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劭杰点一下头,视线再次蹑随朝阳公主。
见她挽着定国公夫人等在一旁,一双精灵的美眸先是看向她父亲,接着朝围绕在叶智阳周边的人们脸上转了转。劭杰注意到,当她看到他父亲唐庆龄时,眼中的不经意骤然深沉专注,同时间,叶智阳也看了他父亲一眼,父女俩的眼光很快对在一块,交换着某种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眼神,笑意闪漾在彼此眼睫,叶智阳迅速向众人告辞,走向妻女,相偕离去。
劭杰心头的疑云却在他们离开后堆积了一层又一层。最教他难以释怀的不是定国公父女的态度,而是他父亲凝重的脸色。
当朝阳公主和她的母亲来到附近,他父亲所注目的对象既非定国公叶智阳,也不是朝阳公主,而是叶智阳的夫人,朝阳公主的母亲!
即使人走远了,他的眼光依然痴痴地凝望,充满震惊和失落。那张饱经岁月风霜、一向很健康红润的脸庞,苍白失血,像是受了什幺打击似的。
怎幺回事?
疑问重重落向心头,前一道谜题尚未得到解答,下一道谜题又追了过来。劭杰感到鬓边隐隐作痛,有什幺事要发生了,或是,已经发生了!
* * *
‘真是受不了那些夫人,一直逼问我跟朝阳公主认识的经过。我挑重点讲,却不能让她们满意,可是事情的经过不方便全都说出来呀!’
帘外的人没有回答,芸芷不以为意,像是早习惯了对方的缺乏反应。
‘光是大哥胡言乱语的那段就不能说了,何况还牵涉到一个很重要的人哩。’她窸窸窣窣地将衣裙整理好后,不经意地问:‘你猜公主口中的那个重要人物是谁?’
依然没有答腔,芸芷走到外头看见雅静发呆的脸,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表姊先走了,真是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表姊准是在外头发怔,生性胆小的她怎可能撇下她一个人走嘛。两人结伴来如厕,自然是一块回,这样才是道理呀。
‘静表姊,你在想什幺?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她洗净了手,好奇地观察着那张显得忧悒迷惘的脸容。
‘没有呀。’雅静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对上表妹一脸‘我就知道你没听见我说什幺’的懊恼表情,心虚地低下头。‘我是说,我没想什幺。你刚才的话我有听见,你要我猜什幺对吧?’
有听见……才怪!芸芷暗暗叹气,拉着表姊离开这间提供给仕女如厕的小厢房。
这院落有整排这样的房间,外头只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来往。皇帝寿宴会场上的表演正精采,要不是尿急,芸芷也舍不得离开座位,拉着表姊走大老远的路来如厕。现在还要走回去,真是累呀。
‘静表姊不需要如厕吗?’她边朝外走,边问。
‘不用。’雅静摇头。
芸芷想想也是,宴会上精馔佳肴流水般地送来,雅静只尝了几口,便低着头发呆,连茶水都少喝。不像她呵,贪吃那些甜点,茶水卯足劲地灌,积了一肚子的水,当然会尿急。
不过,她吃喝之后想要拉撒是人之常情,雅静不吃不喝只顾着发呆,就不寻常了。探究的目光不客气地照过去,雅静忐忑地避开她过于锐利的注视。
‘静表姊真的有听见我说的话吗?你猜到了吗?’
她的问题令雅静脸上浮现出着恼的红晕,挣开她的手,跺脚道:‘我承认刚才发了一下呆,没听清楚你的问题,可以吗?’
‘静表姊,你别恼呀,我只是想确定嘛。要是你没听见,我可以再说一次。’芸芷左看右瞄,确定旁边没有闲杂人等,才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雅静低眸细思了一会儿,最后仍是摇头,‘这种事我怎幺知道。’
‘表哥没跟你说吗?’
‘哥什幺都没讲呀。’雅静眨了眨眼。难道兄长知道?
‘我想他一定早知道了。’芸芷点头道,‘毕竟他上过朝,见过皇上。’
‘什幺?’
表姊吃惊的表情让芸芷感到好笑,‘你不用太惊讶,能让朝阳公主陪着去会英楼听说书的人,不用多想,便可猜得出来此人的身分极为尊贵,除了当今皇上外,还能有谁呢!’
‘说不定是朝阳公主自己想去,找人陪她呀。’
‘有资格陪伴公主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虽然那晚门帘只掀了一下就放下来,我可是看清楚了门外等待公主的人,是名俊丽年少、贵气逼人的公子。加上表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惊吓表情,我当时便怀疑表哥认得对方的身分。但一直到今晚认出了公主就是当晚不请自来的贵客,还说是因为一个重要的人不方便表明身分,那些贵妇人在公主走后,又说公主与皇上感情很好,我才灵机一转想到的。’
‘就算是皇上好了。’听明白之后,雅静懒懒的回答。
芸芷却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里极不是滋味。
皇帝耶,只要一想到当晚皇帝就坐在他们隔壁包厢,她就兴奋得想要跳起来,雅静却能百无聊赖地说:就算是!
实在是令人气馁呀,连皇帝都不能引起雅静的兴趣,她到底在想什幺?!
‘定国公……’试探地起了头,没想到雅静消沉的眼眸立刻光灿灿了起来,芸芷心里有数,若无其事地往下道:‘夫人高贵又美丽,我现在可知道朝阳公主的美貌是从哪里继承来的,她长得不像定国公。’
这不是她想听的话。雅静别开脸,悒郁地往前走。
但芸芷是不许她逃避的,追上去说:‘以前我总以为,表姑妈是我见过的夫人中,容貌最为妍丽,气质最是动人,举手投足间都雅气,随便往哪里一站,风华便盖过其它夫人。但见到定国公夫人后,才知道自己是管中窥豹。定国公夫人一到,连表姑妈都变得不起眼。我实在很难想象,若是换成另一名女子站在定国公身边会有多不相称……’
‘你不要再说了!’表妹的每句话都像利刃般刺向她,压抑了一整晚的悲痛终于承受不住,溃堤般地奔泄而出,雅静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地喊出她的伤心。
芸芷无意落井下石,只是不愿意雅静越陷越深。
‘可我必须要说。’她沉痛地叹了口气,‘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静表姊,你不能再继续下去。就像哥说的,定国公他……当我们的父亲绰绰有余,是位值得我们尊重的长辈,你不要把对北侠的喜爱,投注在他身上。定国公是现实里的人物,不是传奇里的……’
‘他都是!’难以言喻的酸涩不断自心头涌出,她哽咽地摇着头,‘他既是故事里的北侠,也是现实中的不败战神……’
‘就算你真这幺想,可是……正如故事里的北侠已有了爱侣英景德,现实中的叶智阳也有了夫人呀!他们伉俪情深,没有任何女子替代得了他的夫人,你何苦自寻烦恼!’
‘你、不、懂!’她尖锐地倒抽着气。
‘我懂的!正因为我懂,才会苦口婆心地想点醒你。忘了他吧,定国公是不可能响应你……’
‘不……’绝望的惊恐笼罩着雅静小小的方寸里,那里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但只要想到不能再继续喜欢他,哪怕是默默的、偷偷的,不求响应的,都不能够,她就疼得喘不过气来。
‘不……’她摇着头,心上的痛蔓延向全身,疼得耳朵再也承受不了芸芷的另一句劝,着着急急地掩着耳朵,不辨方向地想逃开。
‘静表姊,你走错方向了,我们……’芸芷懊恼自己刺激过头,本来是想劝她的,怎幺会……哎,没办法,先跟上去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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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会表妹的呼唤,雅静逃命似地往前狂奔,直到急促的心跳,喘不过来的呼吸,酸软的双腿,让她不由自主地放缓步伐,湿蒙的视线下尽是陌生的景物,她一惊,方要停下脚步,却被一道力量撞上。
‘哎哟!’她吃痛,觉得好象撞到铁板,身子不稳地往后踉跄,跌坐在地。一股难闻的酒气潮涌而来,令她一阵恶心,急忙掩住嘴巴,杏眸因吃惊而瞪大,眼前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朝她接近,阴暗的脸容镶嵌着一双因饮酒过度而发红的眼睛。
‘啊……走开!’她尖叫一声,吓得频往后蹭。
‘混帐!你不认得……咦?很陌生,还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哩。’那逐步靠近的声音由严厉转亢奋,尽管轻柔了许多,却一样教雅静害怕。
‘走……开!’她惊恐得手脚发软,无法使出力气来,灼烫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哭什幺?’那人醉眼一眯,黑眸里透露出的危险光芒让雅静想到噬人的野兽,随时都会张嘴朝她扑来,吓得她肝胆欲裂。
‘走……开!你走开!’
他非但不走,一张俊美阴沉的脸容还蒙上一层邪气,将一只高筒毡靴踩上她的裙幅,高大的身躯朝她俯下,一时间,雅静的呼吸充满那呛得她想吐的酒气,她只能屏住呼吸,畏惧地瞪视他充满侵略的存在。
‘从来没有女人叫本王走开过!’他高傲地道,出手如电地握住她颤动、冰凉的下颚,俯视着她的眼光充满残忍。‘你好大的胆子!’
‘你……你……’她吓得几乎要晕过去,没听清楚对方的话,只是被男人眼中的凶狠震慑住,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
‘幸好你长得还可以,本王不介意给你一个陪礼的机会,你就好好给本王陪礼吧!’充满酒臭的口气转为轻柔,眸光由凶狠的精锐骤暗成暧昧的幽光。
雅静本能地想要逃避他逼近的脸,却碍于下颚被人钳制住而无法动弹。
泪水在她酸热的眼窝里汹涌得更凶,但还比不上胃肠处翻搅的恶心感觉,一股酸涩化做喷泉涌出。
‘天杀的!’天仲谋虽然醉得吐过一回,但还没醉昏头,一看到雅静的表情便知不妙,却只来得及发出诅咒,一股酸馊味溅上他抽开不及的手。
但老天爷仿佛嫌罚他不够,背部突然传来的一阵剧痛,使得他闷哼一声,高壮的身躯借着往旁仆倒滚开的动作,避开再一次的攻击,惊恐地看见攻击他的嫌犯正举着根儿臂般的树枝,娇小的身躯因握不稳手上的凶器而脚步不稳。
他虎吼一声,在对方再次袭击时,一把夺走树枝,还把那娇怯怯的小人儿给甩倒。
‘哎哟!’
‘芸芷!’雅静悲号出声,酸软的四肢急忙爬到表妹身边探视。
‘臭丫头,你敢袭击本王!’天仲谋既羞且怒,眼冒凶光地瞪视当场抓到的凶手。
他的背部仍在隐隐作痛,别看眼前的小女娃个子娇小,力气倒挺大的。
‘我管你本王不本王的,想欺负我表姊就是不行!’尽管吓得半死,芸芷却不让自己退缩,跟着比大声。
她在不久前赶到,发现有个大恶人想要欺负表姊,慌乱下在附近捡了根大树枝,趁着对方全心都在雅静身上,狠狠地一棒敲去。
她只恨自己的力气不够大,准头不够准,那颗大头没敲到,却误中了他的背,才让他有机会反击。
‘你好大的胆子!本王不给你一顿教训,就不姓天!’
见他凶恶地步步逼近,芸芷怕得想和身边的雅静抖在一块,但她很清楚后果将是坐以待毙,一股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让她拉着表姊起身,往后退的娇躯频频发冷发颤,声音也是结巴的。
‘我警告你喔……我表哥是御林军副统领,我哥在京城兵马司当差,你要是敢碰我们一根寒毛,会死得很惨哟!’
天仲谋不怒反笑,那笑声厉如鹰枭般难听。
‘哈哈……别说是小小的御林军副统领,就算是花朝亲自前来,我也未必怕!’
未必怕,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会怕啰?
芸芷胆气一壮,急中生智地找出更硬的后台来。
‘你不怕花朝,总该怕公主和皇帝吧!我警告你,朝阳公主是我的好朋友,你欺负我,公主不会放过你!’
天仲谋脸上一阵扭曲,朝阳公主仗着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宠爱,父亲又是定国公叶智阳,向来气势惊人,连他也要忌惮叁分。如果这丫头真的是她的朋友,他的确不敢招惹,问题是,眼前的小妞陌生得紧,既不在皇亲中,也不在国戚里,她说朝阳公主是她的好朋友,他还怀疑公主认不认识她呢!
想到这里,他有恃无恐地咭咭怪笑了起来。
‘好呀,我看朝阳公主如何不放过我!’说完,他朝两人扑去。
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怕朝阳公主,芸芷绝望得只能抱紧雅静一块发抖,就在她以为这次完蛋时,却听见应该抓住她俩的坏蛋痛号出声,连忙张大眼睛看去,见那人护住头脸往后跳开。
‘谁……’厉声的呼喝还没消歇,银光再次闪现,这次不射他头,而是正中胸腹之间。
天仲谋被袭击得又惊又痛又怒,还没打定主意该当如何,阵阵随着夜风由远呼啸至近的叫唤动摇了他的意志,他立刻拔腿往另一个方向逃走。
‘妹妹,妹妹……’
芸芷和雅静面面相觑的同时,听见了那熟悉的男性嗓音,惊魂甫定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敞开喉咙大叫──
‘表哥,我们在这里!’
‘大哥,我们在这里!’
叫完,两人像是力气用尽,腿一软,双双跌倒在地,抱头痛哭了起来。
等劭杰施展轻功抵达,看到的就是这幕,连忙扶起两人。
‘没事了,大哥在这里,没事了……’
‘大哥……’
‘表哥……’
无奈两人哭得像对泪娃儿,劭杰只得轮流轻拍两人的肩膀安慰。
‘怎幺回事?’雷公般的怒吼呼啸而至,和劭杰分头寻找,好不容易循声辨位找到人的李人豪一见到心爱的雅静哭得伤心,很自然地把一切的错都往自家妹子头上冠。‘李芸芷,叫你别乱跑,你还乱跑,现在出事了!雅静要是有事,我绝不饶你!’
‘呜……人家差点被欺负,你还这幺凶!呜……我好可怜喔。’芸芷委屈地哭道。
‘你还有脸……’
‘表哥……你不要怪芸芷,是我任性,不是芸芷的错。’雅静不忍表妹代她受过,顾不了哭泣,抽噎地解释。‘若不是芸芷救了我,我……我……’
不堪的一幕仍然清晰映在脑海里,她害怕得直打哆嗦。
‘雅静,你别哭呀。告诉表哥发生了什幺事,是谁惹你哭,我绝不会放过对方!’人豪着急地喊道。
‘表哥,呜……’雅静只要想到那人的可怕,泪水便像泛滥的河水无法止住。
抱着妹妹安慰的劭杰摇头叹气,雅静向来多愁善感、胆怯爱哭,与其指望她告诉他们真相,还不如把希望放在芸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