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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
回到私人的天地之后,冷火双手环胸,俯视着那头黑发,淡淡说道。
以女巫的习性,会这么露骨地表现敌意,必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而一向与女巫言笑晏晏的天使,今日的沉默以对,也绝非偶然。
“说什么呀?”她抬起头,脸上是惯常的微笑,眼神澄澈而无邪地看着他。
对视片刻后,冷火率先放弃。天使一向顺从他没错,但这也表示,一旦她开始假装天真,就绝对不会吐露实情。
“我不追问。”他皱眉,“但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你对我不该有秘密。”
秘密呀……她侧头,眼神滑开了,人与人之间真能那么透明吗?相较于威尔的直接坦诚,常常暗自动作的她是否就算虚伪呢?
“对不起……”细细的道歉飘过他耳边,却不带一丝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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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很幼稚?”倚着窗户,金发无遮掩地披着细雨,黯淡了光彩,心情大概只能用“恶劣”一词来形容吧。
“要我说实话吗?”病毒若无其事地反问。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是个很可恶的人?”她不想等他的回答,也无意再耍言辞上的伎俩——这个男人的眼像刀子,伪装已无意义,“第一次见到他是五年前……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眼睛,那双冰蓝眼眸,诱惑人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投身其中——下场是什么你知道吗?”她扬头一笑,充满自嘲,“是被冻死!他的眼里除了天使,就只有冰雪。”
病毒没有说话,这时候她只需要倾听。
“我并不承认自己在迷恋他,我只是……只是……很喜欢那双眼睛,喜欢到不惜一切也要弄到手……所以我成了天使的医生,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接近他,而当我看到他们之间无法拆分的亲密时,就会忍不住想,这么完美的东西,像水晶,还是像玻璃?一旦崩溃,会是什么样子……”
“我是不是很恶毒?”她慵倦地回首,依旧倔傲。
“傻瓜,”他走过去,仔细地看她的眼睛,“你只不过是个迷恋玩具的小女孩而已。”
“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地猜到我的心思?”
“因为当你看着别人的时候,我也一直在看着你。”
“你……爱上我了?”
他忽然笑了,“我真喜欢你,”他大笑,“因为你和我实在很像,得不到的东西就一定毁掉——就像照镜子一样,我们是天生一对啊,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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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街巷,狭小而幽深,黯淡的月光逡巡在各种形状的垃圾上,降下古怪斑驳的阴影。
她跌跌撞撞地跑,竭尽全力地跑,心肺因剧烈的跳动而灼热了呼吸,身后有着巨大的东西,一步步向她接近,磨动着獠牙,伸缩着利爪……她怕啊,却无法哭泣,甚至发不出呼救声,只能拖着疲惫已极的双腿,拼命往前跑……
没有尽头的长街,没有尽头的奔逃,突然脚下一软,她无力地跌倒,怎样挣扎也爬不起身来。身后的杀意迫近了,她几乎能听到霍霍磨动的上下颚,以及滴滴答答的口水声,泪水终于迸出眼眶,会死吗?真的要死了吗?
一只小手,自黑暗中伸向她,“跟我来!
她猛抬头,一个男孩的身影站在面前,向她伸出手——是威尔!威尔来救她了!
脑中晃过无数身影,她无暇多想,带着哭腔地叫了一声,紧紧抓住威尔的手,再不肯松。
坚硬、有力、且粗糙冰冷的手,不像小孩子的手,月光诡异地闪开,兜头照见威尔的脸——
“啊!”她无法控制地尖叫,冷汗涔涔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威尔的脸,近在眼前,带着焦急与困惑,俊眼修眉,仍是惯常模样,“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她呆呆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别想太多了,你呀,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才老是噩梦不断。”他拧来毛巾,为她擦去满脸冷汗,动作极温柔极爱怜,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温温的、皮肤的触感,不是梦里鬼怪般的东西!
她的心“咚”一声回了位,神志也清醒了,血色浮上脸颊,嗓子终于可以发声,“威尔……我怕……”
“知道了,会陪着你的。”他拍了拍她的脸,没有把震动表现出来。
去除掉INC的专业能力,她其实是相当单纯的,对美丽的事物由衷地表现出喜悦,对不满的人明白地流露出疏远;同时,她又是最善于伪装的,所有的孤独与恐惧都密密地收藏在心底,只为他献上纯然的欢悦,惟有在无法设防的梦魇中,才会泄露一丝半点……
明明知道天使的恐惧,却因为自己不负责任的忽略和逃避,带给她夜夜难眠的噩梦,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悟到自己的自私和冷酷。
“怎么了,威尔?”
仿佛察觉到了他心头波澜,天使微笑着凝望他,漆黑如子夜的眸中却浮起疑惑与惊慌。
他怜惜地捧起她精致的小脸,这甜美的微笑曾经得来如此艰难,“还记得吗?从前……”
“记得呀,跟威尔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我都记得!”她抓住他的手,认真地回答。
从前啊……轻拥她入怀,思绪有些微的迷离……
跟Kay订立约契,成为INC的新人,完全是为了救她,然而,当她从重创的昏迷中醒来时,却变成了不哭不笑不言不动的木头娃娃!
医生诊断,说是遭受巨大惊吓后的心理自闭。整整一年,她没有说过一个字,他除了训练,所有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威尔……”
彼此之间的依赖,大概源自于此……而,天使以他的喜恶为准绳,应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原本单纯的情谊,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依,终至演变为如今暧昧难明的情结,就如天使的疑问,他们……到底算什么呢?
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
亦或什么也不是,就如他曾经的回答,他们是彼此天地间的惟一。
这种答案,真的能满足日渐不安的心吗?
“天使……”
“嗯?”
“我们恋爱吧。”
如果无法理清感觉的话,就选择一条直行道,试试看彼此可以走出什么样的未来。他的洁癖未变,也依旧厌恶女人,但他终于愿意对自己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也一直依赖着天使,即使她是个软弱无力的女孩。
虽然如此,口吻依然是专断独行的,不用商量也不可反驳。
“嗯。”她轻轻地回应,柔顺地接受,没有什么讶异与惊喜,恋爱……是个很模糊很抽象的名词,她不懂,但只要威尔高兴就好。
再也无法入眠,心跳声在耳边沉稳地响着,她悄悄细数,每一声都仿佛一个咒语。
良久,她轻轻抬头,威尔已闭目入睡,怔怔看着这张熟悉的俊美面孔,不知怎地又想到梦中那一瞬——
威尔的脸,在惨白的月光下,宛如恶魔。
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耳语般地低喃:“我,是你的天使,而你……或许是我的撒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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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罗马·卡莱弗洛城堡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被人从后拍了拍肩膀的柏恩·费马洛猛然绷紧了面容,在看到来人为谁后,放松了下来,“我还正在奇怪你今天怎么没有陪在她身边呢。”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费马洛家刚找回来的公主——茱丽娅·费马洛。
亚烈·康迪耸了耸肩,“去和你父亲争夺吉玲的注意力吗?我可没那么不识趣。”
庭院的粟子树下,一老一少围着白色的小茶桌,相对闲语,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柏恩,有件事我奇怪好久了。为了找回茱丽娅,你这十多年来想尽办法费尽周折,可是她回来之后,你却总是与她避不见面,这是为什么?”
柏恩皱了皱眉头,“你知道我一向很忙。”
“没有忙到连道声早安的时间都找不出来的地步吧?”
“这很重要吗?我……”
“柏恩!”亚烈不满地打断了他,“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方式敷衍我了?或许你认为这是你个人的事,但你的态度让吉玲很不开心!”
“她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吉玲不是瞎子,你避开她的事实使她觉得你根本不希望找她回来,即使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你这样子做兄长也不可能培养出感情。”
“我还以为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呢……”喃喃自语的柏恩眼中划过自嘲,他看了看亚烈,“你很关心茱丽娅。”
“别搞错,虽然我当她是妹妹一样,可你才是她的正牌兄长。”
“看来你比我更有做哥哥的天赋。”
“我可不想掠人之美。”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有点奇怪?”柏恩与亚烈并肩走向庭院时,突然说,“十多年的追查都毫无结果,却那么轻易地让一家侦探社找到茱丽娅的下落,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失忆,种种迹象巧合得令人吃惊……”
“怎么?你发现什么不对了吗?”亚烈站住了。
“没有……”柏恩的语气与其说是肯定,还不如说是想要让自己肯定,“我也不打算去发现什么不对,你就当我神经过敏吧。”已经定论的事,没有追究的必要,他不希望再花十数年让自己身心俱疲。
一切都可以慢慢恢复,即使是假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也可以成为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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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4日夜·美国·旧金山
躲开拥挤的人群,相拥着倚在皇家饭店的顶楼观景台上,俯望旧金山此夜的繁华与兴奋,游行队伍的火把汇成了一条光流,沿着旧金山的主要街道游走,各个街巷不时晃动的零星光点,仿佛龙身上散落的鳞甲。而金门湾的两岸,更纷纷燃放起焰火,五彩缤纷的花朵此起彼伏地盛放着,虽然乍开即谢,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好看吗?”冷火将天使肩头的风衣拢紧些后问。
双手抓住扶栏,天使带着孩子般的急切与专注盯着漆黑的旧金山湾,“太棒了!威尔,我好喜欢!”
他淡淡一笑,漠然眺望那片光影,感染不到天使的激动。只看天使对这繁华世界的好奇,有时竟也会让他生起淡淡的嫉妒。
自从那夜宣告要恋爱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执行任务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形影不离,常常在琴房一呆就是一整天。他不是个活泼的人,惟一感兴趣的是音乐,修长纤细的手指具备了弹钢琴的先天条件,后天练习也很勤奋,天使曾戏言假如有一天他干杀手失业了,还可以考虑改行当餐厅的钢琴师吧。
会想到带天使来看独立日的火把游行,并非基于他的罗曼蒂克,只不过当Kay得知他们“恋爱”的消息后,大力推荐这个约会的节目而已,否则以他的洁癖,根本不可能会提议来这种人流如潮的场合。
约会……听起来倒是很有恋爱的味道。
幽暗的海面上突然蹿起条条金蛇,明明灭灭地耀人眼目,天使猛地抓住冷火的手臂,兴奋得有些气喘,“看!是Kay他们的游艇耶!”
今夜不光他们这对“情侣”出来约会,连INC在总部的其他成员也被Kay以员工福利为名拉到游艇上放焰火共襄盛举去了,毕加索和天使约好要放“金蛇狂舞”向她打招呼的,“快!该咱们了!”天使急忙拿出准备好的中国焰火,“威尔,你来放啦!”
火花四射,一团团紫色花朵流星般喷上高空,她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出神了。
如此激烈,又如此脆弱,分外明亮,却又无比短暂,这焰火,好像一个人啊……
“威尔……”
“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没有……”她抬头,灿烂地笑着,“到码头去吧,Kay他们的游艇看到焰火就会来接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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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为什么只有老子这么倒霉啊!”毕加索甩着烫红的手,忿忿不平地骂着。大家都放焰火,独独他不但点不着还被火花溅到,实在是够晦气!说到这儿就不由怨怪地瞪了Kay一眼,若非Kay下命令,谁想玩这么幼稚的把戏啊,“真正的员工福利应该是参观美国国防部武器库才对,工作与娱乐兼顾方不显浪费!”
“人生中偶尔让自己放松一下不也很好吗?”病毒微笑着劝解毕加索。
一直仰头望天不曾做声的疾风,忽然回过头来,咕噜了一句。
“你这家伙难道就不能说点正常人听得懂的话吗?”毕加索恼火地大叫。
“星象变了。”疾风改用英语,“明天我要回阿拉伯,有任务。”
“那又怎么样?”
“你要和我一起去。”
“你疯了!我可是刚收工准备休假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疾风沙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不改色地说。
毕加索的表情像一口吞了只苍蝇,“我去就是了,拜托你别拿这种脸孔来说那么恶心的话好不好!”
疾风不再理他,摆明过河拆桥。而一旁的病毒看着疾风的目光,却忽然多了一抹异样。
“喂!你们在说什么废话,快看那边!冷火和天使在回讯号了!”从船长室跑出来的 Kay叫道。
的确,在旧金山湾边的某幢大厦顶楼,正腾起千万朵紫色的花,加人这绚丽的夜空。
走到甲板的另一头,病毒与女巫并肩倚着船舷,未看空中之繁花,而是凝视水中之倒影。
“不甘心吗?”病毒不经意地问,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女巫没有装作听不懂,抚弄着高脚水晶酒杯,“没什么分别吧?”
“这么轻易就放弃,不太像是有着‘女巫’这一称号的你啊。”
“这算是煽动吗?”
“只是好奇而已。”
“我虽然喜欢冒险,但并不疯狂。”她冷冷地回答,“光是冷火一个人就够难缠了,何况主教最护天使,绝不会坐视不理,就算与全天下为敌,我也不想招惹到主教。”
“你对他很忌惮?”
“准确地说,我崇拜他。”女巫不加掩饰地赞叹,“大使曾经告诉我为什么取‘主教’这个代号,那是因为主教出任务时,无论何种情况都能不伤及猎物以外的任何人而全身而退,简直就像上帝选他随意裁定生死一样!
滥杀并不希奇,恰到好处的精准才属难得,杀手杀人按质论价,目标之外都算浪费。
“我很好奇,你究竟想怎样得到冷火呢?希望他像爱天使一样爱你吗?”病毒突然转变了话题,出其不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