰声音里的警告意味比一记重拳还要让人畏缩,突如其来的沉默包围住雅致的包厢,尽管众人耳边仍不时传来戏台上接替张山人演出的相声表演,及包厢外的人语喧哗,这些声音却渗透不进因劭杰冷肃的眼神所带来的静寂。
包厢里的温度陡然降低,丝毫不逊于屋外的低温,几几乎乎要冻住每个人的呼吸。
第二章
惊惧的喘息抽地打破了沉寂,犹如一盆‘啵’的一声被点燃的火焰,温暖的光芒驱离了包厢里的寒意,也让劭杰眼中的薄冰眨眼间瓦解。
他是个极为疼爱妹妹的哥哥,哪里舍得备受众人呵疼的雅静被吓坏,连忙出声安抚。
‘雅静,大哥无意威吓你们,只是要提醒大家,这里是京城。’
‘就是嘛。也不知道什幺叫隔墙有耳,竟敢说……那人的坏话!’又能呼吸了!芸芷松口气后,有开玩笑的心情,嘻嘻地附和。
‘你……’劭杰的警告仍在耳边盘桓,人豪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眼神表达他的不满。
芸芷才不怕他瞪,乘此良机,卯起来数落。
‘你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常挂在嘴边说什幺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吗?花朝和岳翕都是……’她顿了一下,刻意压低嗓音道:‘那人的表哥,是比朋友还亲,甚至有血脉关系的手足!他以义气为先,宁舍美人,也要成全有情人成眷属,这种高尚的情操不正是你们男人所推崇、景仰的吗?’
‘话是这幺说……’可义气要顾,男人的尊严也要顾,何况是一国之君,怎幺可以忍受一连两顶绿帽加身?
看出兄长脸上的不服气,芸芷美眸一转,立时有了主意。她转向身边的表姊嘟嘴埋怨,‘静表姊,你瞧哥啦,他对岳翕娶到芳兰公主的圆满结局很不满耶!’
‘真的?’雅静水柔的眼光里升起一抹谴责。
‘我没那个意思。’人豪惶恐地摇头,‘我只是……’搔首半晌,仍想不出半个理由为自己辩解,只能‘唉’地叹了口气。
这声气却被雅静解读成不同的意思,她轻喟出声,理解地颔首道:‘莫非表哥跟我一样,都因为只听到故事的结局,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感到有所遗憾?’
‘我……’才不是有什幺遗憾呢!但要他临时编出一个不会惹恼表妹的理由,他又想不出来。
正当人豪想干脆点头承认算了时,芸芷抢先一步地指着他道:‘还不都要怪他!’
‘怪我?’人豪愕然,恼怒地瞪视这个最爱煽风点火烧他的妹子。
‘当然要怪你。’芸芷越说越有气,‘半个月前初抵京城时,我一听说张山人要开讲“皇后落跑”,便要你到会英楼订位,你却推叁阻四,非得静表姊开口才肯跑一趟。结果包厢都被人订光,楼下的大众厅人又多得吓人,害我们一直到今晚才有位子聆赏张山人的精采表演,不该怪你吗?’
说到这,人豪也有一肚子的委屈。
‘我刚就新职,忙得要死,以为前一天去订位即可,哪里晓得京里的人都疯了似地迷这个!在石林关的时候,随时去都不怕没位子坐……’
‘你拿那些上不了鳍面的说书匠跟张山人比呀!’蕾芷哇哇叫道,‘他们连给张山人提鞋都不配!张山人说书的技巧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故事内容新鲜精采,哪像那些说书匠讲来讲去全都是老套,翻不出新样来!’
‘好好……算我错了。’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及妹子,他索性投降了事。‘可我也尽力弥补了,塞了不少银子给会英楼的跑堂,一得知有人取消今晚的包厢,立时给补上来,总算让大家见识到张山人说书。’
‘可是前面都没有听到……’
‘我也没办法,难道要我去拜托张山人从头再讲一遍?’
‘你拜托,他就肯吗?’芸芷反问。
‘不然你想怎样?’他已经够低声下气了。
‘我……’芸芷摸摸鼻子,知道再讲下去,兄长就要恼羞成怒。
‘唉!’雅静忧悒地喟叹,‘表哥已经尽力了,我们就不要怪他。只是……我好想知道岳翕和芳兰公主是如何相恋的,那一定很精采……’
‘静妹妹……’她不怪他,人豪却怪自己。为何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为她办到,让她不开心?
‘你想知道整本故事,也不是什幺难事。’劭杰温雅地开口。
‘大哥有办法?’雅静喜形于色,水汪汪的眼眸盈满对兄长的敬慕。
劭杰被她欣喜的神情逗笑,‘不是我有办法,而是我知道明日午时岳墨生所写的“皇后落跑”会在文华堂书馆公开上市。到时候我派人去买给你。’
‘我也要!’芸芷懊恼自己怎会落了这幺重要的消息,幸好表哥消息灵通。
‘你要干嘛?等静妹妹看完再借给你看就是了,跟人家凑什幺热闹!’人豪凶巴巴地说。
‘你懂什幺!静表姊对岳墨生的书可是爱不释手,哪舍得借人看!再说,又不是跟你讨去,你小气个什幺劲!’
‘我哪有?’
‘别吵了,一人一本,大家都有。’唐劭杰拿李家这对吵个没完的兄妹没辙,索性大方地道。
‘还是表哥最好了!’芸芷朝兄长扮了个鬼脸后,转向劭杰道谢。
劭杰望着她孩子气的笑脸,不由得莞尔。
‘岳墨生的新书一定很好看,芸芷,我真是等不及了……’想到明天就可以拿到向往的作品,雅静秀气的眉眼飞扬。
‘我也是。他每一本都好好看……’芸芷附和。
‘尤其是英雄侠……’
‘那种书有什幺好看?不过是骗……’见两人说到兴头,仿佛陶醉在外人难以闯入的世界中,人豪不是滋味地插嘴。
芸芷挑了挑眉,冷眼看着兄长不分轻重地打断自己所中意的姑娘的谈话,惹来佳人眼中起雾,本想让他自作自受,但终究不忍表姊伤心,更吞不下兄长无知的言语在心上刮出的伤痕,出言反驳。
‘不懂就不要开口!岳墨生就是岳翕,他的文才可是天朝第……’
‘我管他是什幺!反正我觉得……’
‘你是土匪呀!看不出来你的觉得已经让静表姊难受了吗?’
妹妹的话提醒了人豪,方发觉自己的孟浪,看见表妹紧蹙的黛眉,及那双浮着水气和委屈的眼眸,慌得涨红一张脸。
‘静妹妹,我不是……唉!’他根本什幺都来不及讲,就把雅静给气哭了,人豪懊悔不已。‘算我胡说八道,你别生气呀!’
兄长低声道歉的狼狈模样,令芸芷偷笑,闲坐一旁的唐劭杰则根本不理会他们的争吵,只习以为常地当成蚊子在嗡叫,无意插‘嘴’阻止。只要不涉及敏感话题,他们爱吵就由他们吵吧。
‘你不只胡说八道,根本是嫉妒英才,才会贬抑岳墨生的大作!’有雅静撑腰,芸芷煞有介事地教训着兄长。
哼,谁教他平时都不会巴结她,只会训她、骂人,不晓得什幺叫做‘妹妹是用来疼惜、爱护’的至理名言!
‘我哪有……’
‘你还说!再说静表姊就不理你了!’
现在是谁土匪呀?摆明是恐吓他!
李人豪敢怒不敢言,抬起视线偷窥心上人的容光,却瞧见那双秀眸掩上失神的迷茫,樱桃似的小嘴朝上扬,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雅静神魂不知又飘到哪个梦里。
近来这种神情越来越常出现在她脸上,让人豪格外不安。
他总是忍不住去猜想,她的梦里会有他吗?那微扬的嘴角噙着的笑意,藏着什幺样的秘密?他讨厌摸不清她心事的这种时候,会让他觉得雅静离他越来越遥远,飘忽的心思任他如何溯回从之、溯游从之,都追赶不上,依然只能遥望着她宛若立在水中央的身姿。
‘咦?’不会这样就被吓到,不敢回嘴了吧?芸芷不认为兄长的胆子就那幺点小,美目一转,看到他呆呆地注视着也在发怔的雅静,不禁纳闷了起来。
跟她说话这幺无趣吗?怎幺两人都发起呆来?
目光望向一手扶着包厢面对戏台的护栏,似在专心聆赏相声表演的表哥,芸芷的心情越发地沮丧。连劭杰表哥都不理她,真的是……
‘不好玩!’
她大喊一声,吓得叁人纷纷将眼光转向她,尤其是雅静,魂儿仿佛刚从叁千里外飞回来,一附体,视线便对上表妹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吓得她叁魂丢了一半,直抚着胸口喘气、安神。
‘芸芷,你鬼叫什幺?’人豪不解又气恼地问。
‘你们都不理人。发呆的发呆,看表演的看表演,人家闷得发慌啦!’
雅静登时为冷落了表妹感到心虚,‘对不起,芸芷,我在想一件事……’
‘你在想什幺?’她好奇地追问。
‘没什幺……’可疑的红晕在雅静脸上徘徊不去,就连湿润的眸光也似畏人的小鹿般躲避,让芸芷无法不怀疑。
‘告诉我嘛,静表姊。’她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要表姊内疚。‘你刚才不理我,大哥也不理我,表哥也不理我,人家好难过喔。快点把你想的事告诉我,人家就会好过些……’
这是勒索!
人豪替妹妹的行为感到可耻,但由于他也很想知道雅静在想什幺,是以紧闭住双唇,一双眼同样热切地等待雅静的回答。
‘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雅静垂下眼睫,声音轻柔秀气。
‘我说了什幺?’芸芷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说了什幺至理名言,让表姊发呆半天。
‘你说岳墨生就是岳翕,而岳翕曾获定国公指点武学……’
‘好象有说……’正确的讲,她应该是说岳翕曾获天朝叁大高手指点武学,而非受教于定国公一人。
‘他必然熟识定国公……’
‘他们同住京城,定国公又是他师伯,不熟也难。’
‘嗯。’雅静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微抬的眼睫下,一双湿润的眼眸灿起晶莹。‘我在想,岳墨生写英雄侠女忏情录时,会不会是依照定国公的形象塑造出北侠向怀远……’
‘啊!’芸芷差点跳起来,眼中盈满兴奋。‘听你这幺讲,我也有同感……’
‘我第一次见到定国公时,仿佛看见北侠向怀远从书里走出来。’雅静的语音微显颤动,尽管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记忆仍是那样鲜明。
那日父亲设宴招待即将返京的定国公叶智阳,她与芸芷在人豪表哥的协助下,藏身在前院里一株枝叶浓郁的迎客松上,为了躲一只大黄蜂而不小心掉下来,幸好定国公出手相救。那一刻,两人相距得好近,他俊美的模样奢侈地展现在她的视线下,她的心跳动得好厉害,目光痴迷,无法移转,自此耿耿于心。
无数夜里,她不断回想着那一幕,他俯视着她时,眼里的关注,深黑的瞳眸里只充满她一人,而她眼中亦是,不正如词人笔下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境界吗?
而他的俊美,他的风度,他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她、便将她安全救下地的出神入化武艺,正如书中描述的北侠呀。自此,她所仰慕的北侠从书里走出,有了具体的形象,化身成闻名天下的战神──定国公叶智阳。
‘我也是。不过表姊那时候真的很过分,顾着看定国公,忘了我的存在。要不是我看情况不对,自己呼救,还不晓得要在树上待多久呢!’说起当时的惊险,芸芷仍余悸犹存。
‘我不是故意忘了你……’雅静低下眼睫,脸上虽有歉意,菱唇却噙着一抹甜蜜的笑意,看得人豪不是滋味。
但他当然舍不得对心上人发脾气,便把满腔的不满全向妹子发作。
‘忘了你才好!如果不是你出这样的馊主意,雅静会跌下树吗?害我也被爹娘骂到臭头!’
‘已经跟你说过对不起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这幺小气!’芸芷嘟了嘟嘴,‘我也被骂了呀。还是静表姊最好了,有战神出手相救,可怜的我却只能全身打颤地缩在树上躲那只大黄蜂,差点就被叮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