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听到她说手酸,接着附和。“我帮你抱吧!你
好方便做其他事。”他看得出沈璧人很宝贝女儿,但,他真的渴望抱抱这个孩子。他永远记得第、次将她抱在怀里时的感动,那时,她很温驯地蜷在他臂弯里,用那粉红小手握着他的指,打太极般地动着小脚,就跟他的小女儿一样……天!她根本是他的另一个小女儿呀!
“先生你……”沈璧人看着他那不知何时扶上女儿背脊的大掌,又瞧了眼女儿娇憨的小脸,心中惊讶、困惑:为何女儿这么镇定?一点也没有怕生的迹象,恍若早巳熟悉他的碰触。
“叔叔,抱——”正当沈璧人恍神时,她这胆小怕生的女儿,竟在她怀里转向攀住那双横过吧台的男人健臂。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幼儿身躯,像个父亲般轻抚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叫小桐吗?嗯……好乖!快三岁了吧!时间真快……”赵铎喃喃低语,抱着关海桐走回长沙发前,舒服地坐下。
胸前顿时空虚,沈璧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乖乖地倚偎在他怀里,而他则垂眼凝视着女儿,大掌不时拍抚女儿圆小的肩头,仿佛是沉醉在天伦乐的慈父。她呆住了,完全不知如何解释眼前这幕景象。
“哗——哔——哗!”计时器发出声响,让她回过神。
半晌,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天呐!先生,你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连我女儿都抗拒不了你。”佩服地摇摇头,她拿出精美的杯组,将煮好的咖啡倒出,然后,端起托盘,绕出吧台。
她徐缓走向客席,倾身将托盘放上桌时,清楚地听见他温柔低沉地哼曲,哄女儿睡觉。
顿时,无法描述的感动涌上心头,她望着他,会心微笑。他已不较先前阴沉凛然,也许是那套干爽的制服让他全身煦暖,也许是娇怯的女儿教他心情有了舒缓。此刻,他抱着女儿,疲态和哀痛转成完全的满足。要她不动容都难,很高兴,她的女儿竟也能安抚人!
笑了笑,她轻声地问:“睡了吗?她很难哄吧?”瞥见女儿的睡颜,她知道女儿已深眠。想不到这大男人哄孩子的功力这么好,一会儿时间就让女儿乖乖合眼安睡?
赵铎抬眼看着她。“我看是入睡了。”小小身躯平静地起伏,该是潜入深深的梦境了。“……谢谢你让我抱她。”他沉声对沈璧人说。空洞半年的心,因为实际的拥抱,得到了些许慰藉,让他忆起自己还是个父亲
“别这么说。是我该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今晚可以好眠,不用再哄这个小丫头。”她笑了笑,
倾身抱回女儿,在他对面的短沙发坐下。“先生的大名是……可以问吗?我女儿不怕你,我定要记住你,往后我忙不过来时,就可以请你来客串当‘保母’了!”挑了挑细眉,她半开玩笑地说。
“赵铎。我叫赵铎。”望着她清逸典雅的笑颜,他没浪费任何时间思考,马上道出自己的名字。
“赵先生……”呃……姓赵?这下,她肯定自己不认识他了,因为,在她与她死去丈夫的朋友中,没人姓赵。对他的熟悉感,果然只是心理作用下的错觉。“赵先生,今晚的咖啡,算我招待,谢谢你哄睡我家丫头。要喝多少,尽管吩咐,但失眠可别怪我!”她无声浅笑,直率地表明不为客人失眠“负责”的立场。
赵铎苦笑。天晓得,半年来,不需要咖啡,他也能失眠,因为他不能睡,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妻女,非但得不到休息,还会有更多的身心折磨。
“赵先生也有孩子吧?你很能照顾小孩,是个好爸爸嗯!”她其实想知道,他为何受伤,但若直问,他不一定肯说。所以,先问些孩子的事,再切问受伤之由,他也许会松口,尤其是他与女儿的互动中,看得出他是疼孩子的慈父,因此,以“孩子”为话题,该是妥切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可,赵铎脸色却倏然变得黯沉,执咖啡杯的手隐约颤抖,”不……不是的!我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哑着嗓音,很压抑地低喃。
他又自沉于孤寂与郁闷之中,让她的心抽痛了下。“赵先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蹙着眉心,她不明白地问。难道“孩子”不是个好话题,她撩了他的痛处吗?
“不!我不是!我不是什么好爸爸……”赵铎突然站起,痛苦地提高嗓音。“我不是!”咖啡杯自他手中落下——
精致的骨瓷杯碎满一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赵先生?”沈璧人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站起,双手抱紧同样被惊吓醒来的女儿。
小女孩开始呜咽哭啼。
赵铎心一震,凝视她们母女好一会儿,促声道:“天!我……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手足无措地绕出坐席,他欲蹲身捡拾地上的碎片。
“别捡!会受伤的……”沈壁人喝声制止。
赵铎抬首,眸光对上她的,不堪与焦躁全倾而来。为什么他非得让她目睹他的狼狈呢?天呐!说到底,他真是个废物,才会在此刻给她添麻烦!
“啊!”他大叫,跌跌撞撞起身,冲出咖啡店,没入雨夜深处。沈璧人的呼喊、关海桐的哭叫,全给他抛在脑后……
第二章
连续数日的雨天终于转晴,灿灿冬阳露出云端,空气里弥漫着严寒难得的慵懒。没那么冷,暖洋洋地,今日很适合外出走走。
一辆洗衣店货车开进忠孝东路三段的巷道,识途老马的驾驶入很快找到目的地,将车停在路边,提着一袭罩着透明封袋的羊毛大衣下车,走进典雅的咖啡馆。
上午十一点的咖啡馆,客人以男性居多,有点怪,不是假日,他们却有闲暇在此喝咖啡。
送衣服的少年愣了愣,但,眼光接触到吧台年轻貌美的女老板后,心中的困惑便有了解答。
“嗨!大姐,我来了!”提高手上的衣物,少年笑嘻嘻地打招呼。
“唉!这么快就洗好了呀!果然是专家!”沈璧人将手边的工作交给工读生,看着少年笑了笑。“今天怎么由你送衣服?你哥哥又去相亲了呀?”
“是啊!被你猜中了。天气晴朗,是相亲的好日子。老哥都三十五了,再不成家,我老爸、老妈搞不好会气得爬出坟墓海扁他咧!”少年扯了扯头上的鸭舌帽,语气闲适地与沈璧人哈啦着。“而且……洗衣店实在也需要一个老板娘嘛!夫妻同心奋斗,钱才赚得多啊!你说对不对?大姐!”靠向吧台,少年露出皓白的牙齿笑问着。
沈璧人瞥了眼他黝黑开朗的脸庞,点了点头。“嗯,难得你这么会为你哥哥想,他要知道,一定会努力物色个老板娘的!”少年喜欢抬杠,她索性与他乱聊。
“是啊!我本来就是个会为人想的杰出少年嘛!嘿……嘿厂得意地发出笑声,他又问,“大姐也一样,何时要为咖啡店添位‘老板’,好来个夫妻同心呢?”
沈璧人轻笑地摇摇头道:“我就是老板呀!”虽然不排斥,但她很满意目前的生活,因此,她没想过再婚的事。
“嘿,大姐,你知道小弟我指的是什么,”双眸随意溜转一圈,他贼兮兮地建议。“我看大姐你就在这些男客人里,挑一个当‘男老板’吧!反正他们都是为你的美丽而来的,这些人条件都不差,该是这一带的白领精英,你要嫁给其中一个,搞不好事业会愈做愈大,一年开好几家分店咧!考虑、考虑吧!大……”
啪地一声,鸭舌帽檐被压了下来,盖住他年轻帅
气的脸。
“真是谢谢你这么为大姐我着想,”沈壁人清亮优美的嗓音,似笑非笑地传开。“我呀,有这家店就够了,不需多开分店来徒增辛劳。还有呢,本人父母尚健在,不会气得爬出坟墓海扁我,用不着急着结婚……”何况,双亲早巳因当年她执意下嫁无亲无故的刑警丈夫,跟她断绝关系,压根儿不可能管她什么,所以——
“大姐我,不结婚也无所谓,没啥要紧,懂吗?”柔荑拍拍少年的头,她不甚在意地说。
“啧啧啧,”摆动食指,少年顶高帽檐,反驳道,“大姐不结婚,哪会无所谓!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不结婚,可谓我们男人的损失呀,这很要紧咧!”
闻言,沈璧人摇首淡笑,对他抬杠的功力感到没辙。“你呀,就是喜欢与顾客闲聊、扯嘴皮,你哥才不让你外出送衣服。”瞧他,不过是送件大衣,便在这儿瞎混快一刻钟,时间像是用来浪费似的!“把衣服给我,快去送下一家吧!”柔臂越过吧台,欲接收羊毛大衣。
“别急着赶我啦!大姐。”反手将大衣提在肩后,他径自说着。“今天只送你家的衣服,而且出来前,我早先关了店门,不必担心什么的!”
沈璧人挑眉,一脸兴味。原来这小子是特地为她服务呀!不过,这么漫不经心地做生意……
“你哥的店迟早被你拖垮……”低声喃言,不再理会少年,她开始吩咐员工一些琐事。
少年没听见沈璧人对自己的“评语”,依旧滔滔不绝,半晌,脑中有个问题乍现,他脱口问出。“嘿,大姐,你不结婚的主因,该不会是你那短命、天寿的丈夫,死前要你立了什么‘守节一辈子’的鸟誓言吧!那人死了,还小心眼……”
啪!脑袋挨了一记。鸭舌帽檐又垂至眼前。沈璧人嗓音再次罩下,这回,有点凶,颇有警告意味。
“说话小心点,他可是会爬出坟墓海扁你的!关绝可是空手道高手!”因为有个女儿,所以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丧夫,只是极少有人了解她亡夫的身份,有时难免拿他来开玩笑,让她得摆脸色教训人“尊敬死者”的道理。“要是不想被他在梦里拆骨头,就别乱说话,不尊敬死者,是会夜夜梦属的厂
少年调正帽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双手插腰、挑眉娇怒的沈璧人。“大姐误会小弟了啦!我没有不尊敬死者呀,只是质疑他是你寻觅第二春的‘绊脚石’……”
“你多疑了,”沈璧人瞪了他一眼,唇边始终漾着喜怒不明的美弧。“他没限制我什么,反而每晚托梦要我幸福、逼我再婚,只是你大姐我眼光高、胃口刁,一般‘白领精英’根本不符合我的脾性,何况,对于
那些想娶我的男人们,我还有‘特殊要求’呢!”
“喔,”少年明白的点点头,兴冲冲地道,“原来大姐不喜欢这票人呀!”他双手要帅的顺了顺头发道。“那大姐要不要考虑考虑本人呀,我啊,年轻有为、身强体健、热血沸腾,年底就满二十了喔!”
他的话,让吧台里的沈璧人及从头到尾“分心窃听”他俩谈话的工读生全僵愣住了,她们瞠目结舌盯着少年喜孜孜的表情,心里有了共同的想法:这个白痴,原来他真正目的是来“把”沈姐的呀!真是乳臭未干的狂妄小鬼!
这么一愣,空气中隐约可闻幼儿的低泣,沈璧人回过神,眉眼发亮地笑出声。
“你等会儿,我再跟你谈。”眸光闪过精明,她转身走向吧台内一面植物屏风的后方。
“耶——我有希望,是不是?”少年看着两名工读生嚷道。
“白痴!”她们同声低喃,并抱着看好戏的期望,等着沈璧人出现。
半晌,沈璧人抱着睡醒的关海桐绕出屏风,缓步走出吧台,在少年身侧站定。
气氛瞬间肃静,除了吧台内的器具声、立体音响播放的古典乐,临门这个面向的客席,人们全停止交谈,而无法透视到的另三面吧台及客席,似乎电被感染,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
大伙儿缄默不语,屏气凝神地望着她们母女;沈璧人淡淡一笑,纤白玉手轻抚肩上的小脑袋瓜,低喃:“大家都怕你喔,小桐!你很乖,不要哭嗯!”女儿怕生,客人更怕她。店里的熟客都知道,女儿容易受惊扰,大伙儿舍不得这甜美可爱的娃儿哇哇哭,一见着她,总会配合地消音噤声,恍若当她是出巡的“城隍爷”呢!
瞧瞧,适才向她“表白”的少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还冒着冷汗,真怀疑他之前的胆识到哪儿去了?
玩兴在娴雅的美颜泛开,她以少年听得到的音量,在女儿白皙柔软的耳朵旁呢喃。“小桐,你还记得这位洗衣店的哥哥吗?他刚刚告诉妈咪,说要当你的‘新爸爸’哟!”
小女孩像听得懂似的,转头盯着少年黝黑的脸庞,一双大眼倏地聚足水光。“……妈咪……是凶凶的坏人……”
“妈呀!你可别哭……拜托……”少年哀声讨饶。他很怕沈璧人的女儿,一直很怕,因为这女娃曾让他被“逮”进警局,差点成了犯人……
那是在这家咖啡店未开业前发生的“乌龙事件”,那时,这店面尚在装潢阶段,他开车经过,心想,这
种店肯定会有很多装饰的桌巾、布巾、窗帘等等需要送洗的东西,该会是洗衣店的大顾客。为避免这门生意被同业抢走,他决定在这店未开幕的当下,先认识老板,与人热络热络,好帮老哥揽个未来客户。于是,他踏进尚在装演的店家,但,里头没见着任何大人,只有一名娃儿在娃娃车中睡觉。娃儿很可爱,白白嫩嫩的,像搪瓷娃娃,他忍不住摸了她的睡颜一下,只有一下的轻触,她却马上惊醒,然后放声大哭。
幼儿的哇哇声使他紧张,为了安抚、哄骗,他将她抱起,结果她哭得更惊天动地,没多久,一名美丽绝伦的女子和几个看似装潢工人的男女,便出现在眼前。由于他天生就高大魁梧,又因暑训刚下成功岭,一头“出狱”似的短发,加上黝黑肤色,使得那些群起激愤的男工人,将他当成“绑架现行犯”押进了警局,当时他真的是错愕极了,一点也无法为自己辩白。
虽然,后来误会解释清楚了,老哥也多了一名客户,但,从此之后,他却怕死了那名娃儿,她简直成了他的“天敌”、“克星”。每次他来咖啡店,总会避开她,没想到今天……
“拜托……桐妹妹,别哭……求求你……我真的怕了你……”提着大衣,焦躁地在原地打转,少年无措得想死。
沈璧人低声窃笑,故作正经地开口:“你怕她!?这怎么行?我说了,想娶我的男人得符合我的‘特殊要求’。这要求就是不怕我女儿,敢抱她、亲近她才行,否则如何当好‘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