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不管你是来吓唬人的或是来威胁人的,这里是‘舞影馆’,不容你在这里撒野!任你本事再高,也不该恃强凌弱,私闯民宅。”开口的是沉默已久的花舞影。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温婉柔媚,不过看得出来,她的意志也同语气一般,是坚定不移的。
元月看着她。“私闯民宅?我不是打了招呼才进来的吗?”
花舞影淡雅地笑着。“你是打了招呼,可我还没应了你。”
“应我?”元月眯起眼睛。“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我正是来要你应我的。既然你已经知道褚追云是我的未婚夫,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和他往来,否则……”
“否则如何?”诸追云侧身护住花舞影。“好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子。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凭什么要胁舞影?”
“礼义廉耻?”元月勾嘴一笑。“你和我说礼义廉耻,那要不要我提醒你什么是伦常纲纪,什么是父母之命?”
“别拿我爹压我,我早就和他不相往来。他在北方作他的武林盟主,我在南方当我的风流才子;他过他的桥,我走我的路。我不会认你作未婚妻的,你想嫁我,我还不要娶你呢!”褚追云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褚追云,看来你还没弄清楚状况,这问题不在你娶不娶我,而是我嫁不像你。我说要嫁的话,就由不得你不娶。”元月收起剑,双手环胸。“不过别害怕,姑娘我并不想嫁你,反倒是巴不得你能拿出点本事休了我。”
可他却听过“九天修罗”这号人物。听说他非男非女,亦正亦邪,是神是魔。做事从无章法规矩可循,只凭个人喜好情绪而为,行率极端,有时慈悲如神佛,有时残忍赛恶魔。由于他是江湖百年难遇的武术奇才,傲世狂人,因此即便他很早就隐于世外,武林中还是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传奇。
不过对他而言,“九天修罗’只是一个故事,一个他娘说给他听的故事。
童年的故事,不该从记忆中被扯了出来,更不该是他爹拉的手。
他打量着“九天修罗”的徒弟——元月,益发觉得她可厌。
只见她收了剑,粲然一笑。“叶公子好眼力,年轻一辈中有这样眼力,这般身手的已是不多了!方才那招‘情到深处’使得不错,可惜的是‘多情剑客’也太过多情,剑贴得太黏太紧,落得‘死缠滥打’,反而使剑气无法肆溢。”
叶慕丰朗声笑着,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元月。“姑娘见解当真不凡!只不过姑娘错估了一点,不是我多情,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元月大笑。“叶公子这可是在勾引我?别忘了我可是‘有夫之妇’。”
褚追云在一旁看着,差点没吐血。他的“未婚妻”和“好朋友”竟然当着他的面”调情”。真不知道这两个会武功的人,到底打算把他置于何地?
不过……
他攀着元月的话接口:“无妨!君子成人之美,两位郎情妹意,在下自当成全。看在慕丰的情面上,咱们方才的恩怨一笔勾消。从此之后,你们侠女剑客,江湖相伴。”他随即搂着花舞影道:“我们才子佳人,琴瑟相和。”
“不和我对打的话,永远别想才子佳人,琴瑟相和!”元月旋身飞向褚追云,硬生生地将花舞影掳了过去。
褚追云只觉一阵风过,手便空下来,连看都还来不及看清楚,人就不见了。
元月一抬手将花舞影扛上肩膀,花舞影不住扭动手脚,握紧粉拳击打着她。“啊!放我下来。”
“放下她!”褚追云顺手抽出叶慕丰的剑。
元月望了他一眼。“喔,你想和我打。”
“不!”他摇头。“整件事,从头开始便是我、我爹和你之间的事,舞影与此事无关,你不该将她牵连进来。我不知道你和我爹究竟有什么协议,不过……”
褚追云忽地一笑、横剑抵住自己颈间。“我若自裁,你一定什么也拿不到。”
元月挑眉,凝视着褚追云。“很好,挺聪明的嘛!”
褚追云和她相对。“过奖!读书人就剩这脑子。”
“好。”元月将花舞影抛回褚追云身边,他安住她的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元月撩开头发。“褚追云,初次会面,我也不打算把你逼死。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你只要能和我对打上五十招,我就会诚心诚意祝福你和花姑娘双宿双飞,否则身为人妻,我只好阻止你和任何女人相好。其实我也不喜欢伤害女人,只是……”
她顿了口,扯了个笑容,慢慢地转过身子,背对着褚追云。“嫉妒中的妻子,是很可怕的,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褚追云咬牙。“你……”怒意从齿缝中迸出。“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元月回头,带着笑容。“那……这回可让你长了见识?”
第二章
一抹笑不自觉地从元月脸上浮现。
此刻,她正倚坐在“高升客栈”二楼的窗口,目光眺着街道的那头,视线随着一名男子移动的脚步调整。不用说,那名男子自然是褚追云。
从“舞影馆”出来之后,他的步伐就是气急败坏的。
元月啜饮了口酒,嘴角噙笑——看来褚连云真的是被她气坏了。
她不喜欢褚追云,这男人脂粉气颇重,看上去便不够潇洒俐落、雍容大度。若不是为了和褚晏南的比试,她是决不会和这种男人扯上关系的。
不过,话说回来,惹怒褚追云倒还是件有趣的事。
“大爷,求求你,把小翠还给我吧!”一名老妇的叫声,转走她的注意力。
这名老妇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在街道上和两名大汉拉扯起来,好些人开始围在旁边指指点点。
“走开!”其中一名大汉,把老妇踹在地上。
“啊!”老妇痛得喊出了声,手扶着伤处。
元月起身提起桌上的剑,却忽地松了手,眼角扫向褚追云的身影。
只见他正飞快地奔向老妇,元月看着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倒好奇褚追云要拿什么本事为老妇出头。
“借过!”褚追云推开两、三个围观的人,以自己的身体护住即将挨第二脚的老妇,这脚下得不轻,使脸扭变了形。
他忍着痛站了起来。“两位大爷,这是怎么回事?老人家怎么得罪了大爷?”
“小子你想替她出头是不是?”刚才出手打人的大汉,上下打量着他。
另一个眉毛粗短的大汉说道:“这老太婆欠钱不还,竟然还敢来缠着老子,自然是讨皮痛,你小子看不过去要替她还钱,是不是?”他瞧褚追云一身衣服,质地精细,像是有钱人的样子,便想乘机敲他一笔。
“老人家欠了多少?”褚追云伸手探向怀中。
“一百两。”大汉伸出手指比着,指节厚肥。
褚追云停了手。“一百两?这老人家欠得了一百两吗?”
“公子!不是的!”老妇爬了起来。“我欠的钱原是还了。”
“还?”打人的大汉,啐了一口。“你还的还不够利息呢!”
“剩下的利息老太婆一定会还大爷的,大爷先把小翠还我吧!”老妇跪在地上磕头哀求着。
“两位大爷也太过霸道,不但放重利,还强掳妇女。”褚追云搀起老妇。
“你小子要就替她还钱,不就滚到一边,别碍老子的事。”两名大汉斜瞪了他一眼。
“这事我是一定会管,不过——”褚追云溜了下眼,忽然改口。“我没钱就是了。”
“没钱?那你是寻老子开心!”原先打人的那名大汉,直接朝着他挥拳。
他一挨揍,元月便伸手探剑,摸到了剑,手却顿了下来,心中转过个念头,让褚追云吃吃苦头也好,这样他就会知晓学武的好处。
她换了个姿势,悠闲地支着颅,任随着褚追云一拳拳地挨,一腿腿地受。
看了会儿,她的眉头逐渐凝紧,“啧!”了声,别过头去。
元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是因为褚追云被打得修,而是在拳打脚踢的当口,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护着那张秀气脂粉的脸。
真的很恶心,托住脸庞的手指,顺上额头边,揉推着太阳穴。
“五、四、三、二、—……”她数着慢慢恢复平稳的呼吸,才回头瞧瞧褚连云。
两恶霸歇了手,扬长而去,围观的群众悉悉卒卒地散去,街上就剩褚追云和那名老妇。
老妇拉起褚追云,满脸的歉意。“公子,真不好意思,把您给连累上了。”
“哎呀!”老妇碰到褚追去的伤处,疼得他脸变了形。
“对不起、对不起……”老妇慌地放开了手。
“不碍事。”褚连云挤出个笑容,反过头来安慰老妇。
“老人家别看我这样不济事,我可很挨得住打。”
挨得住打?元月脸上出现一丝笑容——这样好,学武的人便要能挨住打。
她吃了口茶,继续待在酒楼上,看看褚追云要怎么料理这件事。
褚追云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您别不信,我从小跌打损伤惯了,抹上这药,一下子就没事了。老人家,我看您刚刚好像被揍了拳,快拿这药揉揉,若不即时化淤行气,等伤到筋骨脏腑,可就不好了。”将药瓶塞给老妇。
“谢谢!公子您真是大好人。”接过药瓶,老妇眼泪咕噜地滚了下来。“若那时能早遇到像公子这样的人,说不定……”
褚追云拍着她的肩膀。“老人家别哭!别奖!”他最怕看到女人哭了。
“呜、呜、呜……”老妇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褚追云摇摇头——女人总是这样,越安慰她,她就越忍不住眼泪。
还好这几年,他已经找到应付之道了——
他抽出方洁白的帕子。“嗯!嗯!嗯!”他将鼻子擤出了声。
“公子!”老妇被这声音吸引住了,转过脸看着他。
褚追云抖抖帕于,在老妇面前晃了晃。“老人家,说了不怕您笑,我最看不得人哭了,旁人一哭,我的心就酸了……”他说着,还语带哽咽。
“我……我跟着难过啊!”他眼眶说红就红,翘起两指细白的小指,按高了手帕遮住偏垂的头。
老好瞠目结舌,止住了眼泪。“这……”年纪一把了,还没遇到过男人这样哭的。她初见这公子,英俊斯文的,怎么会……说真格的,这……挺恶心的。可对待恩人,好像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她该说什么才好呢?
褚追云虽然遮住了脸,可露出来的肩膀,还不住颤动。
“嗯……”不过偏垂的俊胜,嘴角偷偷地上扬着。
褚追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个样子有多恶心,他自己就在铜镜前,瞧过好几回了。当时他就想过,若是人们掉下来的鸡皮疙瘩,可以换成钱的话,他早为自己赚得千顷良田,连幢华屋了。
元月搂紧双臂,透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战栗而起的鸡皮疙瘩。
后悔啊!当初不该答应褚晏南,不该沾惹褚追云,不该袖手旁观,连方才那口菜都不该吃的,她……她现在好想吐哪!
老妇张大的嘴,终于挤出完整的话。“公子,我不哭了,您……别难过了!”
褚追云收起帕子。“喔,您不哭了?”他就知道这方法从来都是有效的。
元月打了个冷颤,从头到尾,她都瞧得清楚,褚追云牺牲形象,不过就是为了让老妇不哭罢了!可她弄不懂,诸追云怎么会想出这种方法,若照她的性子,一剑横了过去,看谁还敢再流一滴眼泪。
褚追云对老妇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您不哭就好了!您慢慢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替您盘算该如何才好。”
想起这事情,老妇又开始鼻酸,可她看了一眼褚追云,连忙吸了口气,忍住酸楚的感觉。“事情是这样的,我那短命儿子死得早,就留下我媳妇和孙女。我那媳妇,人又乖又勤劳,可操劳过头了。唉!生了场病,人就这么死了。您不知道我那媳妇真的是很乖啊,她死的时候,我好伤心,和死了儿子的时候一样伤心哪!可是您看看我也知道,我们实在太穷了,没法子替她办丧事啊!就在这时候,张家那两名大爷,张天和张霸说是看我们家可怜,愿意借笔钱让我们办丧事。起先哪,我也是不想和他们借钱,您说要是还不出来的话,那可怎么办?不过,他们说钱不用急着还也没关系。”
老妇滔滔地说着,元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不是不同情这名老妇,可这名老妇说话实在太没重点,弄得她都快听不下去了。
她将视线调回褚追云身上,褚追云从方才到现在,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情,他始终陪在老妇的身旁,偶尔拍拍老妇的背,以示安慰。
她注视着褚追云的眼神,这才发现,原来那双眼睛竟是如此温柔和温暖。
她别过头,吸了口酒——那男人也没那么讨人厌,最少他温柔的眼神,挺好看的。这是第一次,她被褚追云的目光吸引着。
过了好半天,老妇才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楚。
老妇欠了这两人十两,倾尽家产还了十几两。谁知两人剥以重利,硬要老妇偿还五十两,今日一早,还掳去老妇十六岁的孙女小翠。老妇在街上守着他们经过,苦苦哀求不成,反而遭了一顿打。
“小翠被他们架了去,怕是……”说着说着,老妇又红了眼睛。
“老人家别担心,我有办法替您解决这事。”褚追云拍胸脯保证。
老妇打量他一身的衣服。“您要我还钱?”
褚连云笑笑。“不!我是要替您讨债。”
***
褚追云发了豪语,倒勾起元月的好奇了,这男人要用什方法“讨债”呢?
她一路尾随褚连云,只见他行色匆匆转回“舞影馆”,看他走了过去,元月便冷笑起来。她还以为这男人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看样子是回去找叶慕丰来帮他解决这件事。
她靠着“舞影馆”门外的树,双手环胸,等着褚追云出来。
她转转脖子,弄不懂褚追云到底在想什么,大男人一个,不学武功,却老赖在会武功人的身边,真是不求上进。
听到褚追云的脚步声,她立刻侧身躲到树后,只探出
头,看着褚追云步出“舞影馆”,一瞧见褚追云,她马上张大了嘴——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临敌无数,她从未尝过何为“寒毛直竖”、“头皮发麻”,此刻她真真切切地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褚追云竟然一身素衣,穿着女装,扮成女子的样态。
太可怕了!元月可以清楚地察觉,全身的毛发正紧绷地竖起。
这种感觉是可怕,而不是恶心。
诸追云并无浓妆艳抹,动作也非矫揉作态,略施脂粉的他,五官看上去柔和了许多,洁净素雅的模样,甚至可说是美若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