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问吗?”她却完全没有入睡的意思,因大量失血而惨白的嘴唇缓慢清晰地吐出他一直竭力回避的话,“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我有秘密吗?”
“我只知道你现在必须休息。”他的脸色并不比她更红润。
“我要说……让我说,威尔……”她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他和她一样正在发抖。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害怕改变,就将所有矛盾掩盖起来,像鸵鸟一样……”她略带悲哀地看着他,“总有一天我们的隐瞒会害死彼此的……”
“你不用说了……”他低低地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镜框,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相片。那是一张四口之家的合影——初夏的池塘边,被母亲抱在怀中的黑发黑眼小女孩灿烂地笑着。
“你……很早就知道他们在找你了?”
“嗯。”
“为什么不跟他们联系?”
“因为……六岁前的一切,我都记得。”她凝视着照片,幽幽地说,“记得我是谁,从哪里来,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如何被遗弃在黑巷子里。”
“为什么?”如果她的家庭真如相片上一般和睦,为何她会被抛弃?天使不说意大利话、不吃意大利菜,也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她冷冷地笑着,“我是女孩。在只能保住一个孩子的情况下,我被选择做了应该遗弃的那一个。所以你看,你不要女孩是有道理的。”
这句话尖锐得令他无言。从没想到天使之所以总是以男孩装扮,原来也有着这般深刻的创痛,而他自私地从不去深思。
“你知道这一次的目标是费马洛家族,才赶到意大利来的?”
她的眼光回到相片上,仿佛有点认不出那些面孔似的,带着疑惑与陌生,“我为什么要回来呢?”她小声地问,说不清是问冷火还是问自己。
那些开怀微笑的面孔,与记忆里昏暗月光下惨白冷酷的脸孔交叠在一起,在互相的阴影中恍惚浮动,最终,微笑的面孔占了上风。她抬起头,一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我以为我可以忘记的……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
他的脸僵硬,一道寒流冲进心里。“普雷·费马洛……”那个丧命于他枪下的老人……
“是我的父亲。”
五秒种之内,他的呼吸完全停窒,上帝!你何其恶毒!
他咬紧了牙齿,感觉到淡淡的血腥味,再睁开眼时,他暗自作出了决定,而一旁的天使已闭上了眼睛,昏厥过去。
*** *** ***
美国·旧金山·INC总部
“怎么会出这种纰漏!冷火他疯了吗?!”夹在指缝间的雪茄被狠狠捏断成两截,Kay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咆哮,“行动失手又不及时回报,现在全道上的人都知道INC的勾魂指令失败了!这对组织的声誉是多大的损害!Shit!Bush!……他妈的!现在让我怎么向客户交代!”
靠墙而立的黑发男子保持一贯的沉默,而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男人则以颇为有趣的眼神看着暴跳如雷的Kay。
“还有天使——居然敢给我做这种混账事!哼!”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他悠闲地开口。
Kay的脸色阴沉之极,眉峰间聚拢了全世界所有的乌云,而眼中射出类似金属般的亮光,仿佛云中一闪而逝的电芒。“INC决不允许出现这种失败,这——已经等于背叛!”
背叛者,必杀!
“阿里,病毒,带冷火和天使回来——即使是尸体也无所谓!”
*** *** ***
“是你干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女巫盯着一脸神情自若的灰眸男子,“是你出卖了冷火,导致他行动失败。”
“不愧是‘女巫’。”病毒鼓掌致意,灰眼睛里闪着真正的愉悦。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想干什么,将冷火的目标是费马洛家族的事告诉天使的不就是你吗?我们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女巫的脸色变白了,“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别说是为了我!因为我一个字也不信!”她一向认为,帮助他人而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这种事不会有人愿意干,而病毒——绝非是圣贤!
“记得我说过,我也有不惜一切也想弄到手的东西啊。”他走近女巫,轻轻掬起一络耀眼的金发,“相信我,你的愿望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当然,我也一样。”
*** *** ***
意大利·罗马
一弦昏黄的月自低矮的小山背后升起,将淡淡的月光照进这间木屋,温暖的夏夜里,裹着厚厚毛疾的小人儿却牙关打颤,脸庞灰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持续低烧令她呼吸困难、口唇焦裂。两天以来,除了片刻清醒,其他时间她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冷火将一块湿毛巾替换她额上已被体温捂热的手帕,忧心忡忡。对于他这样受过严格体能训练的杀手来说,这点枪伤根本不痛不痒,然而对于自幼羸弱的天使,却显然难以负荷,何况是在这缺医少药、条件差劲的临时藏匿处。她的身体似已一日不如一日。
轻轻掀开她的外衣,肩头的伤处又被鲜血浸湿。若是常人受伤,一两日伤口就该凝血收拢,但天使的伤口却始终无法完全止血,仿佛肉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崩溃。
怎么办?他在心底吼着,怎么办?
一道黑影闪过窗前。冷火立即警觉地拔枪在手,同时屏住呼吸。
门开了,一股夜风吹拂进来,他暗中提起全部戒备。
“冷火,是我!”
暗金色的长发出现在月光下,主教悄然现身,“赶快跟我走!”
*** *** ***
跟着主教来到罗马附近一处隐秘而设备齐全的医院后,早已等在这儿的女巫立即为天使做检查,冷火和主教只能静待结果。
如果因为主教一贯温和平静的处世态度而认为他是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那就大错特错了。当事情牵涉到天使时,主教的怒气与杀意足可令人联想到上帝的震怒。
“我曾经警告过你,绝对不许让天使受到伤害,你要怎么解释她现在这个样子?”
主教揪住冷火的前胸,水蓝色的瞳孔结着霜刀冰剑,直刺他的灵魂,“嗯?你要怎么解释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原因?”
冷火木然,任由主教毫不客气地揪着他,却一言不发。
“若不是我在天使身上装了追踪器,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拖下去?她这样的身体再加上外伤经得住你这混蛋自大任性的折腾吗?还有,如果不是被我而是被组织其他人先找到你们怎么办?你想害她死掉吗?”怒气勃发的主教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即使Kay不下‘黑刀子’,就凭你没有保护好天使这一点,我也绝对要你的命!”黑刀子,是INC处置组织成员的最高刑罚,等待他和天使的,将是不死不休的绝对追杀。
身为INC业绩第一的杀神,主教的话绝不仅仅是威胁而已。
冷火对主教的怒气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盯着女巫进去的那扇门。天使到底怎么样了?她……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极地北风一般在他的意识中吹拂,几乎冻结了他的头脑,相对,主教的威胁此时根本无关痛痒。
“不能保护天使的人,没有资格呆在她身边!等她稍微好一些,我会带她回INC,至于你——就等着‘黑刀子’吧!”
*** *** ***
“怎么样?”女巫刚走出房间,冷火便迫不及待地问。
相较于他的心急如焚,女巫的神情则是一片云淡风清,“她就快死了。”注视着他,她平板而直接地宣告。
“不可能!”仿佛一个落雷在眼前炸开,他一阵晕眩,不自觉地靠住了门框,“那枪伤并不致命!”
“嗯哼,”女巫点头,“枪伤不过是导火索,真正的危险来自身体的衰竭,自身的造血功能已经不起作用。她的身体就像一只遍布裂纹的玻璃杯,只要有一点压力——”
她耸耸肩,做了个手势,“砰——一切都崩溃了。”连小小感冒都可能迅速转化为肺炎,何况是子弹造成的创伤?如果早年精心维护调养,未必不能健康如常人,但天使刻意地削弱自身,才会有今日的恶果——她,也合该有此报应的!
“救她!”冷火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因心情的激荡而微微颤抖。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女巫一晒,丝毫不为他近乎威胁的口吻所动,“你好像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任务失败就够糟糕了,你甚至还露了底细,又没有及时向总部报告,拖延了更换执行人的时间,致使组织的声誉大受损失。Kay已经下了‘黑刀子’。如今的你,既没有资格也没有本钱对我提任何要求!”
“如果你不肯救她,为什么跟主教来?”与叛徒私下接触也是违犯INC规矩的重罪。
女巫笑了,笑得既妖媚又无情,“你知道,我对你一向都是很心软的。”她看着他,仿佛赤练蛇盯着猎物,“如果报酬丰厚的话,也未必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要什么?”他皱着眉,直接地问。
“我嘛……”女巫贴近他,手臂灵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脖颈,他本能地想挣脱,女巫轻柔的低语传来:“想想天使。”
他浑身一震,僵住了。
“我要的只有一样——”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甜甜蜜蜜,而又势在必得,“你!”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尖刻且刺耳的声音答复了她,“你要我?”他冷笑,“要我做什么?这样?”
比电光更迅速,他扯下她的手臂扭到身后,迫使她更加紧密地贴合住他,几乎就在同时封住了她的唇。没有温柔,没有怜惜,这个吻暴力而愤怒。他大力啮咬着她的红润,又逐渐转向脖颈,肆意烙下狼藉的痕迹。
“还是这样?”“嘶”的一声,她的上衣整个裂成两半,她也被砰然推靠在墙壁上,“要就地验货吗?”
“放开我!”女巫惊怒交加地尖叫,弹腿飞踹,将他迫退,急忙掩住大泄的春光,喘息不已,恶狠狠地盯住他——他疯了吗?!
她的眼光接触到的,是更加凌厉的眸光,冰蓝色的眼睛早已不复寒冷,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仿佛自冰层之下喷薄而出的地火。他的眼神变暗,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灰蓝——
蓝色的怒海!
他们彼此对视,在那片蓝色的怒海中,清晰地映出她狼狈、愤怒着的扭曲的脸。
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攫住了她的心。
“你给我听好,”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永远、不要、拿天使来威胁我,如果她有什么不测,我会让你后悔为什么带着痛觉被生到这世上来!”
“我知道了。”女巫点点头,一瞬间恢复了心平气和,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愉悦,“我只能想办法暂缓她的衰竭,而要真正恢复全身的造血功能,必须考虑更换骨髓。一般来说,只有同父同母的兄弟或姐妹才可能与她匹配——但,可能性也不过25%。”
“你能保证多长时间?”
“最多——七天!”
第七章
天使静静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身影仿佛要被白色被单淹没似的,半长的黑发凌乱地散落枕畔,在白被单的映衬下,失血的面颊像像牙雕刻出来般冰冷。
他站在床前,伸手想要触摸她柔润的脸,却在碰触到她的那一刻停住了。
“你要怎么解释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原因?”
“不能保护天使的人,没有资格呆在她身边!”
是的,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今天她会痛苦地躺在这里,全都是他的错!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真的是他在保护她吗?从童年时第一次相逢之日起,她就为了他而身受重伤;此后加入INC,治疗她的是女巫,他根本帮不上忙;她凭自己的智慧在INC占据一席之地,完全不用依靠他的力量;每一个雷雨之夜,是她将他自血腥的梦魇中拯救出来;甚至这一次——她救了他,而他杀了她的亲生父亲!
所以,他带给她的永远只有痛苦,他自以为是的保护简直可笑之至!
冷火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了,从前的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只要天使在他身边,即使是用束缚、捆绑的方法他也毫不在乎,如果一定要分开,他宁愿与她同坠地狱!而现在,他担心天使和他在一起会有危险,他害怕天使会恨他,他恐惧自己狂烈的独占欲会无法克制地伤害到她!
是因为恋爱的原因吗?因为深爱着天使,所以才会改变……
他已经没有自信可以保护她了,或许只有离开他,天使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吧?主教应该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天使的守护神,那个男人对她的呵护向来让他嫉妒不已的啊……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难过吗……”他喃喃自语,“希望不会难过太久……”
“唔……”一声低细的呻吟发自昏迷的天使,随着长睫轻颤,那双幽深的美丽黑眸缓缓睁开了。
他惊喜地握住她的小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很疼……”他的声音一下子断了,因为天使看着他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冰冷、无情与——憎恨!
“不要碰我。”她微弱而沙哑地说。
他的心猛然沉下去,仿佛从万丈高空失足而落。他所害怕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吗?
“我这样握着你,伤口会很疼对不对?”他勉强自己微笑,“我真不小心……”
“永远不许再碰我,”她轻轻打断他,眼神冷酷而坚定,“因为,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这句话在他脑中投下一颗毁灭一切理智的炸弹。他盯着她没有表情的脸,这张总是甜蜜微笑的脸,总是温柔含情的脸,竟然也会有如此冷酷的一天!
他又被遗弃了吗?就像童年时母亲用外遇、父亲用死亡遗弃他一样,天使也用仇恨遗弃他了吗?
“收回去……”他的声音开始危险地轻颤,紧紧盯着她黑幽幽的瞳眸,“把这句话收回去!”
她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苍白的唇瓣紧闭,写满绝不妥协,而在她眼眸深处,却藏着深深的、深深的——恐惧。
他猛地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开口,“说你收回这句话!说呀!”
她因他强猛的力道而蹙眉,却死命咬住下唇,即使额上冷汗涔涔,痛到全身发抖,耳鸣目眩,仍是倔强无言。
他无意识地越捏越紧,直到她瘫软昏厥,才突然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