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望水果妹,这家伙最多也只能用它无辜的眼神瞧着她,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她拿起吹风机,开始帮它吹干毛发。
“你是不是也叫我顺其自然呢?但我怕顺到最后,却再也见不到橙橙了。”她出神地看着远处傍着海平线的夕阳染橘了整片天空,金橘与蓝绿交错成了一幅绝美的景色,但此刻她却无心欣赏。最后她幽幽叹了口气:“唉,我直到二十五岁,才真正明白我要怎样的感情,还有怎样的未来。但,明白又如何?我只能远远暗恋着他,却无法与他相爱,这样的领悟又算什么?”
水果妹突然低吼一声,把翁静君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吹风机的温度太高太靠近它,而把它烫痛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万分愧疚地来回抚着它颇烫手的毛发。“我太不小心了,对不起啦,晚上再买甜西瓜给你吃喔!”
猛地,她瞪着手上的吹风机,似乎有了新的领悟。
“水果妹,你是不是想借此告诉我,太靠近,也许会伤害彼此;有一些距离,反而会在记忆里留下最美的那一刻,是不是?”翁静君领悟似的说道。
水果妹只是温驯地趴在地上不做声。
翁静君心中有了新的想法,但她仍想先去医院看过“翁静君”的身体恢复状况如何,以及“安净婷”的元神回来没,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之一。
安顿好水果妹及阿嬷的晚餐后,她匆匆赶去医院。
才刚走近加护病房,突然她眼前一闪,感觉到一股强光射向她,然后又倏地不见。正当她疑惑的当儿,门口猛然出现一个人,翁静君一见,无法自已地张大了嘴。她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只能震惊至极地瞪着眼前的人影!
“你看得到我?”人影开口了。“原来我的身体没事!”
说话的人影正是翁静君每天照镜子都会看到的人——安净婷!
“你不是应该昏迷不醒吗?跟我的身体一样?”翁静君终于开口。
安净婷面露不满。
“搞什么鬼呀!明明是你昏迷,为什么变成我在这里?”她一个大步走近翁静君:“你不要脸!竟敢抢我的身体!”
翁静君退后一步。“不关我的事,我一醒来就变成是这样子了。你以为我喜欢待在别人的身体里吗?我宁可要回我自己的身体!”
“那就还来呀!我讨厌变成一个老女人!”
翁静君闻言,心中极度不悦。“你说话客气点!要不是你撞到我,我现在还在度假呢!哪还会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罪。”
安净婷双手叉胸,脸上毫无歉意。“只能怪你自己倒霉!教练都在叫大家赶快闪了,是你手脚慢,不快点游开,怎能怪我?”
这女孩实在可恶到了极点!撞到了她,害她可能变成植物人,不但没有说一句抱歉的话,竟然还怪她自己倒霉!太恶质、太可恨了!翁静君气得七窍生烟。
就在这时,她突然向翁静君撞过来,但奇妙的,她整个人穿越过“安净婷”的身体而撞向另一方;翁静君只觉身体有些麻麻的,其他都还好。
“妈的!怎么我回不了自己的身体?真他妈的……”
安净婷骂了一连串的五字经,粗鲁低俗到令翁静君咋舌,她从不知道女孩子骂起脏话来,竟比男人还难听到极点!
这女孩的内在与她柔美的外表一点也不相衬哪!翁静君为安净婷可惜。
“可能是我的身体还没有清醒,所以你回不来吧!”翁静君冷静说道。她虽然不喜欢这女孩,但毕竟是自己占据了这女孩的身体,以致这女孩变成一缕孤魂,无法回到自己身体,她也有责任的。
“那你就赶快滚开啊!想要占着我身体,借此变成年轻的美眉吗?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不要脸?也难怪会被我撞!哼!最好是撞死你,让你永远都不要醒来!”安净婷气疯了一般破口大骂。
“好!我一辈子不醒,你就一辈子别想回到你自己的身体!”翁静君看她像疯婆子一样歇斯底里,实在气不过,便也反击道:“你最好留点口德给自己!”
安净婷闻言,随即跳过来抓她的脸,还好翁静君躲得快,她一个转身飞窜进病房,然后反手将门关上,结果安净婷却穿越门板进来。
“你够了没——”
在安静无声的空间里,翁静君的声音顿时变得很刺耳响亮,她立刻噤了声。当她转身面向加护病房,这才发现好几双眼睛正莫名其妙地瞪着她,有个护士还皱着眉对她伸出食指靠在嘴唇,意欲她要保持安静。
她看了看几位护士的反应,果真,她们只盯着她,似乎浑然不觉旁边还有一个女孩。看来,真的只有她看得到“安净婷”!
翁静君转头瞪了眼安净婷,算是置告。然后她走向玻璃窗前,看着那个依然昏迷的自己。
“真的又老又丑呢!唉!可怜唷!”安净婷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批评。
翁静君不想理她,以免被当成疯子看待。
“你不必得意,我会想办法抢回我自己的身体,到时候就看你成了个不死不活的植物人啦!”安净婷继续挑衅。
翁静君难以警信地瞪着她。这样恶毒残忍的话,竟会从这个小女孩口中讲出来?她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撞成昏迷不醒,难道都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她突然想起仍卧病在床的阿嬷,终于明白为什么欧巴桑每次看到她就骂不停嘴。她可以想象安净婷在家不会有什么耐心及爱心对待阿嬷,只能可怜阿嬷年纪一大把了还要辛苦抚养这个不肖孙女!
“说不出话了吧?最好不要等我赶你,识相点就不要死赖活赖着不走!”
“你够了没!”翁静君忍不住骂出声。
“小姐,请你小声点。”一位护士立刻出声制止。
翁静君做个深呼吸,决定忍住气。
但安净婷就是不肯罢休,继续恶声恶气刺激她:“我看你是不会醒过来了啦,迟早变成植物人,干脆死了算……”
“你给我闭嘴!再惹毛我,我就把你缺德的烂嘴缝起来!”翁静君一撂下话后,便冷着脸转身离去。
刚才开口的护士一听,随即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缩到另外两位护土旁边;而两位护士也被翁静君一席狠话吓得目瞪口呆,久久瞪着门不敢说话。
而安净婷则是一脸恨意,然后气冲冲地快速穿门而过。
翁静君离开医院后,漫无目的地在市区走着。
事情似乎愈来愈混乱了,为什么安净婷的灵魂会突然出现?难道,这表示她们俩将会换回彼此的身体,而她也会回到那仍昏迷不醒的身体里?她……会不会从此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段灵魂互换的奇异经历,莫非是上帝送给她在人间的最后时光?
翁静君受不了这种突来的强大冲击,忍不住就蹲在马路边哭了出来……
她不要就这样死掉啊!她还没见到她家人的最后一面啊!家 也还不知道她出事了吧……而她甚至还没对橙橙说她爱他啊!
可恨哪!早知她就不要来澎湖散心了,现在散心不成,反倒变成她的伤心地!她过去的人生虽然也不是那么完美,但她有心把未来过得比以前更好,上天该给她机会呀!她生平没做过什么坏事,怎能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呢?
她哭得泣不成声,无法自已,心中有太多未完的遗憾。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这里哭呢?”沈 橙大老远就看见一个女孩蹲在路边哭,原本他还不以为意,走近一看是她,连忙小跑步过来。
翁静君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沈 橙。
“橙橙!”她下意识扑向他,紧紧偎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沈 橙整个人呆若木鸡,全身无法动弹!他耳里只听到“橙橙”两字……
这两个字如浪潮般冲击向他,打得他全身好痛!在他深埋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他——一个在处事时是个成熟女子,但哭起来却像个小孩一样的女人。就像此刻的安净婷!
但安净婷不是她啊!
“发生什么事了?”他强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力持冷静地问。
“我就快要死了!怎么办?橙橙!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橙橙……”她搂住他的脖子不愿放手,哭得更伤心。此时此刻,她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要一想到永远再也见不到她心爱的橙橙,她就心痛得要死掉了。
一时之间,他仿佛错觉回到过去,就在他和翁静君同居的那间客厅……
记得那时君君在工作上被同事摆了一道,还因此被上司当众狠骂一顿,回到家一看到他便忍不住委屈得哭了出来;而他则是像这样搂住她轻声安慰——
“君君,不哭喔,发生什么事跟我说啊!”他着急地问,完全不管他们俩现在的模样有多亲密,他只知他不要看到她伤心。
“我被一个同事诬陷,气死我了!好气喔!”她哭得眼都肿了。
“他怎么诬陷你?”他也替她生气。谁敢这样对君君?
她哽咽着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而他则是细听一切,还不忘问清楚她同事及上司的名字。
最后在他承诺要煮一顿好吃的大餐帮她补回来,她才破涕为笑。
那时,她又哭又笑的拙样,让他差点情不自禁想吻她!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已经换一另一个女人了。这女人可以包容他所有的忧伤与快乐,她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亲人;同时,他更渴望她会成为他一生的依恋!
“你为什么快要死掉了?”想起从前,他语气情不自禁转柔。
“我就是要死掉了啦!”她猛然抬起头盯着他,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表情可怜兮兮地哽咽道:“我如果快要死了,你愿不愿意给我最后一吻?”
沈 橙表情骤变,他的温柔突然不见。
“小妹妹,别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玩!”他冷冷推开了她。
“你不愿意?”就连这最后一点余温都得不到吗?她泪又掉下。
沈 橙看了于心不忍,但,最后一吻?他一点也不想亲吻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如果他是会随意吻人的人,那当年他早就不顾一切地吻了君君,起码她是他惟一想吻的女人!但他就是顾忌太多……
“回去休息吧,别乱想东想西的。”他拍拍她的肩膀,很绅士的。
“你走吧!”她掩住脸不想再看他了。虽然知道他拒绝的是安净婷,但她就是无法不难过,因为她知道,一旦回到自己昏迷不醒的身体,多半的结果就是她永远再没机会向他表白了。
或许与他缘分真的将到尽头了吧,她悲伤地想。
沈 橙担心地看着她,但某些事,他是帮不上她的,于是他只能转身离开。
好累啊……看着他毅然走开,翁静君决定回家。那儿至少还有阿嬷及水果妹等她,她不至于是孤单一人的。
她缓缓朝回家的方向前进,而她身后不远处,有一缕谁也看不见的影子悄悄跟在后面。
翁静君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水果妹大老远就站在路口张望着。
待她一走近,水果妹立刻上前叼住她的衣角拼命拉扯她。
“干吗啦!水果妹!这样衣服会被你拉坏的啦,我现在可没多余的钱买衣服耶!”翁静君皱着眉推开平常十分温驯的老虎。
但力气颇大的水果妹仍不松口。
“哎呀!我忘了帮你买西瓜了!”她猛一拍额头想起下午的承诺。“你是不是要吃西瓜呀?要买西瓜是这个方向啦……喂!”
只见水果妹一直把她拖往家里的方向,翁静君要把它拉往另一头,它执意不肯,这举动教翁静君十分不解。
该不会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一想到此,翁静君随即加快脚步。
一进到屋子,家里安静得让人心惊。
“阿嬷?”她高声喊着。
平常,房内会传来阿嬷的咳嗽声,然后便听到熟悉的起床声,接着阿嬷就会扯起不大的嗓门回应她,但今天完全静悄悄。
翁静君立刻快跑进房内,结果见到阿嬷整个人倒在地上,似乎昏厥了过去。
翁静君站在床边呆若木鸡,整个人吓坏了。
直到水果妹又扯着她的衣角,她才仿佛大梦初醒般,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她一个箭步上前,弯身将地上羸弱娇小的阿嬷抱起来,然后飞快朝门外跑去。
走了好远才看到一辆出口小轿车,她大声呼救,结果车子立刻停下,车上的人还下车帮她将阿嬷抬上车,迅速送往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立刻进行抢救、翁静君则惶惶不安地坐在急诊室外等待。
“医生,我阿嬷怎样了,严重吗?”一看见医生走出来,翁静君迫不及待走上前焦急地问。
“怎么不早点送来医院诊治呢?”医生脸色凝重略带不悦地看着她,又皱眉看着病历表:“病人一年前就发现肝硬化的现象,如果那时候能够按时打针吃药,病情还可以控制,现在情况已经很难……”
医生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医生,你的意思是——”翁静君紧张地追问。
“病人的肝硬化已经到了末期,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我们医生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她在最后这段日子可以平静没有痛苦地走。”
医生一脸遗憾地走开,留下神情愕然的翁静君呆立原地。
阿嬷的肝硬化到了末期?意思是她活不久了?翁静君一转身狂奔进急诊室内,在走近阿嬷的病床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没想到才六十出头的阿嬷竟不久于人世,她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同住的这段期间,她陆陆续续从欧巴桑及邻居口中得知了安净婷家里的一切始末。虽然她并非阿嬷真正的孙女,但对阿嬷的多舛命运及坚强个性,有着许多的心疼与敬爱。
安净婷的爸爸在她五岁时因肝癌过世,不到半年,她妈妈便跟人跑了,把六岁的安净婷丢给五十几岁的阿嬷照顾,刚开始时安净婷的妈妈还会每个月汇个三千元的生活费过来给她们祖孙俩,但几年后,便音讯全无,自然也没再寄过一毛钱。
阿嬷一直是靠着抓螃蟹及抓鱼来维持两人的生计,所以安净婷妈妈寄来的钱,阿嬷并没有动用,而是全都存起来,准备将来给安净婷念书用;后来阿嬷生了病,仍是全年无休到海边工作,就算再穷,也从不去动安净婷的学费,甚至还想办法找些家庭代工之类的来贴补家用。
而长大后的安净婷不但不懂得阿嬷的辛苦,还常跟阿嬷伸手要钱买衣服,成天在外头鬼混;疼孙的阿嬷看孙女小小年纪就没爸妈疼,总是有求必应,但自己却省吃俭用,明明身体有病还舍不得花钱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