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不是咱们不卖您喜桃抱子图,而是真的销售一空,石府名下各地分号已无库存,您若要的话,我可以托我家二少爷帮您问问看有谁要割爱售您。”吉叔好声好气道,做生意嘛,和气生财才能长长久久。
“吉叔,咱们生意做这么久,您又不是不晓得我快哉书亭对您家的版画订量最多,如今我远房亲友托我买幅图,您说没有就没有嘛。”福泰的陈老板愈说愈气,但心想有求于人,深吸口气,缓下语气,“您家大少爷必有收藏几幅,凭咱们老交情,去帮我问问您家大少爷,价钱方面,不是问题。”
他不死心的态度,令吉叔不禁皱眉。
大少爷情绪阴晴不定,再说老爷吩咐过,没要事别去打扰他,如今他人有所求,这……教他好为难啊。
“此事小弟唯有拜托您了。”陈老板躬身作揖低姿态恳求,事关面子,那幅印刷量极少的版画他誓在必得。
“好吧,我帮您问问,但不保证大少爷会割爱喔。”他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别事后怪他办事不力。
陈老板喜出望外,“那就有劳老哥哥您了。”
送走陈老板后,吉叔瞧厅内嘈杂闹烘烘的人潮,二少爷不在、又怕小厮应付不了这群财大气粗的老板,连忙转身欲进门,眼角却瞧见门外有抹墨绿的身影。
怀疑回过头,眯眼细瞧。
白皙秀气小公子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冬晴朝他轻点个头,拾梯而上来到他面前。
“吉叔,我们好久不见了。”
小公子识得他!
等等,这声调——她是——
“你是龙小姐?”吉叔不确定的问,见其身着男装他却唤人家小姐,似乎有失礼貌。
“我都换上男装,吉叔您还认得我。”她淘气地眨眨眼,“我是冬晴啊,龙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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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当年龙师父带走冬晴小姐时,那位娇憨的女孩如今蜕变成为美丽的大姑娘。
吉叔丢下厅里上门议事的老板们,热络要人端茶、送糕点,还让人快去书肆唤二少爷回来。
冬晴啜了口香茶,捧着白瓷杯,眼睛溜了屋子一眼。
这儿是迎曦厅,是石府人接待贵客或是家话闲谈的地方,采光十足、古朴典雅的摆设一如往昔。
“吉叔,您膝上的伤好些了吗?”她关心地问。记得吉叔在数年前的一次意外伤了脚,躺在床上好几个月。
“小姐有心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只要不刮风下雨,左膝就不酸。”
“吉叔名字吉利,便是吉祥之人,诸路各神会保佑您健康安泰、长命百岁的,所以不能说不祥的话来触自个的霉头喔。”她眼眉染笑地道。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难怪你走了后,老爷、夫人想你想得紧。”
讨人喜爱的姑娘谁不爱,再说冬晴小姐娇美可人,又好亲近,全宅上下大伙都疼她疼得入心坎里,当年她离开时,唯独受伤的大少爷未出门送行,其他人可都全数到齐。
“伯母在家?我能去看看她吗?”她小脸漾着期待,她想抱抱伯母。
“老爷与夫人回西安的娘家去喽,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府。”小姐回来得突然,这事教她失望,得待些日子才能见到老爷、夫人。
冬晴沉默好会,伯伯、伯母不在,那位爱说理谈教的臭石头在吗?
她好想问吉叔,他人好吗?脸上的烧伤好了没?
心中几番挣扎,怯懦的她还是问不出口。
这时,门外传来骚动,冬晴转脸一瞧,是位身着上好儒衫的俊逸公子被几位老板围住,好在小厮们不着痕迹上前为他阻挡,生怕又被人缠上似地,他加快脚步朝迎曦厅而来。
“吉叔,你连忙唤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啊?”石顺德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不明白有何大事需他赶回府。
“二少爷,我晓得您贵人事多,但远方来位美丽的娇客,我得尽快让您知道。”吉叔奉上杯茶,两眼笑得眯成一直线,指向端坐椅上的冬晴。“二少爷,您可识得这位‘公子’?”
石顺德总算注意到厅内还有一人,仔细瞧紧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起来这陌生男子是谁。
冬晴不出声,对他淡笑。
“公子,咱们可认识?”那笑容好眼熟,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你该识得我的,阿德。”
除了爹娘、大哥外,没人会唤他阿德,这软柔好听的声调却耳熟得很。
石顺德恍然大悟,双手一拍。
“你是以前那位寄宿在我家的女孩,”他兴奋地坐在她面前,认真打量她,“你换上男装我真的认不出你来,冬晴。”
“我可是黄花大姑娘,再说换上男装比较方便。”冬晴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他,“几年不见,你抽高不少。”以前那位与她平高的男孩,如今高她一个头多。
时间真的改变一切,从前的孩时玩伴,经过岁月的洗礼,让她着实感受到男女有别。
师父还在世时,老感叹她为何不是男儿身;师父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教她更认真学习一位制作武器高手该会的知识,读完山洞内有关机械的藏书后,在要求自己精益求精的意念下,短短的几年间,她尽得师父真传,出色的表现稍微改变老人家轻视女儿身的观念。
可是行走在外,她有时仍会女扮男装行事以求方便,或至少将自己扮丑一点能阻挡些不必要的麻烦。
吉叔识趣地悄悄离开,留给许久未见的男女一方天地。
二少爷英俊多才是京城姑娘倾心的对象,他却敬而远之地推开投怀送抱的姑娘们;他谈生意有三不政策,不上青楼、不邀女伴、女人不能随便碰他,胭脂味是他忌讳的事,忙碌又清修的生活让不少来往客人暗自讥笑,他是不是有隐疾?
啐!是那些人少见多怪!
二少爷哪有什么隐疾,只是洁身自爱过了头,加上读书人谨记圣贤言训,一般庸姿俗粉哪能入他的眼。
如今他与冬晴小姐侃侃而谈,年轻男女凑在一块较易激起火花,他老头子总不好在这里碍事吧。
“你离开好些年,怎么都不回来看看咱们?这事你可要好好解释哦。”这小没良心的,一走就六年,爹娘想她想得紧,这家伙却未再现身过。
冬晴向来善看眼色,见到石顺德逼问的表情,她自知理亏垂低脸。
“我随着师父居住深谷学着师门里的一切,三年前,师父仙逝后,我游历江南,由水城黛瓦的苏州往东行,当再回山谷时,时间已过两年。但我每到一个地方,瞧见那儿有好吃的名产,便会托人带来北京,你们可有收到?”
“是啊,去年初及年末是有收到你托人带来几坛杂粮酒和两尾咸鱼,但你晓不晓得,这些东西京城有人贩售,呆瓜。”但这可证明她还记着他们。
“原地产的做法比较道地,好吃嘛,我想你们会喜欢的。”送礼还被人嫌弃,以后她不做出力又出钱的傻事,哼!
明明穿着男装,她那女儿家嘟嘴负气的模样,看起来娇媚可爱。
“你送来的食品很美味,不可否认原产地出产的绝不会偷工减料且口感佳。”
耳闻赞美,冬晴小脸绽晴。“好吃就行,你看吧,我真没忘记你们。”她慎重地道,怕他们不晓得她的心意。
没变,这丫头个性没变多少,仍旧是他记忆中的女孩。
“别那么认真,我刚才说笑的。”
她如释负重呼一口气,“还好是说笑,我真怕你们会因我多年未访而讨厌我。”
“你的用心良苦大伙皆明白,哪有人会讨厌你。”
他们闲话家常聊开,娓娓道来彼此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不注意,日薄西山,瑰丽的晚霞布满天。
“太阳下山了,一下注意浪费你好多时间。”冬晴面有歉意道。
他是石府二少爷,忙碌打理府里的家业,却用整个午后招待她。
石顺德爽朗笑道:“你又不是别人,别客气。”
她笑开颜,左右环顾。
“在找什么?”他狐疑地问。
“阿德,你大哥人呢?”客人来访,主人家应该出来接待才是,怎么到现在未见他人影?!
石顺德神情顿时黯然,无言好一会。
冬晴凝视面有难色的俊颜,“阿德,你是不是有话难言?”
“没有啊。”他急快打起精神,对她笑了笑,“大哥在家,等帮你洗尘时,你会见到他的。”话是这么说,但大哥是否会走出采石楼可就难说。
石顺德招来名丫鬟,向冬晴吩咐道:“你先回房梳洗、歇会,待晚膳时,我会让人请你过来用膳的。”
冬晴友善对丫鬟一笑,见识少的女孩见俊秀公子对她笑,小脸红扑扑,结结巴巴道:“公……子,请随小……婢走……”
直到她们离开,将一切瞧在眼底的石顺德不客气大笑出声。
稍后,笑意仍挂于脸上,心中感到无限畅快。
冬晴的回来,想必能为府里带来点活泼生气。
这个家是该有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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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稀月明。
冬晴立于天井里,心有所思地把玩栽种在园圃里的盛开花朵。
红牡丹富贵雍华,远从洛阳移植过来,是伯伯喜爱的花朵;白茶花娇艳无比,像贤淑秀雅的伯母,这两种名花是石府各处花园必栽的植物。
花好月圆的夜,她本该有好心情的,但稍早的洗尘宴让她心情低落至今。
洗尘宴不是主人家该到的吗?阿德说过,他大哥会来的,为何不见他的人影?
是不是她多年前的过错,他今至还无法原谅呢?
轻风吹过花丛,在花草间掀起一阵骚动,沙沙的声响像是暗处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悄然叙说那位年少无知的女孩铸成一个无法弥补的灾害。
情绪翻飞如浪,力道稍不注意,原本被她轻抚的白茶花被摘下,姿态优美地掉落地面;她蹲下身,拾起沾上些微泥土的洁白花儿,注视它的眼神有淡然的哀伤。
“是谁在那里?”
一记强而有力的喝声,吓着蹲在花草间的冬晴,她转过脸,瞧见廊边站有一人,是儒生的打扮,月光照出他半边好看俊逸的面容。
她捧起白茶花快快站起身,中规中矩对他一笑。
“这里是主人家才能进的园圃,难道没人告知你?”男子语气平稳地问。
“我不晓得有这规矩耶。”冬晴老实回话。以前她都四处跑、到处晃,怎么这次回来,规矩好像变多了。
男子仔细瞧着朦胧月色下,手捧柔花、身段窈窕的女子,简单的发髻上簪着一枝精致高雅的铜饰,脂粉未施的脸蛋不失她浑然天成的美丽。
这位甜美好看的姑娘,看穿着不像府里的丫鬟,她是家里的客人吗?
客人——
对了,稍早阿德曾来采石楼邀他去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小弟几番请他出楼,但他情愿待在阁楼里绘图刻版。
她能进花园,难不成她就是那位客人?!
冬晴被人瞧得浑身不自在,这打量着她的目光并未逾礼,她只得笑笑对人。
这公子长得可真好看,与阿德有几分神似,他是否是石家的人呢?
“公子,我在这儿是否打扰到你?”
他摇摇头,似无意问她深夜未眠的原因,“快子时了,姑娘尚未就寝来园圃赏花赏月,是不是睡不着?”
“有心事当然就睡不着喽。”
她心无城府,老实的回话令他莞尔。
“我不开心,原本以为回来这大宅里,会有人热切欢迎。”她落寞地低下脸,她十分重视石家人是如何对待她,更介意那位许久不见的大少爷是如何看待她。
石府向来重礼,客人不开怀可见主人有失待客之道。
“是否招待姑娘不周到,教你心生不快?”
“是。”冬晴轻拈白茶花簪入发上,“我作客于此,主人家虽为我洗尘,可是我想见的那人却迟迟未来,公子你说,是我要求过分、还是那人失礼?”
男子脸上有抹苦笑,因为这番话全指向他这位招待不周的主人。
“或许有急事,他无法前来,姑娘莫气坏身子。”他好声劝着。
“我不是生气,只是气自己不得人缘。”她轻轻叹口气,幽然续道:“我这次回京除了有要事得办,还来看看亲友们好不好,良心不安多年,我想向臭石头慎重致歉。”
不要给我乱取绰号,更不要叫我臭石头!
多年前有位可爱惹人怜的女孩,为他取过这个不雅的绰号。
男子猛然一震,会唤他为臭石头只有一人……
他抿紧唇,月华洒落他半边脸,那道锐利的目光扫视她,离他几尺之远娇小甜美的姑娘,会是纠缠他梦境许久的女孩吗?
冬晴向前走了几步,友善微笑,“请问你也是府里的客人吗?”
笑靥如花的小脸,是张令男人心醉的芳颜,多年未见的女孩,如今是位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她娇美如花,而他却丑如恶鬼,天与地的差别教他难堪地调头就走。
冬晴提高裙摆快步来到他身后,揪住他的衣摆,“公子,你还未回答我啊?”对事她向来追根究底、不畏挠阻的态度是她在短短几年尽得百器手真传的主因之一。
他面孔隐于暗处,背对她低道:“夜深了,姑娘该回房歇着。”话落,他迈步前进。
冬晴不死心地来到他的面前,他一发现便连快别开脸,生怕让人看见他的狼狈。
“你是否有难言之隐?”
他闭唇不应。
夹带花香的夜晚吹得草丛窸窣,树影因风摇晃,透过隙缝,些许月光洒落上他的脸,隐约亮出他左半边丑陋的伤疤。
冬晴呆愣伫于原地。天哪,普天之下有哪个男人的一张脸能结合力与美,丑是丑,但在她的眼中却觉得丑得还挺好看的。
她呆若木鸡的神情,成功将他推进万谷深渊里。
他是人见人怕的恶鬼,脸庞的伤痕就是他不敢接近人群的原因。
冬晴看着他急忙跑远后,猛然回神,急步追上时,他人已经不见了。
臭石头是伤在左边脸,她下意识伸出手抚着自个滑柔的左面颊。
那位公子该不是——石禾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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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轻吹,吹进一室的花香,透露春夏交替的气味儿。
“大少爷,我记下的是这两日各管事及各位老板要交代、要办的事,赶着办的我用朱笔在上头点个圆点,您可以先过目。”吉叔必恭必敬呈上簿子。
“辛苦你了,吉叔。”
吉叔老脸扩大笑意,诚恳道:“大少爷,这没什么啦!您们兄弟俩一内一外,将石府家业愈搞愈大,我想老爷可以放心将家业交给你们了。”
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老爷有两位如此成材的好孩子,他愈想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