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了!像是要一口气吸进所有的空气似的,元月打了个大呵欠。“褚连云,我要睡觉了,你背过去吧!”
“好。”褚追云转了过去,两人背靠着背。
元月闭上眼睛,慢慢地调匀呼吸,就在气息好不容易平稳时,她倏地睁亮眼睛。“褚追云!注意点,有四个人正朝这儿来。听他们的脚步声,急速而散乱,可能是被人追的,你小心些,别卷入无谓的纷争中。”
褚追云也张开了眼,他方才便察觉到不对劲,不过并非是因为听到脚步声,而是因为元月背靠着他时,动了一下。“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元月嗤笑。“我这身本事,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她再度合上眼,喃喃道。“我担心的是你哪!”
“什么?”可惜她说得太小声了,褚追云没听清楚。
“没事,继续睡觉,有事的话,师父担待。”元月倾靠着他。
褚追云沉下眼皮,回应元月的声音有些颓丧。“喔!”这个时候,恨不得身怀绝技,这样就可以保护她,真的很想保护她啊!
果如元月所料,还没入睡,便有四个人闯了进来。
元月和褚追云张开眼,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向他们颔首示意。“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了!”此人看去贵气沉稳,颇有为首的气度。
元月扫着已转为黯淡的火光,轻描淡写地应答着:“火还亮着呢,怎么会没想到?”她又打了个呵欠,继续睡着。
“大胆!敢这样和我家公子说话——”随侍在年轻男子身侧的两名汉子暴喝,其中一人丢了锭银子在两人旁边。“起来!这儿我们公子要住,你们拿了银子,往别处去。”
元月睁了眼,用手肘顶着褚追云。“唉,有人当咱们是乞丐呢!”
褚追云转身和元月并靠着,眼角睨了四人一眼。“师父,错了。乞丐是另有其人,有句俗谚说‘乞丐赶庙公’,事有先来后到,咱们先占这里,就是庙公了,这乞丐……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做。”
元月朗笑。“有道理,褚追云,那你看这锭银子,该怎么处理?”
褚追云和她唱和着。“这银子又不能拿来生火,比根柴薪还不如,我看就丢了打狗去吧!”
“你们……”一名大汉抽出了,剑光冰寒,可元月和褚追云连眨眼也未眨。
年轻男子沉声道:“住手!”从刚才起他的视线就未离开过元月。“手底下的人,不成体统,教姑娘见笑了。事情是这样的,方才我们一行人在外头,遇到盗匪劫掠,这才躲到这儿来,怕是这群匪类不肯罢休,又追了过来,届时若连累他看着褚追云,目光中带着打量的成分。“不是让在下好生过意不去,适才未说明原因,是怕姑娘知道后,心头害怕,扰了姑娘。这拿锭银子给姑娘,则是好意,望姑娘莫要误会。”
这男子看着元月的目光,令人讨厌。褚追云挡在元月的面前。“这才像句人说的嘛!我们一路北上,也是见过不少悍匪恶盗的,本想说都快到了天子脚下,总能遇到几个斯文有礼的人,谁知一来,狗吠连连,倒真吓了我们一跳,不过公子看上去像是读书人,倒请公子教教……那两位——‘侍’从的‘侍’和‘恃’强凌弱的’恃’是两个字,两回事。”褚追云竖起两只手指嘲讽道。
男子保持笑容。“手下人言语无礼,不才自该严训一番,还望两位海涵。”
元月倚着褚追云道:“褚追云,他这人心机深沉,可不是绝坏的人,而且说起话来也有个样子,不太讨人厌,咱们纵然不和他交朋友,倒也不需要把他当敌人,这火让他们烤烤身上的水,脸上的汗,咱们挪过去些。”
“谢谢!”男子开口称谢,可元月和褚追云并不太搭理他,迳自往角落移去,合上眼睡去,可在闭上眼之前,元月特地瞄了四人之中,始终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
这人看上去五十多岁,步伐稳健,显见内力不弱,也是个高手。
他从进来之后,目光便直勾勾地锁着元月,虽不说话,可从他睁大的眼睛中,可以看出心下的震惊。
他紧抿着唇,像是发现什么不可说出口的秘密。“太像了!太像了!”他终于忍不住喃喃出口,虽说含糊不清,可元月武学修为极好,还是让她听见了。
元月只看了他一眼,便埋在褚追云的肩上睡去。
她忽地抬起头。“有事了。”可惜这次又未能睡太久。
“公子,他们追来了!”元月的反应,提醒了中年人,他连忙抽出剑沉声道:“把这火灭了,免得招引他们。”
“嗯!”年轻男子点头,那两名大汉开始动手灭火。
“谁敢熄了这火!”元月突然射出两颗小石头,打到两人的手,力道不强,可手法之快,四个人中谁也没瞧出她何时出手。“这火是我徒弟生的,他没说可以熄,你们就不能熄。”
“这……”四个人面面相觑,惊讶得说不出话。
还是中年人见的世面多,他先恢复镇定。“姑娘,这是性命交关的事,还请让我们把这火熄了。”
元月站了起来,朗声道:“谁说熄了这火会出人命的?”
“我说的!”一名蒙面客闯了进来,他一招手十来名的黑衣人跟着涌入。
四个人手持武器,全身警戒。
元月走向他,双手环胸,侧头睨着。“你说的?哼!看来你还搞不清楚状况,这里是我作主,我说了才算数。”她回身对着褚追云说话。“等一会儿!不要睡觉,眼睛放亮,看师父示范剑法给你看。留了这火,就是要你仔细瞧着。”
蒙面客冷笑。“不知死活的丫头!我先劈了你!”
他一剑杀过去,中年人大叫:“啊!小心!”
他的声音还在回荡中,元月已经出剑向后挡去。“褚追云!这是‘挂剑’,以剑的一侧,向后贴身挂防对方的剑,你有没有注意到,扣腕快速,剑才能贴身。”她使剑游刃有余,还能从容不迫地解释。
方才明明没看到她拿剑啊!“这……”四个人膛目结舌,难以置信这女子竟身怀绝技。
“该死!”蒙面客显然也被吓到,再也不敢轻敌,招招逼近,辛辣锐利。无奈元月身形飘忽,他便是如何也近不了身。
但见元月一面闪躲一面同褚追云说话。“你看他一剑刺来,该怎么对应?”
褚追云朗声道:“啊!应该用‘绞剑’才是。”
“嗯!”元月点头。“绞剑’该注意什么?”
褚追云高喊:“腰、背、肩、肘、腕都要放松,用力要柔和才能力达剑身前端,顺势画圆。”明明元月的剑法,都是按着褚追云的说法而做,可蒙面客就是无力反击,清脆的一声,铿锵,他的剑硬生生被卷走,人应声而倒,刷地一下,刺眼的剑光,直抵喉间。
元月依然解释着剑法。“‘点剑’,以剑尖为力点,向下点击对方。”
“你……”蒙面客一咬牙,嘴角流出黑血,竟是服毒自尽。
“啊!”元月回头和褚追云对着。
另一个蒙面人出声:“臭女人!你别得意,等我们人马一到,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握紧剑,身旁虽有十来人,却不敢轻动。
元月挑动眉毛。“死无葬身之地?这句话姑娘听过很多次了,没别的说法吗?告诉你,姑娘敢插手就不怕人多,倒是你,想打架的话,就别躲在别人后头,姑娘最瞧不起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遭她讥嘲的蒙面人脸色一暗。“兄弟——上!”十来个黑衣人亮出家伙,摆开阵势。
中年人突然开口。“姑娘,请你带着我家公子走,这儿由我来应付。”
元月转向他笑着。“你要真应付得了他们,怎么会躲到这里。不过,你这人虽说是自不量力,倒也义薄云天,是条好汉。”
蒙面人之间交换了眼色,一拥而上,四个人也加入战局。
褚追云生平首次持剑御敌,剑法虽不高妙,但招招稳实,练得熟烂,横竖转折中,也伤了好几名黑衣人。
双方你来我往,杀意冷弥,原本就已黯淡的火光,终于熄灭,雪地上淡淡反射的光线,映照着惨白的剑光,近身肉搏中,森然的寒气,紧贴着血腥味飘散蔓延着。
忽然之间,光明四放,两方人马停了手。
蒙面客所等的黑衣人出现,这批人分为两组,一组手持火把,一组手持弓箭。火焰炯炯,为首之人,依然蒙面,细长的目光明灭不定。
元月竟在此时对着年轻男子笑了出来。“公子,你到底是得罪多少人啊?”
褚追云贴靠在她旁边道:“是啊!能不能给个数字?”
之前说话的蒙面人大笑。“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说笑……啊!”他活还没说完,便挨了一箭。庙外为首的人,挥手示意,霎时话如雨下,其中一枝直射他的心脏,他暴凸着眼,至死不信地瞪着指挥人。
“啊……啊……”他之后,多名黑衣人相继倒下。片刻间,惨呼连连,湿热黏腻的热流四处喷溅,冤气腥膻弥天。
“好狠啊!”元月等人不时持剑拨开攻势,可箭雨密集,他们只能防守无法进攻。“师父,这样不是办法……”褚追云已渐感不支。
一旁中箭的黑衣人身子倾倒至他的脚边,险些害他踉跄失跌。褚追云身形颠摇了下。忽地,灵光一闪,他顺势低下身,将尸体推滚至门口,喊道——
“师父!你把这些尸体踢成肉堆,挡在门口,那批人势必得改成近攻,到时候咱们关门放狗,来一个砍一个。”
“好!”元月飞腿旋出,将一个个的尸体扫叠在一起。
这四人只觉得一阵风从地下卷出来,风劲刚猛,夹击着强大的内力。
若这两人不是他们的友伴,而是敌人呢?想到这一点,耳畔飓飓的风,不免有些凉意了。
随着尸体高度的增加,外面的攻势逐渐变缓,想来带头人也在思量如何应变中。约莫叠了六、七具尸体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嘶吼:“破空斩!”隆隆作响的声音有如霹雳雷霆,轰隆震天。
“这是……”庙里庙外的人,俱是一惊,褚追云的睑沉了下来。
火光霎时寂灭,外面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热液,从额间流下,一条白形掠过,闪下一道道电光,手持火炬的人,便咚咚咚地倒下来。
“鬼啊!鬼啊!”剩下来的人一哄而散,带头人看情势不对,便趁乱逃匿。
层叠的尸体在轰然的巨响中,滚落下来。
元月收剑。“好功夫!武林盟主果然是武林盟主,可惜这招绝世骇俗,独步江湖的‘破空斩’竟被当成鬼怪显灵。”
褚晏南走了进来,面带笑容。“元姑娘,说话还是这般直爽。”
武林盟主?这四个人目不转瞬地盯着眼前这名清雅俊朗、仙风道骨的男子,很难想像,方才近乎天雷震怒的一招,是出于此人之手。看来江湖上能人异士之多,武学绝招之精的确超乎他们的想像。
他看着褚追云,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追云。”
褚晏南与褚追云许久不见了,听说他回到京城附近,便迫不及待地来找他,没想到正好遇到他们被人围困。
虽然夜色不明,可还是看得出褚追云神采较往常焕发许多,身子硬朗结实,看上去很有练武者的架势,不过他的手……“你受伤了?”褚晏南喊着。
“真的吗?”元月回头看着他,才发现一道血痕画过他的左臂。“啊!你方才怎么不说?”她拉开他的手臂,检视着伤口。
褚追云苦笑。“刚刚人那么多,割了一、两道,也是难免的。”
“追云,你没事吧?”褚晏南凑近他的身边。
褚追云没有回应他,只纠着眉头,对着元月嚷道:“师父,疼啊——”
“疼?功夫不精,有啥好喊疼的。”元月熟练地处理伤口。“幸好这只是破皮没有伤到筋骨,否则就难处理。”
“师父,我很难得受伤的,没有安慰一点的说法吗?”褚追云只对着元月说话,像是未曾见到褚晏南一般。
褚晏南忍着气,继续叫着他:“追云,听说你学武了。”
“是吗?”褚追云终于瞅了他一眼。“这不是都在你的算计中?”他指着元月。“你对手,我师父不是和你谈好条件,逼我学武吗?”
褚晏南终于咽不下胸口的气。“你这是和爹说话的态度吗?”
褚追云动动左臂。“若不是你正好解了我们的困,我还不会和你说话。”
褚晏南勃然大怒。“你这个不肖子……”手握紧成拳。
“打啊!”褚追云仰起脸。“你功夫挺好的,看能不能一拳把这张脸打碎。”自始至终,都没叫过他一声爹。
“你明知道……为什么……算了,我走。”褚晏南的拳头松了,神情显得有些颓然。
白色的身影,迷迷蒙蒙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褚追云怔怔地望着隐没的背影,一语不发。元月拍拍他的背。“别看了,真的让你气走了。”
褚追云回头,表情是少有的阴郁,元月微皱眉。“你那什么脸啊?”
褚追云一笑。“遗憾啊!遗憾只把他气走没把他气死。”
元月大笑。“放心,下次还有机会。”
旁观的四个人,都是一愣——武林高手的性情难道都异于常人吗?
褚追云也呆了半晌。“你不问我和他怎么了吗?”
“不问。”元月搭上他的肩。“我说过只要你爹来,咱们师徒就站同一边。我相信你这么做,有你的原因,有一天你想说的话,你就会说了,我何必问呢!”
温暖和感动梗在喉间,要他说什么呢?“谢”字吗?既多余又不足。褚追云握紧元月搭上来的手。
年轻的男子,直视着两人,过了一会儿才拱手作揖。“两位师徒情深令人羡慕,热血侠义令人敬佩。救命之恩,不才铭感五内,不知是否有幸结识二位?”
“你想交朋友?”褚追云盯着他,讨厌他看着元月的样子。“师父,我看和他做朋友,有二险,咱们还是不要应允的好。”
元月问:“二险?怎么说?”看来褚追云不大喜欢这人。
“一来此人树敌甚多,有被牵连的危险;二来此人言语不诚,有被出卖的危险。方才他明明说是为盗贼所追,才躲避至此。可刚刚那样的阵势,岂是寻常匪类所为,可见他有所隐瞒。不过,话又说回来,人谁没难言之处,没道理逼人开肠剖肚地掏出真心真意,他人若不想说,咱们装糊涂也就是了,可是……”