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绎天一坐定,立刻开始批着公文,头也不抬地答道:“抱歉,我去了一趟何律师那里。”
何建华是公司聘请的专任律师,其律师事务所有不少律师都是法院的常胜军,因此便和他们长期合作,就连饶家有任何私人的官司,也一定委任他们。
“何律师?”闻言,屈揭晨心里也有了底,他叹了口气问道:“是那三个人要出来了吗?”
果然,饶绎天总算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抬起头,黝黑、幽深的眼一瞬也不瞬的透着淡淡的嗜血味。
“他们该死。”饶绎天以四个下简单做了总结。
唉!屈揭晨忍不佳摇头。
“那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况且他们不也服了十几L年的刑期,出了狱就是一个老头子,对你不会再有威胁——”
“这不是威不威胁的问题。”他冷淡扫断他的话。
“是因为张玲香吗?”
屈揭晨此言一出,偌大的室内温度骤降好几度,饶绎天的脸色变得阴沉晦暗,目光锐利的盯视着他。
平常人被这么一瞪,腿大概会有些无力、瘫软,而自小练武又和饶绎无有十余年友情的屈揭晨,根本毫无所惧。
他只是陈述事实,他是无法体会绎天当年的痛苦,不过都这么多年了,伤痕仍抚不平吗?
“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们,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饶绎天在沉默半晌后,慢慢闭上双眼说:“她就在我的眼前被他们轮流凌辱,哭着、喊着、叫着都没有人能够救助我们,虽然火不是他们蓄意点的,但是他们也是凶手,可是法官却轻判,这教我怎么放过他们?”
那段记忆仍历历在目,要他怎么忘得了?
午夜梦回,张玲香那哭泣的脸一直在向他痛诉自己悲惨的遭遇,他又怎么能够忘得了?
现在他有力量、有权势,怎么可能原谅那三个人呢?
屈揭晨明白,但仍不解他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他实在不忍心看他生活在仇恨之中。
“难道你就打算困在这件事情里,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屈揭晨意喻深长的叹道:
“难道除了张玲香,你就看不上其他女人?”
“女人?”饶绎大响响的道。
这辈子恐怕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像张玲香一样令饶绎天悔恨了,他并不讨厌女人,只是觉得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激得起他那被隐埋了十几年,渴望被解放、被了解的心罢了。
因此,饶绎天身边的女人总是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占据他的心房,攫获他的注意。
他也不晓得他在追求什么。
他只知道壮大自己以免受人欺压,对什么事物几乎不会留恋,不过对于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则是会不择手段以达到目的。
同时他也将他的世界区分得很简单,是朋友,那么他会平等以待,是敌人,那么他任何情分都不留,赶尽杀绝。
因此红色疾风的红,代表的不是热情,而是绝义、冷情。
只要被背叛,不从任何情分,一律断绝一切;只要被侵犯,使全力反击,不到对方溃败,绝不停止。
饶绎天深信这才是强者,但是屈揭展却觉得这根本是帝王专制。
见饶绎天总算思量起他的话,屈揭晨强调道:“对,就是女人。难道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你印象深刻吗?”
饶绎天发觉好友瞳眸中兴味十足的光芒,决定泼他冷水。
“有,是有一个。”_
“哦!快说来听听,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她先是假装怀了我的孩子,打电话到我家去向我母亲哭诉,希望我立刻娶她,但是我没有。”
屈揭晨张口结舌。“有这种事?”
饶绎天倒是一副淡然,直述道:“嗯,结果我坚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做DNA,她就跑了。”
“跑……跑了?!”
“因为她根本没有怀我的孩子,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这的确是令我印象深刻,不过我还是忘了她叫什么名字。”
听完饶绎天绝情的话,屈揭晨有股捧腹大笑的冲动。
呵!这家伙的女人运实在不好,也难怪到现在都没交到女朋友。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事了,你赶快把桌上的资料看一看,山本先生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准备一下吧!”
说罢,屈揭晨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件事,知趣地离开办公室。
其实饶绎天并没有透露他在多年前曾经遇过一个小女孩,并且对她印象深刻,就算再见到她也能立刻认出她来。
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但变得亭亭玉立而且美丽,腿却……
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冲动比当年更甚,就如同当年不知是她给了他力量,还是他打算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她……
回忆溯流至过往。
警方终于将通缉在案的三名嫌犯逮捕到案,他们要求唯一的证人饶绎天前往警局指认。
饶绎天在父母亲尚不知情时,便立刻同意这件事,并在指认作业结束后,直接前往律师事务所。
“我想要知道,他们最高可以判刑几年?”饶绎天瞒着父亲去请教何建华。
何建华对饶绎天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相当吃惊,详细为他解说了一些状况。
“现在同为无法推定这三名嫌犯是否故意纵火,所以这部分的刑责无法确定,但是若将他们三人改以强盗罪从重量刑的话,最高可处十二年徒刑,而关于张小姐的部分却因为无证据,可能无法判刑。”
根据饶绎天的说法,火灾是因为其中一名夕徒的烟蒂所致,如非故意,量刑可能不重。
再来就是张玲香的部分,因为火灾烧毁尸体,就凭饶绎天一人的证词,要是嫌犯矢口否认犯下强奸罪,法官也很难判刑。
“这么说……他们只能判十二年?!”饶绎天十分不满。
他们污辱了张玲香,还引起了大火!如果他们夺走这么多条人命只是被判了短短十二年,他绝不甘心。
何建华摇摇头,“我只是说至少十二年,另外还有他们加在你身上的伤害罪,若是火灾的部分改判过失杀人,可能就会再往上加。”
“能再加多少?”
何建华见他如此严肃、深思了一会儿才道:“嗯……这还是要看法官怎么裁决。”
“不,十二年太少了……”饶绎天低喃。
何建华并没有拆见他的话,周道:“对不起,你说什么?”
饶绎天脸色微白地摇头,“没有、没什么。”
他根本没有想过,司法和正义竟都不站在他这一边,那么玲香他们的仇谁要帮他们报呢?
愈想。饶绎天愈不甘心。
可恶!他们为什么不能被判死刑呢?年轻的他怎么想都不明白,一股无助感再度攫夺了他,袭击他的灵魂躯体。
仿若回到了那一天,他们对他流露出求救的眼神,那哀怜痛苦仿佛正在指责他、鞭答他。
那一双双的眼也宛如在向他说:如果我们不来饶家工作,是不是就不会死在饶家了?!
张玲香更是怨恨地望着他道:如果你当初救我,我是不是就不用受到这种屈辱而死?
幽幽荡荡,这些影子一直住在饶绎天的心里,不曾离去。
“饶先生,你不要紧吧?”
直到他全身冒出冷汗问了神,才猛然听见何建华的声音。
“抱……抱歉,我没事。”饶绎天拭去额际的汗水,正色的道。
何建华担心的看着他,并递了杯开水给他,“来,你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谢谢你,我真的没事了。”喝下何建华递过来的开水,饶绎天的脸色恢复不少,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像是在何建华的耳边丢下一颗大炸弹。“如果……我上法庭向法官亲自说明的话,你想,他们会被判几年?”
“什么?”老天!“你想上法庭?”
“我不能去吗?”
“不,当然不是……”当何建华看见饶绎天坚定的目光时,叹了回气。“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和你父亲商量之后再决定。”
他们当初不让饶绎天上法庭,就是为了保护他,但是他如果坚持,那事情就得再做考量了。
第三章
贝雪芽用手揉揉红肿的眼,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哭,蹲坐在偶有人来的阶梯上,她在等着舅舅发现她跟丢了,赶快来找到她。
她知道是自己不对,不应该因为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坚持要跟着舅舅一起出门工作。
但是她讨厌一个人,因为父母亲都忙着工作,哥哥雪榕也忙着补习,所以她常常必须一个人守在家里。
不过这次,父母突然决定出门三度蜜月而把她和哥哥丢在家里,哥哥因为忙于课业没有办法分神照顾她,便把她送到舅舅家暂住。
今天舅妈有事不在家,她不想孤单一个人,便硬跟着舅舅来法院。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却骗舅舅说她想来,现在她后悔了。
皱皱鼻子,贝雪芽垂头、扁着嘴,玩自己的两条长辫子。
蓦地,有一个人闯进了她的领域,站在阶梯前的窗口,挡住了些许光线。
她抬头睨了那高颀的背影一眼。“你长得好高……”
那人立刻回头,锐利地凝视着她,活像她才是地盘的侵入者。
但是贝雪芽并不害怕,只是对着他傻笑。
贝雪榕曾不客气地说,她的亲和力是她唯一的优点,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贝雪芽只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踱至他的身边,仰头单纯的问道:
“你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是有人欺负你吗?”
他眯起了好看的墨瞳,还是不置一词,但是脸上出现了愠意。
“我说错了吗?”
贝雪芽眨眨眼。
他没理会她,迳自在阶梯上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贝雪芽见状,也跟着他坐下,小小的身子几乎跟他贴在一起,他立即愤怒的看向她。
哼,她居然不怕他。
“哪,有谁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忙你。”
见贝雪芽说得挺有义气,他却很想嗤笑她。
她年纪小小,懂得什么?
她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吗?要去和那些杀人凶手见面实非他愿,但是,为了让他们多判些刑期,他甘愿如此。
只不过他仍有些心理障碍,不是现在说克服,往后就能够不再恐惧。
但是他知道,唯有现在就克服这一切,他才算是完全坚强。
猝不及防的,一只白嫩的小手就这么搭上他晒得微黑的手,软着声道:“别怕,我的舅舅是律师,他很厉害,我可以叫他帮你抓坏人!”
“你……”
他想缩回他的手,但是却动也不动。
她的话像是敲进他的心里,起了阵阵涟漪。
一直以来,他满脑子都想着要保护别人、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却没有想到其实自己的心灵也脆弱得需要人保护……
不,那是因为自那一天起,他根本拒绝自己是无能、是虚弱的,他要当强者就不能倒下。
这小女孩的脸圆圆的,那双大眼睛水水亮亮,小小的鼻子、粉粉的唇、嫩嫩的颊,令他心里升起了些许保护感。
他没有兄弟姊妹,不过现在却想要一个像这样的妹妹了。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
因为他长得高,所以贝雪芽很努力地仰起脸跟他说话,但是他好像还是不太喜欢她的样子。
他眼中的敌意及排斥感似乎消失了,胸臆中也慢慢地出现了一种特殊的情愫,令他觉得想亲近她。
“我相信你。”他不自觉地这么说。
小女孩的眼中尽是童稚的单纯,为什么不可以相信她呢?
“太好了!那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欺负你吗?我可以帮你。”贝雪芽又强调了一次,为她可以帮上忙的那种成就感而觉得兴奋。
闻言,他的脸上再度布满阴鸷,在迟疑片刻,并且考虑措词后,他慢慢打开了心扉,对她说出自己的事。
“有三个坏人伤害了我和我的……朋友,今天我就是要来这里向法官说明他们的罪行,可是我……”
“你感到害怕?”
贝雪芽一语道中他心中的痛楚,他吃惊地凝视着她,半晌,才艰涩地点点头承认这件事。
“嗯。”
他没有和父母谈过,也没打和朋友提及,因此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自这件事中站了起来,并且不再恐惧,所以才会那么积极地去做许多事。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想籍由学习更多事,来让自己忘记恐惧,催眠自己他已变得不再害怕。
然而,在心里的某个小小角落里,阴影仍在……
“你为什么要怕呢?错的人又不是你,是那三个坏人不是吗?”
贝雪芽理直气壮的说,还拍拍小小的胸脯,“要是你真的怕,我可以陪你到法官面前,你说不出来的话,我就帮你说!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也不行,那就再做第三次,总有一次可以做好的。”
闻言,他满是错愕。
她说得没错!真正有罪的是那三个人,他何需畏惧?
一次不行,那就再做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他不坚持下去,这些沉积的冤屈谁来平反?
“谢谢你。”
_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唯——一个出自真心的笑容,天知道贝雪芽也许是误打误撞,不过却救赎了他的心灵。
贝雪芽看得目不转睛,心跳竟有些不平稳,一直到舅舅何建华的呼唤声由远而近,才打断了贝雪芽的恍惚。
“啊!是我舅舅!”
她跳了起来,本来想循着声音找过去,却在半途停住脚。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
被贝雪芽由阶梯上拉起,他不禁露出微笑。
“对啊!我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舅舅是律师,可以帮你把那三个坏人治罪!”
她回过头,又是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
“是呀!”
他回答道,将贝雪芽的笑容就此烙在心房。
随后他们与何建华会合,贝雪芽立刻扑到何建华身上去,那副天真无忧的模样令他有些心生羡慕。
这就是绕绎天与贝雪芽的第一次相遇,仿佛命中注定两人会再见面,缘分就此紧紧牵连……
贝雪芽由医院推着轮椅出来,一瞧见外头刺目的阳光,她不禁眯起眼,抬起右手来遮阳。
外头的高温的确吓人,明明已过秋,却仍然没有丝毫凉意,看来今年的冬天不但会
晚到,而且也会十分短暂。
她熟练地转动轮子,滑下专用道,准备到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书,并等待贝雪榕下班开车来接她。
因为这条路她这些日子走了不少回,因此并没有特别注意路况,当她准备往左转时,竟险些撞到人。
她惊喘口气,连忙将轮椅往后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脸一抬,望见背对阳光的那张俊脸,她后头的话全忘了怎么说。
饶绎天就站在她的面前!
距上次相遇相隔了一个多月,贝雪芽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起他那双墨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