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模糊的亲人、支离破碎的家庭……脑海浮现的尽是可怕的景象。
茹芯头痛万分地抱住头,还屈起双脚蹲在墙角,脸色异常的苍白。
成为神算的传人又如何?他们窥天探地,算尽天下的人事物,却没法算出灾祸将至,终究无法改变命中的定数。
命运,实在是个神秘又教人畏怕的天机。
古初月很担心地随她蹲下,探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没事吧?”
茹芯拨开她关心的手,猛然站起身一声不响就夺门而出。
“韩茹芯!”
司徒灭日连忙扶起跌坐在地的妻子,气急败坏地要追出去,却让妻子制止行动。
“别拦着我。”那丫头不分轻重的举动,着实惹恼了他。
“你一个大男子哪能了解姑娘家的心事。”古初月责怪瞪了丈夫一眼,顺手拍净裙面,“况且茹芯背负的责任及过去,仍令她难以忘怀,我们突兀地说要帮她说亲,难怪她会反抗。暂且别逼
她好吗?”
在妻子柔情似水的眼神下,司徒灭日有些不情愿点头,算是允诺。
古初月微笑,正要关妥门时,抬头瞧见正上方的月亮。
其实,茹芯本来应该是位爱笑讨喜的姑娘,但看尽死亡使她心智早熟,长久以来她对周遭的事物一向漠然,敛起最真的情绪。
人的一生短短数十寒暑,但愿她能放开心胸去面对。
那晚。茹芯生了一场大病。
身为神医古初月重视的小妹子,在擎天堡吃好用好,三不五时还有补品补补身子,平时连受个寒都极为不易,没想到一犯病竟是如此惊天动地。
为此,古初月提足精神照料着,司徒灭日还吩咐总管为她准备的三餐饮食必须营养又好人口,倘若她稍有差池,绝不宽贷。
他们夫妇俩心知肚明茹芯这场病全由他们引起,早知如此,就不该问她愿不愿意嫁人,还打算为她办亲事。
古初月取下扎在茹芯穴道上的银针,接过丫環递过来的湿巾,轻拭她冒出细汗的额,顺手为她理顺散落在头的长发。
“少夫人,小姐还好吧?”银花刚从外头打了盆水,忍不住关心地问。
好好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还一病就是好几日。
“出过汗,她会舒服点。”
古初月认真探研过病因。如果只是单纯的风寒,约莫一两口就能康复,但她心中的执念成为可怕邪魔纠缠着她,加重她的病情,累得她多受几日苦。
这丫头为何不放过自己?这样日子难过!
古初月黛眉轻拧,顺手为她盖好被子。
“咱们先退下,过两个时辰再来看看她烧退了没。”
银花敏捷地收拾好针炙用品,便随着古初月离开,留给茹芯清静,好睡足养病。
一室的安静,突然有抹黑影轻巧翻窗进房,步履无声地走进内房。
闯入者瞧见榻上的病人,眼神顿时柔情似水。
“爷爷、爹、娘,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茹芯喃喃不清的呓语,面无血色的脸蛋浮现恐惧的表情,双手胡乱于半空中乱挥乱抓。
一只粗厚的大手捉住她的双手,紧握却不敢太用力。
“你是好孩子、好姑娘,没人会狠心离开你的。”他低沉好听的声调在她耳边响起。
这话起了作用,茹芯情绪缓平,表情不似方才难过。
放了她的双手,帮她盖妥被子,他取下蒙面的黑巾。俊颜挂着一抹淡笑。
他拧来湿巾,轻柔拭着她出汗的脸,想让她舒坦点。
他并不贪恋美色,然而每见她一回,总觉心中蠢蠢欲动,如今她病着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引出他所有的怜惜。
长期这般下去,他的英雄气概早晚教心中泛滥成灾的柔情给磨光,不知如何是好啊。
在他的柔情注视下,茹芯微微睁开眼,视线蒙胧,一时间看不清面前的人。
“你、你是谁啊?”喉咙干涩,令她说起话来颇为难受。
他取过搁放在桌几上的茶碗,就着喂药用的空心竹管,将茶水一滴滴送进她嘴里,润泽她的喉咙。
见她舒缓展眉,他才轻声道:“是我,段临郡。”
沉睡许久的她脑中仍一片混沌,闭起眸子思索这名字。“阿郡吗?”
“没错,是我。”他微笑取下她额上的湿巾,浸水再重新拧干,置上她的额。“这回来擎天堡主要是来找你义兄,得知你病得严重,就偷偷来瞧瞧你。”
他大多在半夜时潜进擎天堡,以拳脚朝司徒灭日打招呼,一番较量后,两人便会秉烛夜谈,等到天快亮时,他再悄悄离去。这是他们多年相处的模式;然而今儿个翻进主院落,耳尖地听到丫环们的谈话,才愕然得知她生病的消息。
她鲜少犯病的,见着后才知她病得多严重。
“感觉好些吗?”他刻意压低声音问,生怕扰他人及羸弱的她。
“不怎么好。”
段临郡怜爱地瞧着她,情不自禁伸手抚顺她因出汗而微湿的发,原是深深藏在心中的爱恋,像触到禁忌的开关,如潮浪似地涌出。
生病中的她纤弱姣美,令他情不自禁倾身于她颊面上偷了几个浅吻。
“再睡一下,有我在一旁陪着你。”
本想待在房里安静陪她的段临郡,忽地听到房外有人走近的步伐声。再仔细一听,发觉来人还是个有武功底子的练家子。
是谁?是护院;还是登徒子?
不管如何,入夜闯进姑娘家的院落者多半心存恶念!
敏捷的跃身,他由窗户翻出房外.借由微亮的月色,锐目眯起注意来者。
岂知来者竟先声夺人——
“哪个躲在花丛的无耻釆花贼,最好快快现身,若等我动手那就很难看了。”
段临郡心,对方晓得他躲身的地方?!
等等,这声音挺耳熟的,猛然想起是好友的声调。
走出花丛,双手环胸,他没好气地撇嘴。“何必这般吓人呢?司徒灭日。”
司徒灭日由暗处走出,微亮的月华洒满他一身。
“我是来瞧瞧我那位贤妹病好点没,万万没想到会遇上一位采花贼。”
他才不接受这等指控。“朋友一场不必这样说我吧。”真是误交损友。
“我妹子卧病在床,你一个大男人偷偷潜入,让人见着难免有误会。”司徒灭日倚着柱子,仰首天际。“茹芯退烧了吗?”
“还没。”
“是吗?”他闭上眼,颇为自责。“她的病全是我引起的。”
“她心性向来平静,除非你触碰到痛处,使得她怒极攻心才会生这场大病。”段临郡挑挑眉,好奇探问:“可否告知我真实的缘由?”
司徒灭日有点讶异,没想到他这么了解茹芯。
他认识段临郡多年,很了解他的个性,也深信他是位可靠之人。
简单道出石顺德托人来说亲的事;再转说茹芯如何不愿,愤然地夺门而出,以致引发这场大病;但他保留了茹芯的过去。
段临郡脸一沉,静默许久。
“石顺德托人来说亲了?!”他实在没想到那小子动作那么快。
司徒灭日扯嘴一笑,“你好像挺在意的。”
“我是很在意!”他猛快回话,但话说出口后,发觉好友促狭的眼神,他难堪地别开脸,故作轻松地看向别处。
“你很喜爱茹芯吧?”
段临郡毫不犹豫点头承认。
“那好。到我书房,咱们好好谈谈她的事。”
他总觉得好友笑容有诈,“什么事?”
“谈一件你不想拒绝的人生大事。”
第三章
中午下过一场雨,午后的天空清爽无云,一扫多日来燥热。
茹芯大病初愈,在古初月的许可下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被限制不能出房,百般无聊下,她只好看书打发时间。
女子们谈话的声量传来,让她放下手上的书,起身开门相迎,“初月姊!”
古初月领着几名小丫环,个个手上捧满大大小小的礼物,一进门就把礼物堆满桌子。
古初月优雅地坐在雕花木椅上,伸手拍抚脚旁的黑豹。“身体还好吗?休息几日,应当快康复了。
茹芯在她身旁落坐,低眉朝黑豹微笑,“好很多了,我这场病麻烦大家很多,愈想愈觉得不好意思。”
她美其名是司徒灭日的义妹,但,茹芯暗自里仍认为自个仍改不了寄宿在此的事,严格说起她只不过是名外人。
抬起眼,瞧见众人仍是静静笑着,其中以古初月的笑容最为诡异、她总觉得那双慧黠的眼眸像在算计某事,并且与她密切相关。
初月姊自从嫁人后,因要打理擎天堡上下琐事,教她在处事、做人上变得更为精明。就拿银花与无悔的事来说.就是她使计教他们在没有警觉心的情况下掉入陷阱,动了情,她再推波助澜为他们按排亲事。如果她真的把脑筋动到她头上,那自己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茹芯小心翼翼地口,“带这么多礼物来我房里做什么?”
修长的手仍在拍抚黑豹的头,美眸扫视一桌子的礼物,最后看向茹芯。“这全是送你的礼物。”
“你们已令我衣食无虞,我不需要再添购任何东西。”她急急开口,她欠他们夫妇俩的已经太多,用三辈子恐怕都难以还清,哪能再收这么多礼物。
“天底下有哪位姑娘不爱打扮,这些礼物一出手,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可不容许她拒绝。
“但……”茹芯才一开口,就被古初月打断——
“别再说什么思义报不尽的鬼话,我可是真心真意将你当妹子看待,你若老将恩情挂在嘴边,推辞我的心意,这样我可不乐。”说起这事,她心头就有气。茹芯太过谦和,让他们夫妻俩老觉得与她之间有道薄薄的墙存在。
“初月姊,你莫生气。”茹芯嗫嚅道。深知自己惹恼了一心待她极好的古初月。
古初片板起的脸维持不了多久,马上就破功逸出笑声。
茹芯嘟起嘴,“你啊,就是爱捉弄人。”
“老实人好捉弄,你可别气我。”她讨好地拉着她的手,示意她站起身。“站好,我好帮你量尺寸。”
茹芯伸开双臂,乖乖让她量妥尺寸,仔细记在纸上。
“为什么要帮我量尺寸?”
“好为你做嫁衣啊。”
茹芯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张口结舌楞了好会后,才找回自个的舌头。
“做——我的嫁衣?”她声调突地拔高,一脸不敢相信。
“没错,你义兄为你相中一门亲事,也收了对方的聘礼,不久
你就妥出阁了。”
难怪丫环们满脸笑意。难怪初月姊眼眸转着神采,原来全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亲事!
“我不嫁,这事我自会修书给石二哥。”她不想离开擎天堡,她与石顺德只有兄妹之情,要做夫妻在太为难她了.
十多日前的那场病,还不足以打消他们的念头吗?
“不是要你嫁给石家二公子。”
茹芯闻言又是一楞,“那、那是将我许配给谁?”
古初月对这问题没作回答、只是指向桌上的礼物。
“这全是出嫁时会用上的饰品,你义兄很有心地买许多珍珠宝石给你当嫁妆,拆开来看看。”
怒气冒上心头,茹芯顾不得闺秀礼教.双手抡拳喝道:“我、不、嫁、人!”
“这事由不得你。”古初月神情一敛,转身背对她,瞧向窗外青翠芳萆。“安排这桩亲事是为你好;茹芯,你若想报答恩情,就乖乖出阁,别教我们担心。”
抬出情义,令她无可置喙,颓然坐在椅上,认命地闭上眼。
“我一定要出阁吗!”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聘礼都已经收下,擎天堡信誉不可毁,你得乖乖上花轿;婚礼我们自会打点,你只要开心当你的新娘就行。”话落,古初月便领着丫环们离开。
茹芯面无血色地看着堆满桌子的礼物,情绪顿时崩溃,眼角流出伤心的泪水。
天空清明的夏末。擎天堡办起喜事,今儿是少堡主义妹出阁的好日子。
震天价响的敲锣打鼓声让欢畅热闹的气氛迅速传开,新娘被喜娘搀扶出来,拜别坐在主位的司徒夫妇后,小心地跨过门槛,在仆奴的祝贺声中,坐进大红花轿里。
轿帘一放,茹芯偷偷掀开红帕,隔着镂空雕花的小窗,回首瞧向大门口送她的司徒夫妇,泪水模糊了视线。
义兄、初月姊……
离开擎天堡这个大家庭她很舍不得,但恩情难还,况且他们是她深信的亲友,安排她嫁人,除了顺从,她没有其他选择。
倒是她心里有点疑惑,新郎到底是谁,义兄何必神秘兮兮地瞒着她?
直到出嫁前,她仅知未来夫婿姓段,家住西安城,却不晓得他的名,更不知道夫家是做什么生意的?甚至运来迎亲的都不是新郎官本人,而抬轿、敲打乐器的全是些有武功底子的汉子.以保护她一路上安全。
义兄对新郎的身分很保密,只告诉她他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儿,有能力保护她一生。
事事隐瞒,到底为什么?
她微偏脑袋.低眉思索着。
规律摇晃的轿子突地停下,打断她的思绪。
“韩姑娘,麻烦您下轿。”
是喜娘的声音,到了男家吗?不对啊、依礼俗,得由新郎官踢轿门三下,再由喜娘扶她出轿,现下没人踢轿就要她出轿门?!
“姑娘,您下轿吧。”喜娘再度催促。
茹芯推开门,低头走出花轿后,站直身发现树下有十多匹骏马及三辆马车。
来迎亲的大汉们合力将她的嫁妆搬人马车内,甚至还有人
到河边打水,准备饮食用水。
“他们在做什么?”
喜娘笑呵呵回话,“到新郎家约莫还有两日路程,改乖马车比较便捷,而司徒少主不但为咱们打点好马儿与马车,也打点妥落脚地点。”
“那花轿如何处理?”
“待会有人会送回擎天堡。姑娘,我帮您取下凤冠,您到河边净个脸,咱们再上车赶路。”
茹芯会看相,见喜娘一脸福态便知她是忠厚老实之人。所以便毫不犹豫依了她的话,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朝陕西前进。
两日两夜的路程,由于司徒灭日为他们做好安排,因此一路极为顺利。
第三日的上午,他们走过护城河、穿过城墙,平安踏人西安城。
茹芯撩开马车的布幔,奇地瞧着这座繁华的大城。
“这里就是西安?”她要在这里度过她的余生?
同车的喜娘呵呵回道:“姑娘好福气,嫁进西安成为西安媳妇儿。”
她以淡笑回应,若能,她实在不想嫁人.
须臾,马车来到一座宅院前。
“到了,姑娘下车。”喜娘扶茹芯下车后,连忙敲门通报。
茹芯抬眼看着气派的门面,心头百感交集,脸上没有半点新娘该有的喜色。
她要嫁人为妻了,有个美好的家,这是好事,笑啊、笑啊!
她不停地告诫自己,强迫自己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压在心口的大石教她不管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喜娘返回她身边,“姑娘,这座宅子是男方家的别院,咱们先在这儿住上一日,后日是好日子,对方会抬花轿正式迎娶您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